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八 晋语二

类别:史部 作者:不详 书名:国语

    骊姬谮杀太子申生      

    〔原文〕      

    反自稷桑,处五年,骊姬谓公曰:“吾闻申生之谋愈深。日,吾固告君 曰得众,众不利,焉能胜狄?今矜狄之善,其志益广。狐突不顺,故不出。 吾闻之,申生甚好信而强,又失言于众矣,虽欲有退,众将责焉。言不可食, 众不可弭,是以深谋。君若不图,难将至矣!”公曰:“吾不忘也,抑未有 以致罪焉。”      骊姬告优施曰:“君既许我杀太子而立奚齐矣,吾难里克,奈何!”优 施曰:“吾来里克,一日而已。子为我具特羊之飨,吾以从之饮酒。我优也, 言无邮。”骊姬许诺,乃具,使优施饮里克酒。中饮,优施起舞,谓里克妻 曰:“主孟啖我①,我教兹暇豫事君。”乃歌曰:“暇豫之吾吾,不如鸟乌。 人皆集于苑,己独集于枯。”里克笑曰:“何谓苑,何谓枯?”优施曰:“其 母为夫人,其子为君,可不谓苑乎?其母既死,其子又有谤,可不谓枯乎? 枯且有伤。”      优施出,里克辟奠,不飧而寝。夜半,召优施,曰:“曩而言戏乎?抑 有所闻之乎?”曰:“然。君既许骊姬杀太子而立奚齐,谋既成矣。”里克 曰:“吾秉君以杀太子,吾不忍。通复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优施 曰:“免。”      旦而里克见丕郑②,曰:“夫史苏之言将及矣!优施告我,君谋成矣, 将立奚齐。”丕郑曰:“子谓何?”曰:“吾对以中立。”丕郑曰:“惜也! 不如曰不信以疏之,亦固太子以携之,多为之故,以变其志,志少疏,乃可 间也。今子曰中立,况固其谋也,彼有成矣,难以得间。”里克曰:“往言 不可及也,且人中心唯无忌之,何可败也!子将何如?”丕郑曰:“我无心。 是故事君者,君为我心,制不在我。”里克曰:“弑君以为廉,长廉以骄心, 因骄以制人家,吾不敢。抑挠志以从君,为废人以自利也,利方以求成人, 吾不能。将伏也!”明日,称疾不朝。三旬,难乃成。      骊姬以君命命申生曰:“今夕君梦齐姜③,必速祠而归福。”申生许诺, 乃祭于曲沃,归福于绛。公田,骊姬受福,乃■鸩于酒④,■堇于肉⑤。公 至,召申生献,公祭之地,地墤。申生恐而出。骊姬与犬肉,犬斃;饮小臣 酒,亦斃。公命杀杜原款⑥。申生奔新城⑦。      杜原款将死,使小臣圉告于申生,⑧曰:“款也不才,寡智不敏,不能 教导,以至于死。不能深知君之心度,弃宠求广土而窜伏焉;小心狷介,不 敢行也。是以言至而无所讼之也,故陷于大难,乃逮于谗。然款也不敢爱死, 唯与谗人钧是恶也。吾闻君子不去情,不反谗,谗行身死可也。犹有令名焉。 死不迁情,强也。守情说父,孝也。杀身以成志,仁也。死不忘君,敬也。 孺子勉之!死必遗爱,死民之思,不亦可乎?”申生许诺。      人谓申生曰:“非子之罪,何不去乎?”申生曰:“不可。去而罪释, 必归于君,是怨君也。章父之恶,取笑诸侯,吾谁乡而入?内困于父母,外 困于诸侯,是重困也。弃君去罪,是逃死也。吾闻之: ‘仁不怨君,智不重 困,勇不逃死。’若罪不释,去而必重。去而罪重,不智。逃死而怨君,不 仁。有罪不死,无勇。去而厚怨,恶不可重,死不可避,吾将伏以俟命。”      骊姬见申生而哭之,曰:“有父忍之,况国人乎?忍父而求好人,人孰 好之?杀父以求利人,人孰利之?皆民之所恶也,难以长生!”骊姬退,申 生乃雉经于新城之庙。将死,乃使猛足言于狐突曰⑨:“申生有罪,不听伯 氏⑩,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国家多难,伯氏不出, 奈吾君何?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以至于死,虽死何悔!”是以谥为 共君(11)。      骊姬既杀太子申生,又谮二公子曰:“重耳、夷吾与知共君之事。”公 令阉楚刺重耳(12),重耳逃于狄;令贾华刺夷吾(13),夷吾逃于梁(14)。尽 逐群公子(15),乃立奚齐焉。始为令,国无公族焉。      

