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杂说上第七 《左氏传》二条

类别:史部 作者:刘知几(唐) 书名:史通

    【原文】

    《左氏》之叙事也,述行师则簿领盈视,咙耻沸腾;论备火则区分在目,修饰峻整;言胜捷则收获都尽,记奔败则披靡横前;申盟誓则慷慨有余,称濡诈则欺诬可见;谈恩惠则煦如春日,纪严切则凛若秋霜;叙兴邦则滋味无量,陈亡国则凄凉可悯。或照辞润简犊,或美句入咏缸跌宕而不群,纵横而自得。若斯才者,殆将工体造化,思涉鬼神,著述罕闻,古今卓绝。如二传之叙事也,棒芜溢句,戎赘满行,华多而少实,言拙而寡味,若必方于《左氏》也,非唯不可为鲁、卫之政,差肩雁行;亦有云泥路阻,君臣礼隔者矣。

    【译文】

    《左传》的叙事,描述行军打仗的过程,则让人似乎看到了将帅筹划于帷幌之中,文书频繁传递,战场上杀声震夭,火热沸腾;谈论武器装备与士兵队伍,则让各种武器,历历分明,士兵队伍,整齐严肃;如果描述的是一次胜仗,就会说敌方全军覆没,一个不剩;如果叙述的是一次被打垮而逃命的败仗,那么,你的面前就会出现人奔旗倒的场面;记述诸侯结盟,发誓和好的情景时,似乎让人听到了诸侯们慷慨激昂的誓词;而在叙述他们橘诈行事时,又似乎看到了尔虞我诈的伎俩;谈到了君主施予百姓的恩惠时,恰如那春天的暖融融的太阳,而纪录君主的威势时,又宛若秋天里冷冰冰的严霜;叙述到国家振兴时让人兴致盎然,陈诉亡国之痛时则让人凄凉悲悯。这些叙述,或者给简单的文犊增加了修饰辞,使枯燥变得温润;或者将美丽的句子汇入到原有的诗歌中,使短促变得韵永。这样,自由放纵,汪洋悠肆,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性。像具有这种才能的人,他的写作艺术已等同于造化天地万物的自然了,他的思想已经和鬼神相接,他所描述的都是人们在一般著作中见不到的,可以说是千古绝唱。然而,《公羊传》、《谷梁传》的叙事,芜蔓冗杂,废话病句很多。满树花朵却结不出果实,言语村埋而又没有意蕴。如果要把它们和《左传》相比,不但不能比做鲁国与卫国的政治情况,因为鲁、卫之政治状况肩上肩下,雁前雁后;而是宛如天上之行云与地上之泥涂,宛如君与臣,礼仪的等级完全不同。

    【原文】

    《左传》称仲尼曰:“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夫有生而无识,有质而无性者,其惟草木乎?然自古设比兴,而以草木方人者,皆取其善恶薰获。荣枯贞脆而已。必言其含灵畜智,隐身违祸,则无其义也。寻葵之向日倾心,本不卫足,由人睹其形似,强为立名。亦由今俗文士,谓鸟鸣为啼,花发为笑。花之与鸟,安有啼笑之情哉?必以人无喜怒,不知哀乐,便云其智不如花,花犹善笑。其智不如鸟,鸟犹善啼,可谓之说言哉?如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即其例也。而《左氏》录夫子一时戏言,以为千载笃论。成微婉之深累,拈良直之高范,不其惜乎!

    【译文】

    《左传》引仲尼的话说:“鲍庄子的智慧不如葵,葵将叶子迎着太阳,以保护根部不被晒坏。”有生命而无思维,有形体而无感情,大概只有草木吧?然而,自古以来,人们在运用比兴手法时,用草、木和人相比的,都取其善恶香臭与荣枯贞脆的特性来比而已。如果说它们本身含蕴着聪明、智慧和有着隐藏自己的身体以避灾祸的本领,则是强加给它们的特性。观察葵花,它向着太阳,原本并非是保护根部,只是人们看它这个样子,好像是为了护根,于是,硬说它有这样的特性。就像现在世俗的文人,说鸟的叫声为啼哭,花的开放为嘻笑。花与鸟,哪里有啼笑之情呢?如果认为人在乐时不笑,哀时不啼,就说人的智慧不如花,因为花还善于笑呢,人的智慧不如鸟,鸟还善于哭呢。这难道是正确的话吗?如说鲍庄子的智慧不如葵,葵尚且能保护自己的根部,就是一个例子。《左传》记录了孔子一时兴起所说的笑话,就以为是千年不朽的确当评论。这是对微言中见大义的解读方法的深深妨害,结果拈污了圣贤正直的高尚风范,不是很可惜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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