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十八  列传第七十六 隐逸

类别:史部 作者:李延寿(唐) 书名:北史

    眭夸 冯亮 郑修 崔廓 子赜 徐则 张文诩

    盖兼济独善,显晦之殊,其事不同,由来久矣。昔夷、齐获全于周武,华矞不容于太公,何哉?求其心者,许以激贪之用;督其迹者,矫以教义之风。而肥遁不归,代有其人矣。故《易》称“遁世无闷”,“不事王侯”。《诗》云“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礼》云“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语》曰“举逸民,天下之人归心焉”。虽出处殊途,语默异用,各言其志,皆君子之道也。

    洪崖兆其始,箕山扇其风,七人作乎周年,四皓光乎汉日。魏、晋以降,其流逾广。其大者则轻天下,细万物;其小者则安苦节,甘贱贫。或与世同尘,随波澜以俱逝;或违时矫俗,望江湖而独往。狎玩鱼鸟,左右琴书,拾遗粒而织落毛,饮石泉而庇松柏。放情宇宙之外,自足怀抱之中。然皆欣欣于独善,鲜汲汲于兼济。夷情得丧,忘怀累有。比夫迈德弘道,匡俗庇人,可得而小,不可得而忽也。而受命哲王,守文令主,莫不束帛交驰,蒲轮结辙,奔走岩谷,唯恐不逮者,何哉?以其道虽未弘,志不可夺,纵无舟楫之功,终有坚贞之操,足以立懦夫之志,息贪竞之风。与苟得之徒,不可同年共日,所谓无用以为用,无为而无不为也。

    自叔世浇浮,淳风殆尽,锥刀之末,竞入成群。而能冥心物表,介然离俗,望古独适,求友千龄,亦异人矣!何必御霞乘云而追日月,穷极天地,始为超远哉!

    案《魏书》列眭夸、冯亮、李谧、郑脩为《逸士传》。《隋书》列李士谦、崔廓、廓子赜、徐则、张文诩为《隐逸传》。今以李谧、士谦附其家传,其余并编附篇,以备《隐逸传》云。

    眭夸,一名旭,赵郡高邑人也。祖迈,晋东海王越军谋掾,后没石勒,为徐州刺史。父邃,字怀道,慕容宝中书令。夸少有大度,不拘小节,耽好书传,未曾以世务经心。好饮酒,浩然物表。年三十,遭父丧,须鬓致白,每一悲哭,闻者为之流涕。高尚不仕,寄情丘壑。同郡李顺愿与之交,夸拒而不许。邦国少长莫不惮之。少与崔浩为莫逆之交。浩为司徒,奏征为中郎,辞疾不赴。州郡逼遣,不得已,入京都,与浩相见。经留数日,唯饮酒谈叙平生,不及世利。浩每欲论屈之,竟不能发言,其见敬惮如此。浩后遂投诏书于夸怀,亦不开口。夸曰:“桃简,卿已为司徒,何足以此劳国士也?吾便将别。”桃简,浩小名。浩虑夸即还,时乘一骡,更无兼骑,乃以夸骡内之厩中,冀相维絷。夸遂托乡人输租者,谬为御车,乃得出关。浩知而叹曰:“眭夸独行士,本不应以小职辱之,又使其人杖策复路,吾当何辞以谢也!”时朝法甚峻,夸既私还,将有私归之咎。浩仍相左右,始得无坐。经年,送夸本骡,兼遗以所乘马,为书谢之。夸更不受其骡马,亦不复书。及浩没,为之素服,受乡人吊唁,经一时乃止。叹曰:“崔公既死,谁能更容眭夸!”妇父巨鹿魏攀,当时名达之士,未尝备婿之礼,情同朋好。或人谓夸曰:“吾闻有大才者必居贵仕,子何独在桑榆乎?”遂著《知命论》以释之。及卒,葬日赴会者如市。无子。

    冯亮,字灵通,南阳人,梁平北将军蔡道恭之甥也。少博览诸书,又笃好佛理。随道恭至义阳,会中山王英平义阳,获焉。英素闻其名,以礼待接。亮性清静,后隐居嵩山,感英之德,以时展觐。英亡,亮奔赴,尽其哀恸。宣武尝召以为羽林监,领中书舍人,将令侍讲《十地》诸经,固辞不许。又欲使衣帻入见,苦求以幅巾就朝,遂不强逼。还山数年,与僧礼诵为业,蔬食饮水,有终焉之志。会逆人王敞事发,连山中沙门法。而亮被执赴尚书省,十余日,诏特免雪。亮不敢还山,遂寓居景明寺,敕给衣食及其从者数人。后思其旧居,复还山室。亮既雅爱山水,又兼工思,结架岩林,甚得栖游之适。颇以此闻,宣武给其工力,令与沙门统僧暹、河南尹甄深等同视嵩山形胜之处,遂造闲居佛寺。林泉既奇,营制又美,曲尽山居之妙。亮时出京师。延昌二年冬,因遇笃疾,宣武敕以马舆送令还山,居嵩高道场寺,数日卒。诏赠帛二百匹,以供凶事。