    〔注释〕      

    ①主孟:孟,里克妻之字。主,古代对大夫之妻的称呼。②丕郑:晋国大夫,③齐姜:申生已 去世的母亲。④鸩: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鸟,其羽毛有剧毒。⑤堇:草药名。又称乌头,其茎和叶、根 均有毒。⑥杜原款:申生的师傅的名字。⑦新城:即曲沃,新为太子之城的意思。其地在今山西省闻 喜县,是晋的别都。⑧小臣圉:圉,人名。小臣,官名,掌阴事阴命。⑨猛足:申生的家臣。⑩伯氏: 即狐突。狐突字伯行,伯氏是其尊称。(11)谥:封建时代在人死后按其生前事迹以示褒贬的称号。帝 王之谥,由礼官议上;臣下之谥,由朝廷赐予。共君:按谥法,有过能改叫“共”,共君是当时晋国 礼官给申生起的谥号。(12)阉楚:阉,是去势的宫廷侍者。楚,即阉人伯楚,亦叫寺人披。(13)贾华: 晋国大夫。(14)梁:古国名,赢姓。在今陕西省韩城县南。公元前641年灭于秦。(15)群公子:指除 了申生、重耳和夷吾之外的其他几个公子。《左传》曰:“献公之子九人。”      

    〔译文〕      

    太子申生从稷桑回来后,过了五年,骊姬对献公说:“我听说申生谋害 你的打算更成熟了。过去,我早就曾告诉你说申生颇得人心。如果他不给民 众好处,又怎么能打败狄人?如今他夸耀征伐狄人时善于用兵,他的野心越 来越大了。狐突因为太子处境不顺利,所以躲在家里不出来。我听说,申生 很讲信用,好争强,他已把夺位的意图流露给众人,即使想罢休,众人也要 责备他的。说过的话不能食言,对众人又不能制止,所以他会考虑得更加周 密。国君如果不采取对策,大难就要降临了!”献公说:“我不会忘记,只 是还没有给他加罪的理由。”      骊姬就去告诉优施说:“国君已经答应我杀死太子改立奚齐了,但我感 到里克很难对付,怎么办呢?”优施说:“我把里克请来,一天就能使他就 范。你为我准备整羊的宴席,我用来陪他喝酒。我是个戏子,话说过头也没 关系。”骊姬答应下来,于是准备了宴席,让优施送去给里克喝酒。喝到半 醉时,优施站起来舞蹈,对里克的妻子说:“夫人请我吃一顿的话,我会教 这位大夫如何轻松愉快地事奉好国君。”随即就唱起来:“一心想事奉好国 君啊,却不知如何才能愉快而且有闲暇。这个人真是笨啊,他的智慧还不及 鸟雀乌鸦。别人都往草木丰盛的地方去了,他却独自留在枯朽的枝丫。”里 克笑着问:“什么叫草木丰盛的地方?什么叫枯朽的枝丫?”优施说:“母 亲是国君的夫人,儿子将要做国君,能不叫草木丰盛的地方吗?另一个母亲 死了,儿子又被人说坏话,能不叫枯朽的枝丫吗?这枯枝还会折断呢。”      优施走后,里克撤去酒莱,饭也不吃就睡下了。半夜时分,他召来优施, 问道:“刚才你说的话是开玩笑呢?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优施说:“确 有其事。国君已经答应骊姬杀掉太子改立奚齐,计划已经定了。”里克说:  “如果要我顺从国君杀死太子,我不忍心。如果和往常一样仍与太子交往, 我也不敢,采取中立的态度大概可以免祸吧?”优施说:“可免。”      早晨,里克去见丕郑,说:“史苏预言的事快要发生了!优施告诉我, 国君的计划已定,将要立奚齐为太子。”丕郑问:“你对优施说了些什么?” 里克说:“我回答他将保持中立。”丕郑说:“真可惜啊!不如对他说不相 信有这回事而使他们心灰意冷,这样也就加强了太子的地位而分化了他们的 党羽。应该多想些办法迫使他们改变计划,他们的计划被拖延下来,就可以 找机会离间他们了。现在你说保持中立,越发加强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准备 就绪以后就不容易被离间了。”