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四   诸葛滕二孙濮阳传 诸葛恪传(附聂友传)

类别:史部 作者:陈寿(晋) 书名:三国志

    诸葛恪字元逊,瑾长子也。少知名。弱冠拜骑都尉,与顾谭、张休等侍太子登讲论道艺,并为宾友。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恪父瑾面长似驴。孙权大会群臣,使人牵一驴入,长检其面,题曰诸葛子瑜。恪跪曰:"乞请竺益两字。因听与笔。恪绩其下曰:"之驴。"举座欢笑,乃以驴赐恪。他日复见,权问恪曰:"卿父与叔父孰贤?"对曰:"臣父为优。"权问其故。对曰:"臣父知所事,叔父不知,以是为优。"权又大噱。命恪行酒,至张昭前,昭先有酒色,不肯饮。曰:"此非养老之礼也。"权曰:"卿其能令张公辞屈,乃当饮之耳。"恪难昭曰:"昔师尚父九十,秉旄仗钺,犹未告老也。今军旅之事,将军在后,酒食之事,将军在先,何谓不养老也?"昭卒无辞,遂为尽爵。后蜀好,群臣并会,权谓使曰:"此诸葛恪雅使至骑乘,还告丞相,为致好马。"恪因下谢,权曰:"马未至面谢何也?"恪对曰:"夫蜀者陛下之外厩,今有恩诏,马必至也,安敢不谢?"恪之才捷,皆此类也。权甚异之,欲试以事,令守节度。节度掌军粮谷,文书繁猥,非其好也。

    恪以丹杨山险,民多果劲,虽前发兵,徒得外县平民而已。其余深远,莫能禽尽,屡自求乞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万。众议咸以"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邻接,周旋数千里,山谷万重,其幽邃民人,未尝人城邑,对长吏,皆仗兵野逸,白首于林莽。逋亡宿恶,咸共逃窜。山出铜铁,自铸甲兵。俗好武习战,高尚气力,其升山赴险,抵突丛棘。若鱼之走渊,猨狖之腾木也。时观间隙,出为寇盗,每致兵征伐,寻其窟藏。其战则蜂至,败则鸟窜,自前世以来,不能羁也"。皆以为难。恪父瑾闻之,亦以事终不逮,叹曰:"恪不大兴吾家,将大赤吾族也。"恪盛陈其必捷。权拜恪抚赵将军,领丹杨太守,授棨戟武骑三百。拜毕,命恪备威仪,作鼓吹,导引归家,时年三十二。恪到府,乃移书四部属城长空。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从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分内诸将,罗兵幽阻,但缮藩篱,不与交锋,候其谷稼将熟,辄纵兵芟刈,使无遗种。旧谷既尽,新田不收,平民屯居,略无所入,于是山民饥穷,渐出降首。恪乃复敕下曰:"山民去恶从化,皆当抚慰,徙出外县,不得嫌疑,有所执拘。"臼阳长胡伉得降民周遗,遗旧恶民,困迫暂出,内图叛逆,伉缚送言府。恪以伉违教,遂斩以徇,以状表上。民闻伉坐执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于是老幼相携而出,岁期,人数皆如本规。恪自领万人,余分给诸将。

    权嘉其功,遣尚书仆射薛综劳军。综先移恪等曰:"山越恃阻,不宾历世,缓则首鼠,急则狼顾。皇帝赫然,命将西征,神策内授,武师外震。兵不染锷,甲不沾汗。元恶既枭,种党归义,荡涤山薮,献戎十万。野无遗寇,邑罔残奸。既扫凶慝,又充军用。藜莜稂莠,化为善草。魑魅魍魉,更成虎土。虽实国家威灵之所加,亦信无帅临履之所致也。虽《诗》美执讯,《易》嘉折首,周之方、召,汉之卫、霍,岂足以谈?功轶古人,勋超前世。主上欢然,遥用叹息。感《四牡》之遗典,思饮至之旧章。故遣中台近官,迎致稿赐,以旌茂功,以慰劬劳"拜恪威北将军,封都乡侯。恪乞率众佃庐江皖口,因轻兵袭舒,掩得其民而还。复远遣斥候,观相径要,欲图寿春,权以为不可。

    赤乌中,魏司马宣王谋欲攻恪。权方发兵应之,望气者以为不利,于是徒恪屯于柴桑。与丞相陆逊书曰:"杨敬叔传述清论,以为方今人物凋尽,守德业者不能复几,宜相左右。更为辅车,上熙国事,下相珍惜。又疾世俗好相谤毁,使已成之器,中有损累。将进之徒,意不欢笑,闻此喟然,诚独击节。愚以为君子不求备于一人,自孔氏门徒大数三干,其见者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之徒,亚圣之德,然犹各有所短,师辟由喭,赐不受命,岂况下此而无所阙?且仲尼不以数予之不备而引以为友,不以人所短弃其所长也。加以当今取士,宜宽于往古,何者?时务从横,而善人单少,国家职司,常苦不充。苟令性不邪恶,志在陈力,便可奖就,骋其所任。若于小小宜适,私行不足,皆宜阔略,不足缕责。"且士诚不可纤论苛克,苛克则彼贤圣犹将不全,况其出入者邪?故曰以道望人则难,以人望人则易,贤愚可知。

    自汉末以来,中国土大夫如许子将辈,所以更相谤讪,或至为祸,原其本起。非为大仇,惟坐克己不能尽如礼,而责人专以正义。夫己不如礼,则人不服。责人以正义,则人不堪。内不服其行,外不堪其责,则不得不相怨。相怨一生,则小人得容其间。得容其间,则三至之言,浸润之谮,纷错交至。虽使至明至亲者处之,犹难以自定。况已为隙,且未能明者乎?是故张、陈至于血刃,萧、朱不终其好,本由于此而已。夫不舍小过,纤微相责,久乃至于家户为怨,一国无复全行之士也。"恪知逊以此嫌己,故遂广其理而赞其旨也。会逊卒,恪迁大将军,假节,驻武昌,代逊领荆州事。