    遗诫兄子综,殓以衣蒨,左手持板,右手执《孝经》一卷,置尸盘石上,去人数里外,积十余日,乃焚于山,灰烬处,起佛塔经藏。初、亮以盛冬丧,连日骤雪,穷山荒涧,鸟兽饥窘,僵尸山野,无所防护。时有寿春道人惠需,每旦往看其尸,拂去尘霰。禽虫之迹,交横左右,而初无侵毁。衣服如本,唯风蒨巾。又以亮识旧南方法师信大栗十枚,言期之将来十地果报,开亮手,以置把中。经宿,乃为虫鸟盗食,皮壳在地,而亦不伤肌体。焚燎之日,有素雾蓊郁,回绕其傍,自地属天,弥朝不绝。山中道俗营助者百余人,莫不异焉。

    郑修,北海人也。少隐于岐南凡谷中,依岩结宇,不交世俗,雅好经史,专意玄门。前后州将,每征不至。岐州刺史魏兰根频遣致命,修不得已,暂出见兰根,寻还山舍。兰根申表荐修,明帝诏付雍州刺史萧宝夤访实以闻。会宝夤作逆,事不行。

    崔廓,字士玄,博陵安平人也。父子元,齐燕州司马。廓少孤贫,母贱,由是不为邦族所齿。初为里佐,屡逢屈辱,于是感激,逃入山中。遂博览书籍,多所通涉,山东学者皆宗之。既还乡,不应辟命。与赵郡李士谦为忘言友,时称崔、李。士谦死,廓哭之恸,为之作传,输之秘府。士谦妻卢氏寡居,每家事,辄令人谘廓取定。廓尝著论言刑名之理,其义甚精,文多不载。隋大业中,终于家。

    子赜,字祖浚,七岁能属文。容貌短小,有口辩。开皇初,秦孝王荐之,射策高第。诏与诸儒定乐,授校书郎,转协律郎。太常卿苏威雅重之。母忧去职,性至孝,水浆不入口者五日。后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每更日来往二王之第。及河南为晋王,转记室参军,自此去豫章。王重之不已,遗赜书曰:

    昔汉氏西京,梁王建国,平台东苑,慕义如林,马卿辞武骑之官,枚乘罢弘农之守。每览史传,尝窃怪之:何乃脱略官荣,栖迟籓邸?以今望古,方知雅志。彼二子者,岂徒然哉!足下博闻强记,钩深致远,视汉臣之三箧,似陟蒙山;对梁相之五车,若吞云梦。吾兄钦贤重士,敬爱忘疲,先筑郭隗之宫,常置穆生之醴。今者重开土宇,更誓山河。地方七百,牢笼曲阜;城兼七十,包举临淄。大启南阳,方开东閤。想得奉飞盖,曳长裾,藉玳筵,蹑珠履,歌山桂之偃蹇,赋池竹之檀栾。其崇贵也如彼,其风流也如此,幸甚幸甚,何乐如之!高视上京,有怀德祖;才谢天人,多惭子建。书不尽意,宁俟繁辞。

    赜答曰:

    一昨伏奉教书,荣贶非恆,心灵自失。若乃理高《象系》,管辂思而不解;事富《山海》,郭璞注而未详。至于五色相宣,八音繁会,凤鸣不足喻,龙章莫之比。吴札之论《周颂》,讵尽揄扬;郢客之奏《阳春》,谁能赴节?伏惟令王殿下,禀润天潢,承辉日观,雅道迈于东平,文艺高于北海。汉则马迁、萧望,晋则裴楷、张华。鸡树腾声,鹓池播美,望我清尘,悠然路绝。

    祖浚燕南赘客,河朔惰游,本无意于希颜,岂有心于慕蔺。未尝聚萤映雪,悬头刺股。读《论》唯取一篇,披《庄》不过盈尺。况复桑榆渐暮,藜藿屡空,举烛无成,穿杨尽弃。但以燕求马首,薛养鸡鸣,谬齿鸿仪,虚班骥IZ。挟太山而超海,比报德而非难;堙昆仑以为池,匹酬恩而反易。