里克说:“我说过的话已无可挽回,况且骊 姬的心思肆无忌惮,十分顽固,又怎么能挫败他们呢!不知你将如何对付?” 丕郑说:“我没有一定的主意。我是事奉国君的人,以国君的意见为我的意 见,决定权不在我手里。”里克说:“把弑君救太子看作是耿直,夸大这种 耿直会产生骄傲,凭这种骄傲之心去裁决人家父子之间的关系,我不敢这么 做。但是违心地顺从国君,废了太子而给自己谋私利,或者利用手段与奚齐 妥协,我也做不到。我只有隐退了!”第二天,便称病不再上朝。一个月后, 骊姬策划的宫廷政变就发生了。      骊姬用国君的名义命令申生说:“昨晚国君梦见你母亲齐姜,你必须尽 快去祭祀她,然后把祭祀的酒肉送来。”申生答应照办,就去到曲沃的祖庙 祭祀,回来后把祭祀的酒肉送到宫中。献公正外出打猎,骊姬收下祭品后, 便把鸩毒放入酒中,又把一种叫乌头的毒药放入肉中。献公回来,吩咐申生 献上酒肉,献公把酒洒在地上祭地,地马上鼓了起来。申生惊恐地跑出去。      骊姬用肉喂狗,狗死了;给近侍喝那酒,也死了。献公下令杀死申生的 师傅杜原款,申生逃到曲沃。      杜原款临死前,吩咐一个名叫圉的小臣转告申生,说:“我没有才干, 智谋少,又迟钝,不能负教导之责,以至被处死。我没能洞察国君的心思, 让你及早抛弃太子的地位跑到别国隐伏下来。我又生性拘谨守本分,不敢与 你一起出走。因此所到对你的诽谤,我没有为你辩解,这才使你陷于危难, 遭到骊姬的暗害。我杜原款并不怕死,遗憾的只是跟骊姬共同分担了罪恶的 责任。我听说君子不会丢掉忠爱的感情,不会对谗言申辩,遭到谗言陷害而 死并无不可,还有好名声留存于世。至死不改变对国君的忠爱之情,是坚强 的表现。坚持忠爱的感情让父君高兴,是孝顺的表现。抛弃生命却达到自己 的志向,是仁德的表现。临死还想到卫护国君,是恭敬的表现。你这个年轻 人努力吧!死后一定会给人民留下爱心,让百姓所思念,不也是值得的吗?” 申生答应了。      有人对申生说:“不是你犯的罪过,为什么不离开晋国呢?”申生说:  “不行。我走了虽能解脱罪责,但这件事的责任一定会落在父君身上,这是 我在怨恨父君了。暴露父君的罪恶,让诸侯国耻笑,我还能出走到哪儿去呢? 内不见容于父母,外不见容于诸侯,这是双重的困厄啊。背弃国君解脱罪责, 是为了逃避一死。我听说: ‘仁爱的人不怨恨国君,睿智的人不内外交困, 勇敢的人不逃避死亡。’假如罪名不能解脱,出走必然会使它更重。出走而 加重罪名,这是不明智。逃避死亡并且怨恨国君,这是不仁德。有罪名而不 敢去死,这是不勇敢。出走会加重罪名,我的罪名不能再增加了。死亡既然 不可逃避,我将留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发落。      骊姬到曲沃去见申生,哭闹着说:“你对父亲都忍心谋害,还会爱国人 吗?忍心谋害父亲却还希望国人拥戴,谁能对你有好感呢?想杀害父亲来为 国人谋利,国人谁会相信这一套呢?这些都是百姓所憎恶的,这样的人怎能 活得长久!”骊姬走后,申生就在曲沃的祖庙里上吊自杀了。临死前,派猛 足去告诉狐突说:“我有罪,不听你的劝告,以至落到死的地步。我不敢吝 惜自己的生命,虽然这样,但是我们国君年纪大了,国家又多难,你不出来 辅佐他,我们国君怎么办?你假使肯出来帮助国君谋划,我申生就算是受到 你的恩赐才死的,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所以他后来的谥号叫共 君。      骊姬逼杀太子申生以后,又诬陷两位公子说:“重耳、夷吾都参与并知 道申生的阴谋。”于是献公派阉人伯楚去刺杀重耳,重耳逃亡到狄;又派大 夫贾华去刺杀夷吾,夷吾逃亡到梁。把其余的公子也都赶跑以后,便立奚齐 做了太子。从此制定法令,不准诸公子再回到晋国。