    久之,权不豫,而太子少,乃征恪以大将军领太子太傅,中书令孙弘领少傅。权疾困,召恪、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属以后事。

    翌日,权薨。弘素与恪不平,惧为恪所治,秘权死问,欲矫诏除恪。峻以告恪,恪请弘咨事,于坐中诛之,乃发丧制服。与弟公安督融书曰:"今月十六日乙未,大行皇帝委弃万国,群下大小,莫不伤悼。至吾父子兄弟,井受殊恩,非徒凡庸之隶,是以悲恸,肝心圮裂。皇太子以丁酉践酋号,哀喜交并,不知所措。吾身受顾命,辅相幼主,窃自揆度;才非博陆而受姬公负图之托,惧忝丞相辅汉之效;恐损先帝委付之明,是以忧惭惶惶,所虑万端。且民恶其上,动见瞻观,何时易哉?今以顽钝之姿,处保傅之位,艰多智寡,任重谋浅,谁为唇齿?近汉之世,燕、盖交遘,有上官之变,以身值此,何敢怡豫邪?又弟所在,与贼犬牙相错,当于今时整顿军具,率厉将士,警备过常,念出万死,无顾一生,以报朝廷,无忝尔先。又诸将备守各有境界,犹恐贼虏闻讳,恣睢寇窃。边邑诸曹,已别下约敕,所部督将,不得妄委所戍,径来奔赴。虽怀怆但不忍之心,公义夺私,伯禽服戎,若苟违戾,非徒小故。以亲正疏,古人明戒也。"

    恪更拜太傅。于是罢视听,息校官,原逋责,除关税,事崇恩泽,众莫不悦。恪每出入,百姓延颈思见其状。

    初,权黄龙元年迁都建业。二年筑东兴堤遏湖水。后征淮南,败,以内船,由是废不复修。恪以建兴元年十月会众于东兴,更作大堤,左右结山侠筑两城,各留千人,使全端、留略守之,引军而还。魏以吴军入其疆土,耻于受侮,命大将胡遵、诸葛诞等率众七万,欲攻围两坞,图坏堤遏。恪兴军四万,晨夜赴救。遵等敕其诸军作浮桥度,陈于堤上,分兵攻两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恪遣将军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前部。时天寒雪,魏诸将会饮,见赞等兵少,而解置铠甲,不持矛戟。但兜鍪刀楯,倮身缘遏,大笑之,不即严兵。兵得上,便鼓噪乱斫。魏军惊扰散走,争渡浮桥,桥坏绝,自投于水,更相蹈藉。乐安太守恒嘉等同时并没,死者数万。故叛将韩综为魏前军督,亦斩之。获车乘牛马驴骡各数千,资器山积,振旅而归。进封恪阳都侯,加荆扬州牧,督中外诸军事,赐金一百斤,马二百匹,缯布各万匹。

    恪遂有轻敌之心,以十二月战克,明年春,复欲出军。诸大臣以为数出罢劳,同辞谏恪,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或以固争,扶出。恪乃著论谕众意曰:"夫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王者不务兼并天下而欲垂祚后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战国之时,诸候自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谓此足以传世,人莫能危。恣情从怀,惮于劳苦,使秦渐得自大,遂以并之,此既然矣。近者刘景升在荆州,有众十万,财谷如山。不及曹操尚微,与之力竞,坐观其强大,吞灭诸袁,北方都定之后,操率三十万众来向荆州,当时虽有吞智者,不能复为画计,于是景升儿子,交臂请降,遂为囚虏。凡敌国欲相吞,即仇雦欲相除也,有仇而长之,祸不在己,则在后人,不可不为远虑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夫差自恃强大,闻此邈然,是以诛子胥而无备越之心,至于临败悔之,岂有及乎?越小于吴,尚为吴祸,况其强大者邪?昔秦但得关西耳,尚以并吞六国,今贼皆得秦、赵、韩、魏、燕齐九州之地,地悉戎马之乡,士林之薮。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数倍;以吴与蜀比古穴国,不能半之。然所以能敌之,但以操时兵众于今适尽,而后生者未悉长大,正是贼衰少未盛之时。加司马懿先诛王淩,续自陨毙,其子幼弱,而专彼大任,虽有智计之士,未得施用。当今伐之,是其厄会。圣人急于趋时,诚谓今日。若顺众人之情,怀偷安之计,以为长江之险可以传世;不论魏之终始,而以今日遂轻其后。此吾所以长叹息者也。自本以来,务在产育,今者贼民岁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

    若复十数年后,其众必倍于今,而国家劲兵之地,皆已空尽,唯有此见众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复十数年,略当损半,而见子弟数不足言。若贼众一倍,而我兵损半,虽复使伊、管图之,未可如何。今不达远虑者,必以此言为迂。夫祸难未至而豫忧虑,此固众人之所迂也。及于难至,然后顿颡,虽有智者,又不能图。此乃古今所病,非独一时。昔吴始以伍员为迂,故难至而不可救。刘景升不能虑十年之后,故无以治其子孙。今恪无具臣之才,而受大吴萧、霍之任,智与众同思不经远,若不及今日为国斥境,俯仰年老,而仇敌更强。欲刎颈谢责,宁有补邪?今闻众人或以百姓尚贫,欲务闲息,此不右其虑其大危而其小勤者也。昔汉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闭关守险以自娱乐,空出攻楚,身被创痍,介胄生虮虱,将士厌困苦,岂甘锋刃而忘安宁哉?虑于长久不得两存者耳!每览荆邯说公孙述以进取之图,近风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未尝不喟然叹息也。夙夜反侧,所虑如此,故聊疏愚言,以达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陨殁志画不立,贵令来世知我所忧,可思于后,"众皆以恪此论欲必为之辞,然莫敢复难。