    忽属周桐锡瑞,唐水承家,门有将相,树宜桃李。真龙将下,谁好有名;滥吹先逃,何须别听。但慈旨抑扬,损上益下,江海所以称王,丘陵为之不逮。曹植傥豫闻高论,则不殒令名;杨脩若窃在下风,亦讵亏淳德。无任荷戴之至,谨奉启以闻。

    豫章得书,赍米五十石,并衣服、钱帛。时晋邸文翰,多成其手。王入东宫,除太子斋帅,俄兼舍人。及元德太子薨,以疾归于家。后征起居舍人。

    大业四年,从驾汾阳宫,次河阳镇。蓝田令王昙于蓝田山得一玉人,长三四寸,著大领衣,冠帻。奏之。诏问群臣,莫有识者。赜答曰:“谨案:汉文帝已前,未有冠帻,即是文帝以来所制也。臣见魏大司农卢元明撰《嵩高山庙记》云:‘有神人,以玉为形,像长数寸,或出或隐,出则令世延长。’伏惟陛下,应天顺人,定鼎嵩、雒,岳神自见,臣敢称庆。”因再拜,百官毕贺。天子大悦,赐缣二百匹。从驾往太山,诏问赜曰:“何处有羊肠坂?”赜答曰:“臣案《汉书地理志》,上党壶关县有羊肠坂。”帝曰:“不是。”又答曰:“臣案皇甫士安撰《地书》。云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肠坂。”帝曰:“是也。”因谓牛弘曰:“崔祖浚所谓问一知二。”

    五年,受诏与诸儒撰《区宇图志》二百五十卷,奏之。帝不善之,更令虞世基、许善心演为六百卷。以父忧去职,寻起令视事。辽东之役,授鹰扬长史。置辽东郡县名,皆赜之议也。奉诏作《东征记》。九年,除越王长史。于时山东盗贼蜂起,帝令抚慰高阳、襄国,归首者八百余人。十二年,从驾江都。宇文化及之弑帝也,引为著作郎,称疾不起。在路发疾,卒于彭城,年六十九。

    赜与河南元善、河东柳{巧言}、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琊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所著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洽闻志》七卷,《八代四科志》三十卷。未及施行,江都倾覆,咸为煨烬。

    徐则,东海郯人也。幼沈静,寡嗜欲,受业于周弘正,善三玄,精于论议,声擅都邑。则叹曰:“名者实之宾,吾其为宾乎!”遂怀栖隐之操,杖策入缙云山。后学者数百人苦请教授,则谢而遣之。不娶妻,常服巾褐。陈太建中,应召来憩于至真观。期月,又辞入天台山。因绝粒养性,所资唯松水而已,虽隆冬冱寒,不服绵絮。太傅徐陵为之刊山立颂。

    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降之曰:“汝年出八十,当为王者师,然后得道也。”晋王广镇扬州,闻其名,手书召之曰:“夫道得众妙,法体自然,包涵二仪,混成万物,人能弘道,道不虚行。先生履德养空,宗玄齐物,深晓义理,颇味法门。悦性冲玄,恬神虚白,餐松饵术,栖息烟霞。望赤城而待风云,游玉堂而驾龙凤。虽复藏名台岳,犹且腾实江、淮。藉甚嘉猷,有劳寤寐。钦承素道,久积虚襟,侧席幽人,梦想岩穴。霜风已冷,海气将寒,偃息茂林,道体休悆。昔商山四皓,轻举汉庭;淮南八公,来仪籓邸。古今虽异,山谷不殊。市朝之隐,前贤已说。导凡述圣。非先生而谁?故遣使人,往彼延请,想无劳东帛,贲然来思,不待蒲轮,去彼空谷。希能屈己,伫望披云。”则谓门人曰:“吾今年八十一,王来召我,徐君之旨,信而不征。”于是遂诣扬州。晋王将请受道法,则辞以时日不便。其后夕中,命待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礼之仪,至于五更而死。支体柔弱如生,停留数旬,颜色不变。晋王下书曰:“天台真隐东海徐先生,虚确居宗,冲玄成德,齐物处外,检行安身。草褐蒲衣,餐松饵,栖隐灵岳,五十余年。卓矣仙才,飘然腾气,千寻万顷,莫测其涯。寡人钦承道风,久餐德素,频遣使乎,远此延屈,冀得虔受上法,式建良缘。至止甫尔,未淹旬日,厌尘羽化,反真灵府。身体柔软,颜色不变,经方所谓尸解地仙者哉。诚复师礼未申,而心许有在,虽忘怛化,犹怆于怀。丧事所资,随须供给。霓裳羽盖,既且腾云;空椁余衣,讵藉坟垄?但杖舄在尔,可同俗法。宜遣使人,送还天台定葬。”

