卷四十   刘彭廖李刘魏杨传 彭羕传

类别:史部 作者:陈寿(晋) 书名:三国志

    彭羕字永年,广汉人。身长八尺,容貌甚伟。姿性骄傲,多所轻忽,惟敬同郡秦子敕,荐之于太守许靖曰:"昔高宗梦傅说,周文求吕尚,爰及汉祖,纳食其于布衣,此乃帝王之所以倡业垂统,缉熙厥功也。今明府稽古皇极,允执神灵,体公刘之德,行勿翦之惠,《清庙》之作于是乎始,褒贬之义于是乎兴,然而六翮未之备也。伏见处士绵竹秦宓,膺山甫之德,履隽生之直,枕石漱流,吟咏云囗[音蕴]偃息于仁义之途,恬淡于浩然之域,高概节行,守直不亏,虽古人潜遁,蔑以加旃。若明府能招致此人,必有忠谠落落之誉,丰功厚利,建迹立勋,然后纪功于王府,飞声于来世,不亦美哉!"

    羕仕州不过书佐,后又为众人所谤毁于州牧刘璋,璋髠钳羕为徒隶。会先主入蜀,溯流北行。羕欲纳说先主,乃往见庞统。统与羕非故人,又适有宾客,羕径上床卧,谓统曰:"须客罢当与卿善谈。"统客既罢,往就羕坐,羕又先责统食,然后共语,因留信宿,至于经日。统大善之,而法正宿自知羕,遂并致之先主。先主亦以为奇,数令羕宣传军事,指授诸将,奉使称意,识遇日加。成都既定,先主领益州牧,拔羕为治中从事。羕起徒步,一朝处州人之上,形色嚣然,自矜得遇滋甚。诸葛亮虽外接待羕,而内不能善,屡密言先主,羕心大志广,难可保安。先主既敬信亮,加察羕行事,意以稍疏,左迁羕为阳江太守。

    羕闻当远出,私情不悦,往诣马超。超问羕曰:"卿才具秀拔,主公相待至重,谓卿当与孔明、孝直诸人齐足并驱,宁当外授小郡,失人本望乎?"羕曰:"老革荒悖,可复道邪!"又谓超曰:"卿为其外,我为其内,天下不足。"超羁旅归国,常怀危惧,闻羕言大惊,默然不答。羕退,具表羕辞,于是收羕付有司。

    羕于狱中与诸葛亮书曰:"仆昔有事于诸侯,以为曹操暴虐,孙权无道,振威暗弱,其惟主公有霸王之器,可与兴业致治,故乃翻然有轻举之志。会人来西,仆因法孝直自炫鬻,庞统斟酌其间,遂得诣公于葭萌,指掌而谭,论治世之务,讲霸王之义,建取益州之策,公亦宿虑明定,即相然赞,遂举事焉。仆于故州不免凡庸,优于罪罔,得遭风云激矢之中,求君得君,志行名显,从布衣之中擢为国士,盗窃茂才。分子之厚,谁复过此。羕一朝狂悖,自求菹醢,为不忠不义之鬼乎!先民有言,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咽喉,愚夫不为也。况仆颇别菽麦者哉!所以有怨望意者,不自度量,苟以为首兴事业,而有投江阳之论,不懈主公之意,意卒感激,颇以被酒,脱失'老'语。此仆之下愚薄虑所致,主公实未老也。且夫立业,岂在老少,西伯九十,宁有衰志,负我慈父,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言,欲使孟起立功北州,戮力主公,共讨曹操耳,宁敢有他志邪?孟起说之是也,但不分别其间,痛人心耳。昔每与庞统共相誓约,庶托足下末踪,尽心于主公之业,追名古人,载勋竹帛。统不幸而死,仆败以取祸。自我堕之,将复谁怨!足下,当世伊、吕也,宜善与主公计事,济其大猷。天明地察,神祗有灵,复何言哉!贵使足下明仆本心耳。行矣努力,自爱,自爱!"羕竟诛死,时年三十七。

    【译文】

    彭羕,字永年,广汉人。他身高八尺,容貌十分魁伟,性格高傲,对人大多轻视不睬,只敬重同郡人秦洲力,将他推荐给太守许靖说:“从前殷高宗梦见傅说,周文王访求吕尚,降至汉高祖刘邦,收纳郦食其于平民之中,这就是帝王之所以发展帝王功业维系王朝统治,光大积累功德的缘由。如今您考察古代帝王的法规,真诚执行神灵旨意,效法公刘的德行,推行召伯的惠政,《诗经• 清庙》伽的歌颂治世的篇章于是即将产出,褒贬的评说于是就要兴起,然而您的羽翼尚未完备。我见处士绵竹人秦宓,他服膺仲山甫的德行,践行隽不疑的直率,枕石而卧临溪漱盟,身着麻制衣袍吟咏山林之间,在仁义的道路上体息,于浩然的境界中恬淡,高风亮节,真诚不渝,即使古之高人隐士,也还比不上他。如果您能招纳这个人,必然会有忠正豁达的声誉,丰功厚利,建立功勋,然后将在王府中记下功劳,名声流传到后世,岂不美哉!”