    丹杨太守聂友素与恪善。书谏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东关之计,计未施行。今公辅赞大业,成先帝之志。寇远自送,将士凭赖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岂非宗庙神灵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养锐,观衅而动。今乘此势欲复大出,天时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为不安。"恪题论后,为书答友曰:"足下虽有自然之理,然未见大数。熟省此论,可以开悟矣。"于是违众出军,大发州郡二十万众,百姓骚动,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驱略民人。而诸将或难之曰:"今引军深入,疆场之民,必相率远遁,恐兵劳而功少,不如止围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图之,乃可大获。"恪从其计,回军还围新城。攻守连月,城不拔。士卒疲劳,因暑饮水,泄下、流肿,病者大半,死伤涂地。诸营吏日白病者多,恪以为作,欲斩之,自是莫敢言。恪内惟失计,而耻城不下,忿形于色。将军朱异有所是非,恪怒,立夺其兵。都尉蔡林数陈军计,恪不能用,策马奔魏。魏知战士罢病,乃进救兵。恪引军而去。士卒伤病,流曳道路,或顿仆坑壑,或见略获,存记忿痛,大小呼嗟。而恪宴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图起田于浔阳,诏召相衔,徐乃旋师。由此众庶失望,而怨黩兴矣。

    秋八月军还,陈兵导从,归入府馆。即召中书令孙嘿,厉声谓曰:"卿等何敢妄数作诏?"嘿惶惧辞出,因病还家。恪征行之后,曹所奏署令长职司,一罢更选,愈治威严,多所罪责,当进见者无不竦息。又改易宿卫,用其亲近。复敕兵严,欲向责、徐。

    孙峻因民之多怨,众之所嫌,构恪欲为变,与亮谋,置酒请恪。恪将见之夜,精爽扰动,通夕不寐。明将盥漱,闻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怅不悦。严毕趋出,太衔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还坐,顷刻乃复起,犬又衔其衣,恪令从者逐犬,遂升车。

    初,恪将征淮南,有孝子着缞衣入其阁中,从者白之,令外诘问,孝子曰:"不自觉入。"时中外守备,亦悉不见,众皆异之。出行之后,所坐厅事屋栋中折。自新城出住东兴,有白虹见其船,还拜蒋陵,白虹复绕其车。及将见,驻车宫门,峻已伏兵于帷中,恐恪不时入,事泄,自出见恪曰:"使君若尊体不安,自可须后,峻当具白主上。"欲以尝知恪。恪答曰:"当自力入。"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密书与恪曰:"今日张设非常,疑有他故。"恪省书而去。未出路门,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人。"胤不知峻阴计,谓恪曰:"君自行旋未见,今上酒请君,君已至门,宜当力进。"恪踌躇而还,剑履上殿。谢亮,还坐。设酒,恪疑未饮,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当有常服药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别饮所赍酒。酒数行,亮还内,峻起如厕,解长衣,著短服,出曰:"有诏收诸葛恪!"恪惊起,拔剑未得,而峻刀交下。张约从旁斫峻,裁伤左手,峻应手所约断右臂。武卫之士皆趋上殿,峻云:"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复刃,乃除地更饮。

    先是,童谣曰:"诸葛恪,芦苇单衣蔑钩落,于何相求成子阁。"成子阁者,反语石子冈也。建业面有长陵,名曰石子冈,葬者依焉。钩落者,校饰革带,世谓之钩络带。恪果以苇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于此冈。恪长子绰,骑都尉,以交关鲁王事,权遣付恪,令更教诲,恪鸩杀之。中子辣,长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闻恪诛,车载其母而定。峻遣骑督承追斩竦于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数千里,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数谏恪,恪不从,常忧惧祸。及亡,临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闻震雷电激,不崇一朝,大风冲发,杀有极日。然犹继以云雨,因以润物,是则天地之威,不可经日浃辰,帝王之怒,不宜讫情尽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讳,敢冒破灭之罪,以邀风雨之会。伏念故太傅诸葛恪得承祖考风流之烈,伯叔诸父遭汉祚尽,九州鼎立,分托三方,并履忠勤,熙隆世业。爰及于恪,生长王国,陶育圣化,致名英伟,服事累纪,祸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属以万机之事。恪索性刚履,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静帮内,兴功暴师,未期三出,虚耗士民,空竭府藏,专擅国宪,废易由意,假刑劫众,大小屏息。侍中武卫将军都乡候俱受先帝嘱寄之诏,见其奸虐,日月滋甚,将恐荡摇宇宙,倾危社稷,奋其威怒,精贯昊天,计虑先于神明,智勇百于荆、聂,躬持白刃,枭恪殿堂,勋超朱虚,功越东牟。国之元害,一朝大除,驰首徇示,六军喜踊,日月增光,风尘不动,斯实宗庙之神灵,天人之同验也。今恪父子三首,悬市积日,观者数万,詈声成风。国之大刑,无所不震,长老孩幼,无不华见。人情之于品物,乐极则哀生,见恪贵盛,世莫与贰,身处台辅,中间历年,今之诛夷,无异禽兽,观讫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与土壤同域,凿掘斫刺,无所复加。愿圣朝稽则乾坤,怒不极旬,使其乡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项籍受殡葬之施,韩信获收敛之恩,斯则汉高发神明之誉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国泽加于辜戮之骸,复受不已之恩,于以扬声遐方,沮劝天下,岂不弘哉!昔栾布矫命彭越,臣窃恨之,不先请主上,而专名以肆情,其得不诛,实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谨伏手书,冒昧陈闻,乞圣朝哀察。"于是亮、峻听恪故吏敛葬,遂求之于石子冈。

    始恪退军还,聂友知其将败。书与滕胤曰:"当人强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缩,人情万端,言之悲叹。"恪诛后,孙峻忌友。欲以为郁林太守,友发病忧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译文】