    是时,自江都至天台,在道多见则徒步,云得放还。至其旧居,取经书道法,分遣弟子,仍令净扫一房,曰:“若有客至,宜延之于此。”然后跨石梁而去,不知所之。须臾尸柩至,知其灵化,时年八十二。晋王闻而益异之,赗物千段,遣画工图其状,令柳{巧言}为之赞。

    时有建安宋玉泉、会稽孔道茂、丹阳王远知等,亦行辟谷道,以松水自给,皆为炀帝所重。

    张文诩,河东人也。父琚,开皇中,为洹水令,以清正闻。文诩博览群书,特精《三礼》。隋文帝方引天下名儒硕学之士,文诩时游太学,博士房晖远等莫不推伏之。书侍御史皇甫诞,一时朝彦,恆执弟子之礼,以所乘马就学邀屈。文诩遂每牵马步进,意在不因人自致也。右仆射苏威闻而召之,与语大悦,劝令从官,文诩固辞。仁寿末,学废,文诩策杖而归,灌园为业。州郡频举,皆不应命。事母以孝闻。每以德化人,乡党颇移风俗。尝有人夜中窃刈其麦者,见而避之。盗因感悟,弃麦而谢。文诩慰谕之,自誓不言,固令持去。经数年,盗者向乡人说之,始为远近所悉。邻家筑墙,心有不直,文诩因毁旧堵以应之。文诩常有腰疾,会医者自言善禁,文诩令禁之,遂为刀所伤,至于顿伏床枕。医者叩头请罪。文诩遽遣之,因为隐,谓妻子曰:“吾昨风眩,落坑所致。”其掩人短,皆此类也。州县以其贫素,将加赈恤,辄辞不受。尝闲居无事,从容叹曰:“老冉冉而将至,恐修名之不立!”以如意击几自乐,皆有处所,时人方之闵子骞、原宪焉。终于家,乡人为立碑颂,号曰张先生。

    论曰:古之所谓隐逸者,非伏其身而不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智而不发也。盖以恬淡为心,不皦不昧,安时处顺,与物无私者也。眭夸忘怀缨冕,毕志丘园,或隐不违亲,贞不绝俗;或不教而劝,虚往实归,非有自然纯德,其孰能至此?然文诩见伤无愠,徐则志在沈冥,不可亲疏,莫能贵贱,皆可谓抱朴之士矣。崔廓感于屈辱,遂以肥遁见称;祖浚文籍之美,足以克隆堂构。父子虽动静殊方,其于成名一也,美哉!

    译文:

    兼济天下或独善其身,仕宦与隐逸殊途,其行事也就不同,由来已经很久了。过去伯夷、叔齐在周武王时得到保全,华甭不为太公所容。这是为什么?探求其心的,称许抑制贪婪的功用;观察其行逊的,以名教义理的教化加以矫正。而退隐不归,每代都有这样的人。所以《易》称“退隐无闷”,“不事王侯”。《诗》讲“雪白的小驹,回到那个空谷去”。《礼》说“儒有上不臣事天子,下不事奉诸侯”。《语》曰“推举逸民,天下的人归心”。虽然出处不同,说话或沉默各异,各言其志向,都是君子的道理。

    从洪崖开始,箕山进一步风行,七人在周时振起,四皓在汉代光大。魏、晋以来,这个流别越来越多。大的则轻视天下,小看万物;小的则安于苦节,甘于贫贱。有的与世同尘,随同波澜一起消逝;有的连时矫俗,望着江湖独自前往。玩弄鱼乌,左右不离琴书,拾取遣粒而食捡取落毛而织,饮泉水用松柏遮蔽。放情宇宙之外,自足于怀抱之中。都因独善其身而高兴,很少关心兼济天下。夷情丧失,忘怀常有。比如勉力树德弘扬道义,匡正民俗庇佑百姓,可以得之而小枧,不可以得之而忽视。受命的哲王,守文的明主,没有不是派使者交替送上东帛,蒲轮交错,奔走山谷,惟恐请不到,为什么?以其道义虽未弘扬,而志向不可改变,纵然没有舟船的功用,却始终有坚贞的节操,足以使懦夫立志,贪求竞进的风气止息。与苟且所得之徒,不可同日而语,所谓无用以为用,无为而无不为。

    自从未世社会风气浮薄,淳朴的风尚已经丧尽,小事微利,人人都争着去做。而能够静心于世俗之外,超然逮离俗事,仰慕远古而独自归从,求干龄之友,也可以称得上是异人了。何必御霞乘云而追日月,穷极天地,才算是超脱深远呢!