    彭羕在州中做官,不过是书佐类小官,后来又被众人在州牧刘璋那里所毁谤,刘璋就把他剃了光头罚作苦役。正逢刘备入蜀,沿江北上。彭羕想结交游说刘备,于是前往会见庞统。庞统与彭  并无旧交,又正赶上当时有客在座,彭羕径直到庞统的榻上躺下,对庞统说:“必须等客人走后,我当与您好好聊聊。”庞统会客完毕,回头坐到彭跟前,彭羕又要庞统先跟他一起吃好东西后,才和他谈话,于是留宿庞统那儿,次日又谈了一天。庞统深为欢悦彭,而法正以前就很了解彭羕,于是两人一道向刘备推荐彭羕,刘备也认为他非同常人,多次让彭传达军令行动,指导教授诸位将领,他的工作很合刘备心意,对他的赏识和待遇日益加厚。成都平定后,刘备兼任益州牧,提拔彭羕为治中从事。彭徒手起家,一朝位在州人之上,形色嚣然,沾沾自喜自己地位的日益升变。诸葛亮虽说外表上对彭热情接待,但内心对他不以为然,多次向刘备秘密进言,说彭这人心大志高,难保他以后会作出什么来。刘备既然敬重信任诸葛亮,加上自己通过观察彭的所作所为,于是对彭羕稍加疏远,调任他为江阳太守。

    彭羕听说调他远出任职,私下心里很不高兴,便去会见马超。马超向彭说:“您的才干超群拔萃,主公对您器重看待,说您可与诸葛亮、法孝直等人并驾齐驱,怎会让您外任小郡,使人失望呢?”彭羕说:“这个老兵痞子,荒唐无理,还有什么可说!”又对马超说:“您为外官,我为内应,天下不会平定不了。”马超长期为寄身之人,归顺蜀国后常心怀危惧之感,听到彭说出这种话大吃一惊,默不作声。彭走后,马超便将彭羕的话写成报告,于是彭羕被逮捕囚禁。

    彭羕在狱中写信给诸葛亮说:“我过去与各路诸侯打过交道,认为曹操残暴狂虐,孙权不行正义,刘璋昏庸懦弱,惟有主公有霸王的姿质,可与他开创大业治理天下,故此才翻然改志作出飞升之变。正赶上主公前来西上,我因受到法孝直的夸奖和推荐,庞统也在中间参谋,于是才能在葭萌与主公相见,挥手交谈,评论治理国家的急务,讲述霸王功业的道理,筹划进取益州的策略,您亦对此事原先有过深虑和明确计划,赞同我的意见,于是进兵举事。我在州里往日不过平庸之辈,经常担忧获罪受冤,幸好赶上风云变幻兵戈交侵的年月,找到了自己希望和爱戴的君主,志向得以抒发,名声由此显赫,从普通百姓之中被提升为国家大臣,窃居茂才之位。主公将爱子之情分施于我,这种厚恩谁能超越。彭羕我一时狂妄,自己找死,将成为不忠不义之鬼!祖先们有言,左手握有天下蓝图,右手拿刀自则咽喉,傻子也不会这么作,况且我还能够分得清豆子和麦子呢。之所以有些怨言忿意,是自己不自量力,轻率地认为自己有首义的功绩,反被送往江阳,如此言语,是不理解主公的用意,心里有所激动,贪饮了几杯酒,故脱口失言‘老’字。这是我的愚昧浅薄所招致,主公实际也非‘老’。况且开创帝业,岂有老少之分,周文王年至九十,也无衰老之志,我有负慈父般的主公,真是罪有百死。至于‘内外’之说,是想使马超建功业于北州,全力效忠主公,共同讨伐曹操罢了,岂敢有非分想法?孟起说的是真话,但他没有分别其中真实含义,太让人痛心了。从前我常和庞统共同发誓相约,希望追随您的足迹,尽心致力于主公的事业,追求古贤名声,为了青史留名。庞统不幸而死,我却身败取祸。自我失足毁灭,还能怨谁呢?您是当代伊尹、吕望,应当好好与主公共计大事,帮助他完成大业。天地明察,神抵有灵,还有什么可说啊!只是衷心希望您能理解我的真心本意。愿您努力奋斗,保重,保重!”彭羕终被杀害,时年三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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