    诸葛恪,字元逊,诸葛瑾的长子。他年少时就有才名。二十岁被任命为骑都尉,与顾谭、张体等人侍奉太子孙登讲授道艺,并与他们交为朋友。从中庶子转为左辅都尉。

    诸葛恪的父亲诸葛瑾脸长似驴,孙权大会朝臣时,让人牵一头驴进殿,用长标签贴在驴脸上,在标签上题写“诸葛子瑜”几个字。诸葛恪跪下说:“恳请让我用笔加上两个字。”孙权同意并给了他一支笔。诸葛恪在标签上续写了“之驴”二字,在座的人都欢笑起来,于是孙权将驴给了诸葛恪。又有一天见到诸葛恪,孙权间他说:“你的叔父和你父亲哪个强些了诸葛恪回答说:“我父亲强些。”孙权间其原因,诸葛恪回答说:“我的父亲知道该为什么人做事,叔父却不知道,所以我父亲要强些。”孙权又欢笑起来。他叫诸葛恪给大家依次敬酒,斟到张昭面前,张昭已有点醉意,不肯再饮,对诸葛恪说:“这不是敬老的礼节。”孙权说:“你能叫张公理屈辞穷,那么他就不得不饮这杯酒了。”于是诸葛恪反谙张昭说:“从前太师姜尚九十岁,还执旗持诚,仍未告老。如今领兵作战的事,将军您在后,饮酒吃饭的事,将军您在前,怎能说这不是敬老呢?”张昭终于无话可说,于是饮干杯中的酒。后来蜀国的使者来到吴国,群臣都来会见,孙权对蜀使说:“这个诸葛恪向来喜欢骑马,您回去告诉您们丞相,为他送一匹好马来。”诸葛恪便马上跪拜致谢,孙权说:“马还没有送来谢什么呢?”诸葛恪答说:“蜀国是陛下的外面马厩,今天有此恩诏,马是一定会送来的,我岂敢不谢恩了诸葛恪的才思,都如上面相类。孙权觉得他很不寻常,打算安排具体政事考察他,命他代理节度一职。节度职任是掌管军队粮草,公文繁杂,不是他所喜欢做的事。

    诸葛恪考虑到丹杨郡山道险阻,百姓大多果敢强劲,虽说以前曾发兵剿击,但只得到一些边缘县份的平民,其余的人皆因居住在深山远林之中,不能全部抓获,故多次自己恳求任丹杨地方主政人员去招降引诱那些人出山,三年可以得到兵卒四万。大家都认为丹杨地势险阻,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为邻相连,绵亘数千里,山谷上万重,其中居住僻远深山老林里的人,从未进过城市,没有见过官长,他们都身带兵器在山野活动,一生生活在深山之中,一直到白头至死。那些逃犯惯匪,都纠合逃窜其中。山中生产铜、铁,他们自制兵器铠甲。其地习俗爱好武功熟知打仗,崇尚武力勇气,他们登山越险,穿越荆棘丛林,就如鱼游深渊,猿猴在树林中攀援跳跃。他们不时窥伺可乘之机,出山而为寇盗,每每迫使官府出兵征讨,寻找他们的藏身巢穴。他们作战时蜂涌而至,败仗时如鸟兽而窜逃。自前代以来,一直不能控制他们,都认为治服他们实在很难。诸葛恪父亲诸葛瑾听说这种情况,也认为这种事情不会取得最后的成功,叹气说:“烙儿不能使我们家庭兴旺,将使我们遭灭族之祸!”诸葛恪极力陈述他一定能获得其事成功的理由。孙权任命诸葛恪为抚越将军,兼丹杨太守,授予他执嗡戟的仪仗骑兵三百。授官仪式完毕,命令诸葛恪布置好仪仗队,擂鼓吹号,列队开道回家,当时他三十二岁。

    诸葛恪上任到郡府,就致书邻近四郡所属地方的主管官长们,要求他们各自保守好自己辖区的疆界,建立和整顿军队,那些接受归服教化的平民,全都让他们安定居处。于是分兵部署将领,分别守住险要地段,只修缮好防御工事,不与山越人交锋,等待庄稼将要成熟时,便开出部队收割,连种子也不给留下。旧粮已被吃尽,新粮又不能收,平民也已定居,一点粮食也不能进山,于是山越人饥饿穷困,逐渐出山投降。诸葛恪又告谕下属说:“山越百姓去掉恶习接受教化,都应当安抚慰间,迁到外县定居,不得嫌弃怀疑,对他们不得执留拘捕。”臼阳县县长胡伉得到降民周遗,周遗从前是恶刁之人,因困迫暂时出山投降,内心却图谋叛乱,胡伉将他绑送到郡府。诸葛恪认为胡伉违背自己的教谕,于是将他斩首示众,并将此事写上奏章上报朝廷。山民们听说胡伉因捉人犯罪被杀,知道官府只是想要他们出山而已,于是他们扶老携幼相继出山,满一年后,所得到的人数全如诸葛恪原先预计的那样。诸葛恪自己督领一万人,其余三万分发给各位将领。

    孙权嘉赏诸葛恪的功劳,派尚书仆射薛综前往慰劳军队。薛综先致书诸葛恪等人说:“山越部族倚仗险要地势,不肯归服已有几代人,放松他们则扰乱不止,逼急他们则狼狈而窜。皇上震怒,命令将军西往进讨,朝内授以神奇计谋,军队威风震动四方。兵器不染血迹,铠甲不沾汗水。元凶受刑枭首,党徒归服道义,扫荡涤除深山寇穴,进献俘虏补充军队十万之众。山野没有留下一个匪寇,城邑再无残余奸徒。既扫除凶寇,又充实兵员。杂草稗莠,都化变为有益的草禾;魑魅魍魉,转变成猛虎般勇士。虽说实为朝廷威德施加于他们所致,也肯定为元帅亲自督率指挥所成。虽说《诗经》赞美俘获敌人只审讯祸首,《易经》嘉赏处置降敌只杀掉罪魁,周朝的方叔、召伯虎,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岂能同将军的功劳相提并论?您的功绩超越古人,勋劳盖过前代。主上欢欣喜悦,遥远地赞叹您的功绩。他有感于《四牡》表述的慰劳胜利归来的遗典,思慕凯旋祭告祖庙庆贺的礼制,故此派遣尚书台近侍官员,迎接犒赏将军全军将士,以表彰您的大功,慰间辛劳的将士。”诸葛恪被授任为威北将军。封都乡侯。他恳求率领部众在庐江、皖口一带驻扎并耕种农田,借此用轻兵袭击舒县,驱使那里的百姓随他返回。又派遣侦察人员前往远处,察看道路和险要之地,企图夺取寿春,孙权认为不可行。