    《魏书》列眭夸、冯亮、李谧、郑修为《逸士传》。《隋书》列李士谦、崔廓、崔廓的儿子崔啧、徐则、张文词为《隐逸传》。如今把李谧、李士谦附在他们的家传之中,其余的人都编入此篇,以完备《隐逸传》。

    眭夸一名眭旭,是赵郡高邑人。祖父眭遭,任普东海王司马越军谋掾,后被石勒抓获,任徐州刺史。父亲眭邃,字怀道,任慕容宝的中书令。眭夸年轻时胸怀开阔,不拘小节,嗜好书传,从不为世务操心。喜欢饮酒,超然于世俗之外。年三十时,父亲去世,须发都变白了,每次悲哭,听到的人都为他流下了眼泪。有高洁的节操不去做官,寄情于山水之中。同郡人李顺愿意和他交好,眭夸拒绝不接受。邦国中年少年长者没有不畏惧他的。年轻时舆崔浩为莫逆之交。崔浩任司徒,上奏征召他为中郎,烈疾病推辞不赴任。州郡逼迫他,不得已,到了京城,与崔浩相见。停留的几天,只是饮酒谈钗平生,不涉及世上利益。崔浩每次想把他辩倒,竟然不能发言,对他敬重畏惧到了这一地步。崔浩后来把诏书投入眭夸怀中,也不开口。眭夸说:“桃简,你已担任司徒,何足以此来烦劳你国土呢?我将告辞。”桃简,是崔浩的小名。崔浩思虑眭夸即将回去,当时骑着一头骡,没有其它的坐骑,就把眭夸的骡子收入厩中,希望把他留下来。眭夸就托付乡里运输租赋的人,谎称他是驾车之人,这才能出关。崔浩知道后感叹地说:“眭夸是独行士,本不应让他担任低级的职务来辱没他,又使得他驾车上路,我当拿什么来谢罪呢!”当时朝廷刑法很严,眭夸私自回去,将有私归的罪责。崔浩于是让左右之人大力佑助,这才没有获罪。经过一年,把骡子给眭夸送回去,另外还赠送他所乘的马,写上书信表示歉意。眭夸不接受他的骡马,也不写回信。到崔浩去世,为他穿素服,受乡人吊唁,经一时才停止。感叹着说:“崔公已经死了,谁能更容得下我眭夸!”岳父是巨鹿人魏攀,是当时有名的通达之士,从没有翁婿的礼节,情同好朋友一样。有人对眭夸说:“我听说有大才能的人一定居于高位,你为什么独独隐居在田园呢?”于是就写怍《知命论》来解释。到去世,下葬那天来的人很多像赶市集一般。没有儿子。

    冯亮字灵通,是南阳人,梁朝平北将军蔡道冯亮宇灵通,是南阳人,梁朝平北将军蔡道随蔡道恭到羞坠,正遇上北魏中山王元英平定义阳,被抓获。元英素来听说他的名气,以礼接待他。冯亮性喜清静,后来隐居嵩山,为元英的恩德所感动,按时前去拜见。元英去世,冯亮奔丧,极尽哀悼之情。宣武帝曾召他担任羽林监,领中害舍人,命令他侍讲《十地》诸经,一再推辞没有允许。又想使他穿上朝服戴上头巾入见,冯亮苦求以普通头巾入朝,于是不再强逼。回到嵩山多年,与僧侣礼佛诵经为业,素食饮水,有志在这里度过终生。这时叛逆的人王敞事情败志在这里度过终生。这时叛逆的人王敞事情败十余天,诏书特许赦免。冯亮不敢返回嵩山,就寓居景明寺,皇帝敕令给衣食及随从数人。后来思念旧居,仍回到嵩山住室。遁亮既喜好山水,又善于精思,在山林中构建,隐迹优游很是舒适。听说他的特长,宣武帝给他工程所需要的人力,命令他和沙门统僧暹、河南尹甄琛等一同视察嵩山形胜之地,建造闲居佛寺,林泉既奇特,构制又华美,极尽山居的妙处。冯亮当时离开京城,延昌二年冬天,突患重病,宣武帝敕令用马车送他回到嵩山,住在嵩高道场寺,几天后去世。下诏赠他帛二百匹,以办丧事。