    公子重耳夷吾出奔      

    〔原文〕    

    二十二年①,公子重耳出亡,及柏谷②,卜适齐、楚。狐偃曰③:“无  卜焉。夫齐、楚道远而望大,不可以困往。道远难通,望大难走,困往多悔。 困且多悔,不可以走望。若以偃之虑,其狄乎!夫狄近晋而不通,愚陋而多 怨,走之易达。不通可以窜恶,多怨可与共忧。今若休忧于狄,以观晋国, 且以监诸侯之为,其无不成。”乃遂之狄。      处一年,公子夷吾亦出奔,曰:“盍从吾兄窜于狄乎?”冀芮曰④:“不 可。后出同走,不免于罪。且夫偕出偕入难,聚居异情恶,不若走梁。梁近 于秦,秦亲吾君。吾君老矣,子往,骊姬惧,必援于秦。以吾存也,且必告 悔,是吾免也。”乃遂之梁。居二年,骊姬使奄楚以环释言⑤。四年,复为 君。      

    〔注释〕    

    ①二十二年:晋献公二十二年,即公元前655年。②柏谷:晋国地名。其地在今河南省灵宝县 西南朱阳镇。③狐偃:狐突的儿子,重耳的舅舅,又叫子犯。④冀芮:晋国大夫,公子夷吾的师傅。 ⑤奄楚:人名。即前文所注的阉楚。       〔译文〕      晋献公在位的第二十二年,公子重耳被迫出逃。到了柏谷这个地方,占  卜求问去齐国或楚国的吉凶。狐偃说:“不用占卜了。那齐、楚两个国家离 晋国很遥远,而且奢望很大,不能在困厄的情势下投奔它们。道路遥远难以 抵达,奢望很大又难以投奔,我们在困厄中去投奔它们肯定会后悔。令我们 困厄而且后悔的国家,不能指望投奔后得到帮助。若按我考虑,还是去狄国 吧!狄国靠近晋国,但与晋国没有交往。这个国家愚昧落后,和邻国结怨甚 多,投奔它很容易到达。狄国与晋国不交往我们正好可以隐蔽下来,与邻国 结怨多我们可以与它共担忧患。如今我们如果能在狄国获得休整并为它分 忧,从这里静观晋国政局的变化,而且密切注视诸侯国的行动,那么成就大 事没有不成功的。”于是重耳就逃亡到了狄国。      重耳到狄国一年以后,公子夷吾也被迫出逃,说:“何不跟随我哥哥隐 蔽在狄国呢?”他的师傅冀芮说:“不行。你出逃在后却跟他住在同一个国 家,难免有合谋之罪。再说一起进出也不方便,生活在一处你和重耳性格也 合不来,不如投奔梁国。梁国亲近秦国,秦国又和我们国君很亲善。我们国 君已年迈,你去梁国,骊姬害怕,必定以为我们会向秦国求援。由于我们在 梁国可以依靠秦的庇护,她必定很后悔,这样我们也就有免罪的可能了。” 于是夷吾逃亡到了梁国。在梁国寄住的第二年,骊姬派奄楚送来玉环,表达 愿意让夷吾还国的意思。夷吾在梁国呆了四年后,回国当了国君。

    虢将亡舟之侨以其族适晋      

    〔原文〕    

    虢公梦在庙①,有神人面白毛虎爪,执钺立于西阿,公惧而走。神曰:  “无走!帝命曰:‘使晋袭于尔门’。”公拜稽首,觉,召史嚚占之②,对 曰:“如君之言,则蓐收也③,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公使囚之,且使 国人贺梦。舟之侨告诸其族曰④:“众谓虢亡不久,吾乃今知之。君不度而 贺大国之袭,于已也何瘳?吾闻之曰: ‘大国道,小国袭焉曰服。小国傲, 大国袭焉曰诛。’民疾君之侈也,是以遂于逆命。今嘉其梦,侈必展,是天 夺之鉴而益其疾也。民疾其态,天又诳之;大国来诛,出令而逆;宗国既卑, 诸侯远己。内外无亲,其谁云救之?吾不忍俟也!”将行,以其族适晋。六 年,虢乃亡⑤。       〔注释〕      ①虢公:周文王之弟虢仲的后代,姬姓,名丑。②史嚚:虢国的太史。③蓐收:西方神的名称, 司秋。④舟之侨:虢国大夫。⑤虢乃亡:公元前655年虢国 (在今河南省三门峡附近)为晋所灭,虢 公逃往京师。      