    赤乌年间,魏国司马懿谋划打算攻打诸葛恪,孙权正准备出兵应战,观星象气数的人认为出兵不利,于是孙权让诸葛恪将军队转移到柴桑驻扎。诸葛恪写信给丞相陆逊说:“杨敬叔传述清高的理论,认为当今的人才所剩无几,坚守道德和事业的人已经没有几人,应当相互配合,互相依存,对上兴隆国家大事,在下互相珍重爱惜。又嫉恨世俗之人互相毁谤,使已有所成就的人才,中途受到压抑损伤;将受进用的人才,情绪不乐思想不欢。我听到这些唱然长叹,实在让人私下拍节激愤。我认为君子对一个人不应求全责备,即使孔子门徒大约三千,其中特别突出的也只七十二人,至于子张、子路、子贡等七十余人,有亚圣之德,然而犹各有其所短,撷孙师偏激、仲由鲁莽、端木赐不安分守己,更何况他们之下者就没有不足之处?况且孔子不因这几位有缺点而不把他们当作朋友,不因人所短而弃其所长。加之当今选拔人才,应比古人要宽,为什么呢?现在社会形势变化复杂,德才兼备者少,国家各部门官员,常常苦于无合适者担任。如果他本性不奸邪,志在奉献才力,便可奖拔任用,让他在职任上尽量发挥自己才干。如果在大体上适合称职,个人私生活有不足之处,都应当宽容,不应当事事计较责备。况且对有才能的人实在不能在一些细小事情上苛刻要求,苛刻则圣贤也将难为全人,何况与他们相差甚远的常人呢?故此说用道德条文来看人则难,用人比人来看人则易,这样是贤是愚就可知了。自汉末以来,中原士大夫如许子将之类,之所以不断互相毁谤讥议,有时甚至引起祸端,究其原因,并非为了什么深仇,只不过因为自己本身不能用礼教标准相约束,反而专以公正道义指责别人。自己不遵从礼制,别人就不服;以公正道义不公正地指责别人,则别人就不会接受。内心不佩服对方的行为,又不愿忍受对方的责备,则不会不产生相互怨忿。相互怨忿一产生,则小人就会乘机在中间钻空子。小人钻了空子,则多道转传的谣言,日积月累的潜毁,纷乱交杂一起到来,即使让非常了解非常亲近的人听到这些话,也难于辨真定假,何况已有隔阂,且本就不明事理的人呢?所以张耳、陈余到了操刀互相残杀的地步,萧育、朱博友好不能坚持到头,其原因就在这里。不放过别人的过失,在细微的事情上相互指责,久而久之就会造成家家户户互相埋怨,整个国家也不会有德行操守完善无缺的人才了。”诸葛恪知道陆逊听了谗言而猜疑自己,故此多方阐述这个道理而盛赞它的深刻旨意。适逢陆逊去世,诸葛恪被升任为大将军,假节,驻守武昌,接替陆逊兼任荆州刺史。

    过了较长时间,孙权生了病,而太子年少,于是征召诸葛恪以大将军身份兼任太子太傅,令中书令孙弘兼任太子少傅。孙权病危时,召见诸葛恪、孙弘及太常滕胤、将军吕据、侍中孙峻,托付他们以后事。

    次日,孙权去世。孙弘一向与诸葛恪不和,害怕被压抑惩治,便封锁了孙权去世的消息,企图假传皇帝诏书除掉诸葛恪。孙峻将这些情况告知诸葛恪,诸葛恪请孙弘商议事情,在座席上将孙弘杀死,于是穿起丧服发布孙权去世的消息。诸葛恪给弟弟公安督诸葛融写信说:“本月十六日乙未,已故皇帝舍离万邦,全国臣民,莫不悲伤哀悼。至于我们父子兄弟,都受过他赐予的特殊恩典,不同于一般的下属,故此悲坳异常,心肝碎裂。皇太子于丁酉日继位登基,我悲哀和喜悦交错,不知所措。我身受临终遗命,辅佐幼主,私下考虑,自己才力不及博陆侯霍光,而受周公辅佐成王的托付,担心不能取得霍光辅助汉昭帝的成就,恐怕有损先帝委以重任的英明,故而忧虑惭愧,惶惶不安,思虑万端。况且百姓厌恶统治者,一有动静就受到他们的注视,何时才能改变这种情况呢?现在我以愚笨的资质,处于保傅的高位,艰难繁多而谋智不足,任务沉重而谋略短浅,谁能与我相互帮助呢?近代汉朝,燕王与盖长公主互相勾结,于是上官聚等人谋乱,现在我处境与其时差不多,怎敢安逸犹豫呢?又你所驻守的地方,与敌寇地界犬牙交错,现在应当整顿军用器械,激励将士,警戒防备要比平时更要加强,考虑到不辞万死,不顾自己生命,以报效朝廷,不辱没我们的先人。另外诸将防守各自的地界,尤应担心贼寇听到皇帝逝去的消息,放肆人寇。边境各级官署,已经另下约束文书,所属各部带兵将官,不得任意放弃自己防守军务,径直赶回奔丧。虽说都怀有悲痛难已的心情,但公义夺私情,伯禽丧服未除即率军出征,如果违犯,就绝非小错了。以亲近的人作榜样以便纠察他人,这是古人的明确告诫。”诸葛恪被改授为太傅。于是取消密置视听之事,裁除军政冗员,免除拖欠的赋税,取消货运关税,各项政事都顾及到给百姓以恩惠利益,国人无不欢悦。诸葛恪每次外出,百姓都引颈相望,都想看看他的形象。