    遗嘱告诫哥哥的儿子冯综,用便衣便帽下葬,左手拿着木板,右手拿着《孝经》一卷,把尸体放茌盘石上,离开人几里以外,过十余天,在山里焚毁,灰烬的地方,起佛塔经藏。起初,冯亮在严冬去世,连日大雪,穷山荒涧,乌兽饥饿,尸体放在山野,不能防护。当时有寿春道人惠需,每天早晨都前往看他的尸体,拂去灰尘和雪珠,禽虫的踪迹,交横在左右,但是没有侵毁。衣服和原来一样,只有风吹动便帽偏到一边。又因为冯亮识得旧南方法师信大栗十枚,说希望将来十地果报,于是打开冯亮的手,把它放在手中。第二天,果子被虫鸟盗食,皮壳丢在地上,而身体没有受到一丝伤害。焚毁的那天,素雾浓密,迥绕在他的旁边,从地上一直到天空,很久不息。山中道士俗人帮助送葬的有一百多人,没有不感到惊异的。

    郑修,是北海人。年轻时隐居在岐南凡谷之巾,依着山岩建造房子,不与世俗交往,喜好经史,专门留意于玄学。前后州将,每次征召都不到。岐州刺史魏兰根多次派遣人命他出山,郑修不得已,暂时出山拜见魏兰根,不久回到山中住处。魏兰根上表推荐郑修,孝明帝下诏交待雍州刺史萧宝贵查访确实上报。这时萧宝夤谋反,事情作罢。

    崔廓字士玄,是博陵安平人。父崔子元,任北齐燕州司马。崔廓年轻时孤苦贫寒,母亲地位低,因此被邦国宗族看不起。开始任里佐,多次遭受屈辱,于是感慨激愤,逃入山中。从此博览书籍,多所贯通,山东学者大多以他为宗师。后来还乡,不接受征召。与赵郡人李士谦无话不谈,当时人称为崔、李。李士谦去世,崔廓为之恸哭,为他作传,送至秘府。李士谦妻子卢氏寡居,每遇家中有事,都派人到崔廓处听取意见再决定。崔廓曾论述刑名的道理,义旨很精辟,但大多没有记录下来。隋朝大业年问,在家中去地。

    儿子崔喷,字祖浚,七岁能写文章。体貌短小,擅长辩论。开皇初年,秦孝王推荐他,考试列为高等。下诏命他与其它儒生修定礼乐,任校书郎,转为协律郎。太常卿苏威很看重他。母亲去世离职,本性孝顺,水浆不进口有五天之久。后来征为河南、豫章二王侍读,每隔一天来往于二王的府第。到河南王改封为晋王,调任记室参军,从此离开豫章王处。豫章王仍然很重视他,给崔迹书信说:

    过去汉代西京,梁王建国,平台东苑,倾慕仁义的人很多。司马畏卿辞去武骑之官,枚乘不任弘农之守。每次阅读史传,私下感到奇怪,为什么不要当官的荣耀,游息于藩邸之中?以今望古,才知道他们的雅志。这两个人,岂是徒然啊!你博闻强记,治学广博精深,看汉臣的三箱,好似登蒙山;对梁相的五车,像是吞云梦。我哥哥钦慕贤达敬重良士,关爱他们忘记了疲劳,先修筑郭隗的宫殿,常设置穆生的醴酒。如今重开疆土,更誓山河,土地方圆七百,容纳曲阜;城兼七十,包举临淄。大启南阳,方开东合。想驾着飞车,擂曳着长长的衣襟,摆出豪华珍贵的宴席,踩着珠饰的鞋,歌唱山桂的茂盛,赋咏池竹的秀美,他们崇尚颢贵像这样,他们风流豪爽也如此,幸甚幸甚,有什么快乐能像这样呢!高视上京,有感怀于杨德祖;才谕天人,多惭愧于曹子建。书信不能完全表达我的心意,等待更多的文辞。

    崔迹回答说:

    昨天读到您的书信,赐赠非常,心灵自失。义理高于《象》《系》,管辖思而不解;事情富于《山海经》,郭璞注而未详。至于五色相宣,八音交响,凤呜不足喻,龙章未能比。昊札论《周颂》,岂能尽其宣扬;郢客奏《阳春》,谁能应和节拍?只有令王殿下,出自于皇帝,承辉于日月,雅道超越东平,文艺高于北海。漠代则司马迁、萧望之,晋朝则裴楷、张华。中书省傅扬名声,朝廷播下美誉,望我清轻的尘埃,悠然路已断绝。

    我是燕南地方客居他乡的人,河朔一带游手好闲之士,本来无意于企望颜回,岂是有心于仰慕蔺相如。从没有聚萤映雪,头悬梁锥刺股,读《论语》只取一篇,看《庄子》不过盈尺。况且年纪已大如日落晚暮,贫贱之人屡屡空虚,举烛无成,穿杨尽弃。但以燕求马首,薛养鸡鸣,荒谬不齿于官位,虚浮被称为人才。挟泰山而超海,比报德而非难;堙昆仑以为池,匹酬恩而反易。