    〔译文〕      

    虢公梦见在宗庙里,有一个神脸上长着白毛还有老虎一样的爪,拿着斧 站在西边的屋檐下,虢公吓得逃走了。神说:“不要走!上天命令说: ‘让 晋国进入你的国门’。”虢公下拜磕头后,梦醒,召来史嚚占问这个梦的吉 凶。回答说:“像你所叙述的,那么这个神就是西方之神蓐收了。他是天上 主管刑杀的神,上天命令的事情都是由神完成的。”虢公下令把史嚚囚禁起 来,并且要国人祝贺他这个梦是吉利的。舟之侨告诉他同族的人说:“大家 都说虢国不久会灭亡,我今天才知道了这个道理。国君不认真考虑神的意 思,反而要国人去祝贺晋国的进入,这难道能减轻自己的灾祸吗?我听说:  ‘大国正义,小国进入叫顺服。小国傲慢,大国进入叫诛伐。’民众痛恨国 君的奢侈,就会违拒他的命令。如今他认为自己的梦吉祥,他的奢侈必然会 更甚,这是上天夺去他用来省察自己的镜子而加重他的毛病啊。民众痛恨他 的所作所为,上天又迷惑他的良知;大国一旦来诛伐,他下的命令没有人服 从;公族已经衰败,诸侯又对他疏远。内外都没有人亲近他,还谈得上谁来 拯救呢?我不忍心等着看到国家的灭亡!”于是带领他的家族离开虢国到晋 国去。过了六年,虢国就灭亡了。

    宫之奇知虞将亡      

    〔原文〕      

    伐虢之役,师出于虞①。宫之奇谏而不听②,出,谓其子曰:“虞将亡 矣!唯忠信者能留外寇而不害③。除暗以应外谓之忠,定身以行事谓之信。 今君施其所恶于人,暗不除矣,以贿灭亲,身不定矣。夫国非忠不立,非信 不固。既不忠信,而留外寇,寇知其衅而归图焉。已自拨其本矣,何以能久? 吾不去,惧及焉。”以其孥适西山,三月,虞乃亡。      

    〔注释〕    

    ①虞:姬姓国名。其地在今山西省平陆北。②宫之奇:虞国大夫。③外寇:指借道虞国的晋国 军队。      

    〔译文〕    

    晋国讨伐虢国,向虞国借道出兵。宫之奇劝谏虞公不要答应,虞公不听 从。宫之奇出来后对他的儿子说:“虞国快要灭亡了!只有以忠信立国的人, 才能让外国军队留住在自己的国土上而不受其害。除去自身的愚昧以应付外 界的压力叫做忠,坚持正确的立身之道以待人处事叫做信。现在国君把自己 所不能接受的祸害加给虢国,就是没有除去自身的愚昧;为了晋国的财礼而 让自己的兄弟之帮灭亡,就是没有坚持正确的立身之道。一个国家没有忠就 不能自立,没有信就不能稳固。既不讲忠信,又让外寇借道,晋国了解了我 们的弱点在回师途中将会算计我国的。自己已经拔掉了立国的根本,怎么能 长久存在下去呢?我若不离开虞国,恐怕灾难就要临头了。”于是带着妻子 儿女逃避到西山,过了三个月,虞国就灭亡了。

    献公问卜偃攻虢何月      

    〔原文〕      

    献公问于卜偃曰①:“攻虢何月也?”对曰:“童谣有之曰:‘丙之晨, 龙尾伏辰②,均服振振,取虢之旗。鹑之贲贲③,天策焞焞④,火中成军, 虢公其奔!’火中而旦,其九月十月之交乎?”      

    〔注释〕    

    ①卜偃:晋国掌卜大夫郭偃。②龙尾:星宿的名称,属二十八宿中的尾宿。辰:中国古代天文 学的一个专用名词,指月朔时太阳所在的位置,古称“日月之交会”。③鹑:星宿的名称,即鹑火星, 属二十八宿中的柳宿。贲贲:光耀的样子。④天策:星名,又称傅说星,属尾宿中的一颗。焞焞:暗 淡的样子。      

    〔译文〕      

    晋献公问掌卜大夫郭偃道:“攻打虢国应该在哪个月份?”回答说:“童 谣中有这样的话: ‘丙子日的早晨,日月交会在龙尾星辰,兵士的军服成风 齐整,去夺取虢国的旗旌。鹑火星贲贲,天策星焞焞,早晨集合大军去进攻, 虢公将要仓皇出奔。’鹑火星在早晨出现在南方,该是九月底到十月初之间 吧?”