    当初,孙权在黄龙元年(229)迁都建业,黄龙二年(230)修筑东兴堤以拦挡巢湖水。后来征伐淮南,反被湖内敌兵船只打败,于是堤废再不修治。诸葛恪于建兴元年(252)十月,在东兴征集民众,再筑大堤,左右两端连结山岭各筑城一座,每城留守一千人,派全端、留略分别守卫两城,他自己亲率大军返归建业。魏国以吴军进人自己疆界,耻于受辱,命令大将胡遵、诸葛诞等率兵七万,打算围攻那两座城堡,企图毁坏阻遏湖水的大堤。诸葛恪发兵四万,日夜兼程赶往援救。胡遵等命令各部造浮桥渡湖,将部队安置堤上,分兵进攻两城。城筑建在高险之处,仓促难于攻拔。诸葛恪派将军留赞、吕据、唐咨、丁奉为先头部队。当时天寒下雪,魏军众将领聚会饮酒,见留赞等人兵少,于是解放铠甲,不操矛戟。只是带着头盔拿着刀与盾牌,解除戎装在堤岸嬉闹,并且大声欢笑,不严整军阵。留赞等部队一上岸就鼓噪呐喊,拼命乱砍乱杀。魏军受到惊扰四散逃走,争着抢渡浮桥,桥坏绳断,纷纷跌人水中,又自相践踏。乐安太守桓嘉等同时淹死,魏兵死者数万人。过去叛变投魏的将领韩综为魏军前军督,也被斩杀。缴获魏军车辆牛马驴骡各数千,物资军器堆积如山,吴军整顿队伍凯旋而归。朝廷晋封诸葛恪为阳都侯,加授荆州、扬州州牧,督率朝内外诸项军事,赐黄金一百斤、马二百匹、丝帛、棉布各一万匹。

    诸葛恪于是产生轻敌的思想,刚在十二月战胜敌人,第二年春上,便又打算出兵。诸位大臣认为多次出征将士劳困,一齐劝说诸葛恪,诸葛恪不听。中散大夫蒋延坚决争辩,被强挟出殿。

    诸葛恪于是撰写文章晓谕众人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难容两个皇帝,做皇帝者不致力于兼并天下而只想把帝位传给后世,古今都未曾有过。从前战国时期,诸侯各自依恃兵强地广,互有救援,认为这样可以将政权传与后世,他人不能危害。由是放松自己占据天下的情怀,害怕劳苦,致使秦国日益强大,终于将他们吞并,这都是史实。近代刘景升拥有荆州,兵众十万,财粮如山,但他不及时趁曹操力量尚很微弱时,与他尽力竟争,而坐观曹操强大起来,吞灭诸袁。北方全部平定之后,曹操即亲率三十万大军杀向荆州,当时虽说有智谋之人,但却不能再为其筹划良计。于是刘景升的儿子,反缚双臂请求投降,成为囚虏。举凡敌对国家都想互相吞并,就像有仇的双方都想互相除掉对方一样。有仇敌而任其强大,祸患不在自己,则殃及后人,不可不作长远的考虑。过去伍子胃说:‘越国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国就成为战败后的泥沼!’夫差自恃强大,听说此话不屑一顾。于是诛杀伍子胃而无防备越国的思想,以至于临到败亡时才悔恨,难道这还来得及吗?越国小于吴国,尚为吴国之祸患,何况那些强大的国家呢?过去秦国仅有函谷关以西地盘,尚能以此并吞六国,如今贼寇全部占有秦、赵、韩、魏、燕、齐六国九州之地,其地都是出产军马、产生人才的地方。如今用魏国比较古代秦国,上地多出几倍,以吴国、蜀国比较古代六国,不足六国的一半。然而今日所以能够抵抗魏国,是因为曹操手上的兵员,到现在已损耗殆尽,而后来出生的人还未长成,正是敌人衰弱兵少尚未强盛之际。加之司马懿先诛杀王凌,接着自己毙命,他的儿子还小,而独掌大权,虽有智谋之士,但得不到重用。当下去征伐魏国,正值它遭厄运之时。圣人迫切地抓紧时机,说的即是今日天下形势。如果顺从众人的想法,怀着偷安的打算,以为长江天险可以世代把持,不考虑魏国的前后变化,而以今日的状况轻视它以后的发展,这正是我深为长叹的缘故。自古以来,以增长人口为急务,现在贼国之民年年月月在繁育增长,只是年龄还小,尚不能役用而已。如果再过十年后,魏国的人口一定比今天增长一倍,而我们国家强兵驻守的地方,却都告空虚,惟有现在的军队众多,可以作出大事。如果不早早用兵,徒然呆坐使他们逐渐衰老,再过十多年,大略要减少一半人力,而现今子弟人数到那时也不值得一提。如果贼方兵力增加一倍,而我方兵力减损一半,虽再有伊尹、管仲来筹划大事,也不可能有什么办法。如今不通晓长远计谋的人,一定会认为我的话过于迂阔不实。祸患没有到来而预先忧虑,这本是众人所认作迂阔的事。等到患难临头,然后屈膝叩首,即使有智谋的人,又不能想出办法了。这是古今通病,并非一时的特殊道理。从前吴国开始认为伍子胃迂腐,故此大难临头而无法解救。刘景升不能深虑十年以后的事,故此没有什么遗留子孙。今天诸葛恪我无充数大臣的才能,而受大吴国像萧何、霍光一样的重任,智慧同于一般人,思虑并不深远,如果不在当前及时为国家开疆拓上,瞬息以至老年,而仇敌那时更为强大,到时则颈自杀以谢罪责,也对事情无所补益了。现在听大家之言,有的以为百姓尚且贫苦,想让他们尽量有时间体养生息,这是不知道忧虑大危难,而只乐于在小事情上致力。从前汉高祖幸运已得到三秦之地,但为何不闭关守险,自享娱乐,却出关攻打西楚,身带创伤,衣服盔甲都生了蛆虱,将士疲于困苦,难道是他喜爱冒锋刃之险而忘弃安宁吗?是考虑敌我两方不能长期共存啊!每次阅读荆邯劝说公孙述出兵图谋天下的见解,近日见到我家叔父上表阐述与曹贼争竟天下的计策,没有不感慨叹息的。我整夜辗转反侧,所思虑的就是这些。故此分条陈述自己愚见,送至各位君子手旁。如果有天我死去,志向计划不得实现,也想让后世知我所忧之事,可在以后思求解决之法。”众人都认识到诸葛恪这篇论说是想为自己坚持出兵寻找借口,然而却无人敢再辩难。