    忽属周桐锡瑞,唐水承家,门有将相,树宜桃李。真龙将下,谁好有名;滥吹先逃,何须别听。但慈旨抑扬,损上益下,江海所以称王,丘陵为之不及。曹植假如预先听到这样的高论,则不殖落好的名声;杨修若是窃在下位,也不亏淳德。无任荷恩戴德之至,谨写上书信以作回答。

    豫章王接到信后,赏赐米五十石,并有衣服、钱帛。当时晋王府邸的文书,多由崔迹写成。晋王入主东官,崔赎饪太子斋帅,不久兼舍人。到元德太子去世,因疾病回到家中。后征召为起居舍人。

    大业四年,跟随皇帝到汾阳宫,驻扎在河阳镇。蓝田令王昙在蓝田山得到一个玉人,长三四寸,穿着大领的衣服,戴着头巾,上奏皇帝。皇帝下诏询问群臣,没有人能识别。崔迹回答说:“据查,汉文帝以前,没有头巾,这是汉文帝以后所制造的。我看到魏大司农卢元明撰写《嵩高山庙记》说:‘有神人,以玉爵形,像长敷寸,有时出现有时隐藏,出现就使盛世延长。’请求皇帝陛下应天顺人,定立国都聆嵩、雒,岳神自然出现,我要向陛下恭贺。”因此再三拜谢,百官一齐祝贺。皇帝非常高兴,赏赐缣二百匹。跟随皇帝前往太行山,下诏问崔迹说:“何处有羊肠圾?”崔迹回答说:“我根据《汉书?地理志》,上党壶关县有羊肠扳。”皇帝说:“不是。”崔迹又回答说:“我根据皇甫士安撰写的《地书》。说太原北九十里,有羊肠圾。”皇帝说:“是也。”因此对牛弘讲:“崔迹可以说是问一知二。五年,接受诏书与各个儒生合撰《区宇图志》二百五十卷,上奏皇帝。皇帝不满意,更令虞世基、许善心扩充为六百卷。因为父亲去世离职,不久下令复职管事。辽东之役,任鹰扬长史,设置辽东郡县名,都是崔迹的提议。奉皇帝旨意写作《东征记》。九年,任越王长史。当时山东盗贼群起,皇帝下令抚慰高阳、襄国,归顺的有八百余人。十二年,跟随皇帝到江都。宇文化及杀了皇帝,任他为著作郎,称病不赴任。在路上病重,去世于彭城,时年六十九岁。

    崔喷与河南人元善、河东人柳誓、太原人王劭、昊兴人姚察、琅琊人诸葛颖、信都人刘焯、河闻人刘炫友善,每逢休假,清谈整整一天。所着词、赋、碑、志十余万言,撰有《洽闻志》七卷,《八代四科志》三十卷。还没有来得及刊行,江都覆没,都化为灰烬。

    徐则,是东海郯人。幼年时沉静,很少有欲望,拜师于周弘正,擅长三玄,精通论议,名声传播于都城。徐则感叹说:“名是实的友宾,我为友宾吗!”于是就怀有退隐的节操,杖策进入翻云山。后学者几百人苦苦请求他教导传授,徐则辞谢让他们走了。不娶妻,常穿粗麻制成的衣服。陈朝太建年间,应召到至真观休息,一整月,又辞别进入天台山。他不吃粮食怡养性情,所吃的只是松果和木草而已,即使隆冬严寒,也不穿绵絮。太傅徐陵为他在山上刊石立颂。