    宰周公论齐侯好示      

    〔原文〕    

    葵丘之会①,献公将如会,遇宰周公②,曰:“君可无会也。夫齐侯好 示务施,与力而不务德,故轻致诸侯而重遣之,使至者劝而叛者慕。怀之以 典言,薄其要结而厚德之,以示之信。三属诸侯,存亡国三,以示之施。是 以北伐山戎③,南伐楚,西为此会也。譬之如室,既镇其甍矣,又何加焉? 吾闻之,惠难遍也,施难报也。不遍不报,卒于怨仇。夫齐侯将施惠如出责, 是之不果奉,而暇晋是皇,虽后之会,将在东矣。君无惧矣,其有勤也!” 公乃还。      

    〔注释〕    

    ①葵丘之会:葵丘,地名,在今河南省兰考县东之盟台乡。齐桓公发起的这次葵丘盟会,在公 元前651年。②宰周公:名孔,周王室的太宰,食邑在周,故称。③山戎:古族名。又称北戎。春秋 时分布在今河北省北部一带。公元前663年齐桓公曾讨伐山戎。  

    〔译文〕    

    齐桓公发起诸侯们在葵丘盟会,晋献公打算前去参加。遇到宰周公,宰 周公说:“你可以不去参加盟会。那个齐桓公好大喜功,施些小恩小惠,致 力于武功而不修德,所以诸侯到他那里只献一些薄礼却满载而归。这是为了 让到会的诸侯受到鼓励,而使背叛他的诸侯心怀羡慕。每次盟会时只不过重 申一下过去的誓约,同时简化其仪式,而多给诸侯些好处,用以显示他的诚 信。他主持过三次盟会,保住过三个快要灭亡的国家,用以显示他的热心助 人。为此他北伐山戎,南攻楚国,在西边发起了这次盟会。譬如一间房子, 已经在它的栋梁上加盖了屋顶,还能再加什么呢?我听说,施惠难以普遍, 受恩难以报答。不普遍不报答,最终会结下怨气和仇恨。那齐桓公施的恩惠 好像放出的债希望得到回报,这种想法是行不通的。他哪有功夫来对付晋 国?即使是以后的盟会,也将在东边举行了。你不必害怕齐侯,将来有你出 力气的时候。”献公就回国了。

    宰周公论晋侯将死      

    〔原文〕      

    宰孔谓其御曰①:“晋侯将死矣!景霍以为城②,而汾、河、涑、浍以 为渠③,戎、狄之民实环之。汪是土也,苟违其违,谁能惧之!今晋侯不量 齐德之丰否,不度诸侯之势,释其闭修,而轻于行道,失其心矣。君子失心, 鲜不夭昏。”是岁也④,献公卒。八年,为淮之会⑤。桓公在殡,宋人伐之。      

    〔注释〕    

    ①宰孔:即宰周公。御:赶车的人。②景霍:晋国的山名,也称霍太山,位于山西省中部,汾 河东岸。③汾:汾河。河:黄河。涑:涑水,在今山西省西南部,源出绛县太阴山。浍:浍水,汾河 的支流。源出山西省翼城县东南的浍山。④是岁也:指公元前651年。⑤八年:指葵丘之会后的八年。 淮之会:齐桓公发起的又一次诸侯盟会。淮在今江苏省盱眙县。      

    〔译文〕    

    宰孔对他的驾车人说:“晋侯快要死了。晋国以霍太山为城垣,以汾河、 黄河、涑水和浍水为护城河,戎、狄的人民环绕在它的周围。虽然有如此广 大的国土,但如果违背了它所不应违背的准则,谁还会害怕它!如今晋侯不 衡量齐侯的德行厚薄,也不分析诸侯的强弱大势,放弃闭门治理,又轻视行 仁德,这就失去了人心。君子失去人心,很少有不早死的。”这一年,献公 果然死了。齐桓公在葵丘盟会后的第八年,又发起了淮地的盟会。齐桓公刚 死,宋国就攻打齐国。