    丹杨太守聂友一向与诸葛恪友好,他写信劝谏诸葛恪说:“已故皇帝本来就有遏敌东关的计划,只是未付施行。现在您辅佐大业,完成先帝遗志,敌寇自远道前来送死,我将士们凭靠皇朝威德,献身效命,一旦建立非常功绩,岂非宗庙神灵社稷的福社!现在应当按兵不动蓄精养锐,观察时机再行动。如今乘着打了胜仗的形势,想再大举出兵,天时并不有利。而勉强任意行事,我私下心里不安。”诸葛恪写出那篇论说文章后,写信答复聂友说:“足下所言虽有自然之理,然而没有看到时势大局。仔细看看我的这篇论说,就可以开启思想了。”于是违背众人意愿出兵,大量征发各州郡兵卒二十万人,百姓骚动不安,于是开始失去民心。

    诸葛恪心里想炫耀武力于淮南,驱赶百姓,而众将领中有人提出疑间说:“现在率军深人,边境上的百姓必定相率远避,恐怕士兵劳苦而收效甚微,不如只围困合肥新城。新城被我方围困,敌人救兵必然要来,敌人救兵一到再用计打败他们,便可大获全胜。”诸葛恪听从了这一建议,回军退而包围新城。战斗持续几个月,新城并未攻下。士卒劳苦不堪,因天气酷热而饮用生水,患腹泄以至两腿发肿,病者大半,到处是死伤之人。各营军官天天报告病人很多,诸葛恪认为他们说假话,要杀汇报的人,自此再没有人敢报告了。诸葛恪内心认识到攻新城是失策,然而耻于攻城不下,愤怒的神色挂在脸上。将军朱异表示了一些不同的看法,诸葛恪大怒,立即剥夺他的兵权。都尉蔡林多次陈述用兵计谋,诸葛恪都不采纳,于是他驰骑投奔魏国而去。魏国得知吴国兵士疲困多病,于是挺进援兵。诸葛恪率军撤退。士兵们病伤很多,掉队者沿路都是,有的倒毙于坑沟中,有的被魏军所俘虏,活着的愤恨不已,死去的使人痛心,全军上下呼天抢地。而诸葛恪却安然自若,出营往江中小洲上住了一个月,企图在得阳建立田园,召他回朝的诏书接踵而至,他才慢慢班师回京。从此全国百姓对他感到失望,而怨忿情绪由是产生。

    当年秋八月军队返回建业,诸葛恪排列队伍,仪仗队导引他回到大将军府。随即他见中书令孙嘿,厉声责间说:“你们怎敢几次妄作诏书?”孙嘿恐惧辞谢出来,借口生病回了家。诸葛恪出征离京后,选曹所奏准任命的令、长各职官员,全被罢免重新任命。他更为显示威严,经常怪罪责备他人,要进见他的人,无不诚惶诚恐。又改换宫中警卫部队,用他自己亲近的人担任,又命令军队整装待发,准备进军青州、徐州一带。

    孙峻因为百姓对诸葛恪的怨恨,以及大家对诸葛恪的憎恶,就构陷诸葛恪想发动变乱,于是与孙亮合谋,置备酒席宴请诸葛恪。诸葛恪将要晋见孙亮的头天晚上,精神烦躁不安,通宵不寐。天亮起床洗漱,闻到水里有腥臭味,侍者递给他衣服,衣服也有臭味。诸葛恪对此感到奇怪,换水换衣,但臭味依旧,他感到惆怅不乐。他整装后快步走出来,狗咬住了他的衣服。诸葛恪说:“狗不想让我去吗?”回来坐下,过了一会儿又起身,狗又来咬住了他的衣服,他令随从赶跑了狗,于是登车上路。

    起初,诸葛恪将要出征淮南时,有位孝子穿着丧服走进内屋,随从的人享报了这件事,诸葛恪命令孝子出来并审间他,孝子说:“不知不觉地就进来了。”当时内外守卫的兵士,都没有看到,大家都是觉得奇怪。出征之后,他所坐办事厅堂的大梁中间断折。自新城回来住在东兴,有白虹出现在他的船上,他回来拜祭蒋陵,白虹又绕环他的车子。