    起初在缙云山,太极真人徐君对他说:“你年过八十,应当为王者师,然后才能得道。”晋王杨广镇守扬州,听说他的名声,手书召他说:“道得众妙,法体自然,包含天地,混成万物,人能弘扬道术,道不虚行。先生履行道德涵养空灵的心性,以玄学为宗万物都同等看待,深晓义理,知道入道的门径。愉悦性情淡泊沉静,恬养精神心中纯净无欲,吃松果和木草,休息在炯霞之中。望赤城而待风云,游神仙的住处而驾龙凤。虽复藏名台岳,犹且腾实江、淮。凭借治国的好规划,日夜思念渴望。承继素道,久积虚心,不正坐以待贤人,梦想岩穴之士前来投奔。霜风已冷,海气将寒,偃息于茂林,道体喜悦安宁。过去商山四皓,轻举汉庭,淮南八公,来仪藩邸。古今虽异,山谷不殊。市朝之隐,前贤已说。导凡述圣,不是先生而是谁呢?胼以派遣使者,到你那里聘请你,想必不需要劳费东帛之礼,就会很快到来,不必等待车子迎接,也就会离开空谷之地。希望能委屈你来任职,盼望你大驾光临。”徐则对门人说:“我今年八十一岁,晋王来召见我,徐君的话,看来是可信的。”于是就赴扬州。晋王将要接受道法,徐则推辞说时间不到。这以后夕中,命令侍者取香火,如平常朝礼之仪,至于五更而去世。身体柔软如生,停留几十天,颜色没有变化。晋王下书说:“天台山真隐士东海徐先生,虚确居宗,冲玄成德,齐物处外,检行安身。穿粗布衣服,吃松果木草,隐居于山岳之中,五十余年。卓越仙才,飘然腾气,干寻万顷,不能测得他的边际。寡人钦慕道风,久餐德素,多次派遣使者,聘请他来朝廷,希望虔诚地接受上法,建立良好的道绿。他来到这里,还没有过很多天,便厌倦尘世羽化成仙,返回仙境。身体柔软,颜色不变,这就是经方所说的尸解成仙了。希望拜师没有成功,而心许仍在,虽忘人已死去,仍然心怀悲伤。丧事所需要的费用,随时供给。霓裳羽盖,已经腾云;空椁余衣,难道还需用坟墓?但椁中拐杖与鞋子仍在,可以同俗法一样处理。宜派遣使人,送回天台山安葬。”

    当时,从江都到天台山,路人常见徐则行走,说得以放还。到他的旧居,取经书道法,分别给弟子,仍下令净扫一房,说:“若有客至,宜延请于此。”然后跨过石梁而去,不知去哪里了。不一会儿装有尸体的灵柩到了,知道他已经去世,时年八十二岁。晋王听说后更加惊异,赠帛千段,派遣画工给他画像,下令柳晋写赞语。

    当时有建安人宋玉泉、会稽人孔道茂、丹阳人王远知等,也从事不食五谷的修炼术,只吃松果和木草,都为炀帝所看重。

    张文词,是河东人。父亲张琚,开皇年问,任洹水令,以廉洁公正闻名。张文词博览群书,特别精于《三礼》。隋文帝正招徕天下名儒饱学之士,张文翔当时游学太学,博士房晖远等没有不推重佩服他的。书侍御史皇甫诞,是一时朝廷俊杰,都执弟子之礼,以所乘马就学屈尊邀请。张文词就每每牵马步行,意在不因人而自歪其处。右仆射苏威听说后召见他,与他交谈后很高兴,劝他任官,张文翔一再推辞。仁寿末年,太学废,张文词拄杖而回,以从事田园劳动为业。州郡多次推举,都不从命。事奉母亲以孝顺闻名。每每用德来教育人,乡里的风气大有好转。曾有人在夜里偷割他家的麦子,他看到后反而避开了。盗窃的人因此感悟,不再偷割并谢罪。张文翔告诉他,我不讲出来,让他拿走。过了几年,偷盗的人告诉了乡人,这才被远近的人知道。邻居筑墙,心存怀疑,张文词毁掉旧墙以呼应他。张文词常有腰病,医师自己说善于处置,张文翔命他处置,结果为刀所伤,以至于躺倒在床上。医师叩头请罪。张文翔马上让他离去,为他隐瞒,对妻子儿女说:“我昨天眩晕,跌落坑中所造成的。”他给别人遮掩短处,都像这一类。州县因为他贫穷,将赈济抚恤他,他推辞不受。曾闲居无事,从容感叹说:“老冉冉而将要来到,担心好的名声没有建立起来!”用如意击打桌子自乐,都有处所,当时人把他比作闵子骞、原宪。在家中去世,乡里人为他立碑赞颂,号称张先生。

    论曰:古代所谓隐逸的人,不是伏其身而不兄,不是闭其言而不出,不是藏其智而不发,都以恬淡为心,不清白不昏暗,安时处顺,与物无私心。眭夸这些人忘怀了做官,立志于山丘田园,有的隐居不连亲,贞洁不绝俗;有的不教而勤勉,虚往而实归,不是有自然纯德,怎么能够到这一步?然而张文词见伤而不怒,徐则志在于沉冥,不可亲疏,莫能贵贱,都可以说是持守本真不为外物诱惑的人。崔廓有感于屈辱,遂以退隐见称;崔迹文籍之美,足以使父亲的遣业昌盛。父子虽然动静不同,但对于成名是一致的,美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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