    将要晋见时,停车在宫门,孙峻已在帷帐中埋伏好了士兵,担心诸葛恪不按时进来使事情败露,便亲自出来见诸葛恪说:“您的尊体如果不太舒服,自然可以改日晋见,我自会向主上票告。”想以此试探诸葛恪。诸葛恪回答说:“我应当自己撑着身体进宫。”散骑常侍张约、朱恩等秘密递上条子给诸葛恪:“今天的布署不同往常,怀疑有其他变故。”诸葛恪看了字条后省悟抽身离去,还未出宫殿大门,遇到太常滕胤,诸葛恪说:“我突然腹痛,不便人宫。”滕胤不知道孙峻的阴谋,对诸葛恪说:“您自出征回京后还未朝见,今日主上置酒席宴请您,而您已到了宫门,应该勉力进去为好。”诸葛恪犹豫着又返回来,带剑穿靴上殿,拜谢孙亮,回身坐下。斟上酒后,诸葛恪怀疑有毒而没有喝。于是孙峻说:“您的病还未痊愈,应当带有常服的药酒,可以自己拿出来喝。”诸葛恪的心才定下来,另喝自己准备的酒。酒过数巡后,孙亮回到内殿。孙峻起身上厕所,脱掉长衣,更换短装,出来说:“有诏书拘捕诸葛恪。”诸葛恪惊起,剑还未拔出鞘,而孙峻的刀已接连砍下。张约从旁边砍孙峻,伤其左手,孙峻随手回砍张约,砍断了他的右臂。武装的卫兵们都跑上殿,孙峻说:“要抓的是诸葛恪,现已死去。”于是命令刀剑人鞘,将地打扫干净又继续饮酒。

    先前,有童谣唱道:“诸葛恪,芦节单衣蔑钩落,于何相求成子阁。”成子阁的反语即石子冈。建业城南有一条长长的丘陵,名为“石子冈”,是埋葬死人的地方。钩落,就是校饰皮带的东西,民间称它为“钩络带”。诸葛恪死后果然被节席裹了身体用竹蔑束在腰上,被抛尸在石子冈。

    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任骑都尉,因为与鲁王事件有牵连,孙权遣送他回家交付诸葛恪,让诸葛恪教诲他,诸葛恪用鸡酒将他毒杀。次子诸葛辣,任长水校尉。小儿子诸葛建,任步兵校尉。听说诸葛恪被诛杀,他们用车子载着自己的母亲逃走。孙峻派遣骑督刘承追赶至白都将诸葛辣杀死。诸葛建渡过长江,想往北投奔魏国,走了几十里,为追兵所逮捕。诸葛恪的外甥都乡侯张震及常侍朱恩等人,都被诛灭三族。

    其初,诸葛辣多次劝谏诸葛恪,诸葛恪不听从,因此诸葛辣常常忧惧招致灾祸。诸葛恪死后,临淮人减均上表恳求收葬诸葛恪说:“为臣听说雷震电闪,不会一整天,大风激扬,很少终日不停,总是要接着布云播雨,用以滋润万物,是故天地发威,不能整天整旬,帝王发怒,不应任意纵情。为臣狂妄无知,不知忌讳,胆敢冒灭身破家之罪,来请求君上降下恩泽。伏念已故太傅诸葛恪能承继祖先所遗留的杰出功业,他的几位伯父叔父遭遇汉朝国柞已尽,九州鼎立,分别依身于魏、蜀、吴三方,都能勤勉忠贞,兴隆帝王事业。及至诸葛恪,生长吴国之地,受吴主教化陶冶,致令名声英伟,服侍吴主几十年,没有荫生祸乱之心,先帝委付他伊尹、周公一样的大任,将日理万机的大事交付他。诸葛恪生性刚惶,骄气凌人,不能慎重地保持国家政权,让国内和平安定,而为了建功使军队长期奔劳在野,不及三年就出兵三次,白白损失百姓士卒,使国家府库物资用尽,独自专持国家大权,任意罢免任用官吏,凭借刑法威吓众人,上下官员都不敢出声。侍中武卫将军都乡侯孙峻与他一道受先帝嘱托的诏命,看到他奸邪暴虐,日益滋盛,担心将使天下动乱,倾覆危害社稷。于是奋其威怒,精诚贯通云天,计虑胜过神明,智勇百倍于荆柯、聂政,亲自手持白刃,诛杀诸葛恪于殿堂之上,其功绩超过朱虚侯、东牟侯。国家大害,一朝根除,车载他的首级展示于众,六军喜乐欢跃,日月增光,风尘平息,实为祖先之神灵,天人之共验。如今诸葛父子三人首级,悬市示众数日,观看的人几万,咒骂声汇积如风。国家的大刑,无处不受震动,男女老幼,无不观看。人的思想,在观察事物时总是乐极生悲,看到诸葛恪显贵隆盛,世人无与为比,身处三公之位,已是居间多年,今日受到诛杀灭族,如禽兽受宰无异,观罢此般情景就会产生相反的感情,能不悲戚伤感?何况已死去了的人,与上壤同归一处,凿、挖、砍、刺,再也不能施加罚刑。希望圣明的朝廷效法乾坤,震怒不越旬日,让他的同乡或过去的部下,以一般的兵士服装来收殓他,赐给他三寸薄棺。从前项羽也得到殡葬之赐,韩信也获得收殓之恩,这就使汉高祖显扬神明的声誉。以陛下笃行三皇之仁,布施哀悯之心,使朝廷的恩泽加施到受刑者的尸骸,使他们再次受到不尽之恩,以此显扬声名到遥远之地,劝勉警戒天下之人,岂不恢弘广大吗?从前染布违反汉高祖诏令去祭奠彭越,我曾私下认为这种作法可恨,不先请示主上,而专门为了博得名声而悠意妄为,他没有被处死,实在是大幸。如今为臣不敢公开表示自己愚昧的情意,以露泄皇上恩德,只好恭敬地草拟这份表章,冒昧说明自己的想法,恳求圣明的朝廷哀怜省察。”于是孙亮、孙峻听任诸葛恪过去的下属去将他尸体收殓安葬,他们由是在石子冈找到了他的尸体。

    当初,诸葛恪撤军返还,聂友知道他将要败亡,写信给滕胤说:“当人处于强盛之时,可令山动河移,一旦陷于败弱之地,人们对他的态度就会各式各样。说到这里令人悲伤叹息。”诸葛恪被诛杀后,孙峻忌恨聂友,打算调他为郁林太守,聂友发病忧愤而死。聂友,字文“邸,豫章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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