    里克杀奚齐而秦立惠公      

    〔原文〕      

    二十六年①,献公卒。里克将杀奚齐,先告荀息曰②:“三公子之徒将 杀孺子③,子将如何?”荀息曰:“死吾君而杀其孤,吾有死而已,吾蔑从 之矣!”里克曰:“子死,孺子立,不亦可乎?子死,孺子废,焉用死?” 荀息曰:“昔君问臣事君于我,我对以忠贞。君曰: ‘何谓也?’我对曰:  ‘可以利公室,力有所能,无不为,忠也。葬死者,养生者,死人复生不悔, 生人不愧,贞也。’吾言既往矣,岂能欲行吾言而又爱吾身乎?虽死,焉避 之?”      里克告丕郑曰④:“三公子之徒将杀孺子,子将何如?”丕郑曰:“荀 息谓何?”对曰:“荀息曰‘死之’。”丕郑曰:“子勉之。夫二国士之所 图,无不遂也。我为子行之。子帅七舆大夫以待我⑤。我使狄以动之,援秦 以摇之。立其薄者可以得重赂,厚者可使无入。国,谁之国也!”里克曰:  “不可,克闻之,夫义者,利之足也;贪者,怨之本也。废义则利不立,厚 贪则怨生。夫孺子岂获罪于民?将以骊姬之惑蛊君而诬国人,谗群公子而夺 之利,使君迷乱,信而亡之,杀无罪以为诸侯笑,使百姓莫不有藏恶于其心 中,恐其如壅大川,溃而不可救御也。是故将杀奚齐而立公子之在外者,以 定民弭忧,于诸侯且为援,庶几曰诸侯义而抚之,百姓欣而奉之,国可以固。 今杀君而赖其富,贪且反义。贪则民怨,反义则富不为赖。赖富而民怨,乱 国而身殆,惧为诸侯载,不可常也。”丕郑许诺。于是杀奚齐、卓子及骊姬, 而请君于秦。      既杀奚齐,荀息将死之。人曰:“不如立其弟而辅之。”荀息立卓子。 里克又杀卓子,荀息死之。君子曰:“不食其言矣。”      既杀奚齐、卓子,里克及丕郑使屠岸夷告公子重耳于狄⑥,曰:“国乱 民扰,得国在乱,治民在扰,子盍入乎?吾请为子。”重耳告舅犯曰⑦:  “里克欲纳我。”舅犯曰:“不可。夫坚树在始,始不固本,终必槁落。夫 长国者,唯知哀乐喜怒之节,是以导民。不哀丧而求国,难;因乱以入,殆。 以丧得国,则必乐丧,乐丧必哀生。因乱以入,则必喜乱,喜乱必怠德。是 哀乐喜怒之节易也,何以导民?民不我导,谁长?”重耳曰:“非丧谁代? 非乱谁纳我?”舅犯曰:“偃也闻之,丧乱有小大。大丧大乱之判也,不可 犯也。父母死为大丧,谗在兄弟为大乱。今适当之,是故难。”公子重耳出 见使者,曰:“子惠顾亡人重耳,父生不得供备洒扫之臣,死又不敢莅丧以 重其罪,且辱大夫,敢辞。夫固国者,在亲众而善邻,在因民而顺之。苟众 所利,邻国所立,大夫其从之,重耳不敢违。”      吕甥及郤称亦使蒲城午告公子夷吾于梁⑧,曰:“子厚赂秦人以求入, 吾主子。”夷吾告冀芮曰⑨:“吕甥欲纳我。”冀芮曰:“子勉之。国乱民 扰,大夫无常,不可失也。非乱何入?非危何安?幸苟君之子,唯其索之也。 方乱以扰,孰适御我?大夫无常,苟众所置,孰能勿从?子盍尽国以赂外内, 无爱虚以求入,既入而后图聚。”公子夷吾出见使者,再拜稽首许诺。      吕甥出告大夫曰:“君死自立则不敢,久则恐诸侯之谋,径召君于外也, 则民各有心,恐厚乱,盍请君于秦乎?”大夫许诺。乃使梁由靡告于秦穆公 曰⑩:“天降祸于晋国,谗言繁兴,延及寡君之绍续昆裔,隐悼播越,托在 草莽,未有所依。又重之以寡君之不禄,丧乱并臻。以君之灵,鬼神降衷, 罪人克伏其辜,群臣莫敢宁处,将待君命。君若惠顾社稷,不忘先君之好, 辱收其逋迁裔胄而建立之,以主其祭祀,且镇抚其国家及其民人,虽四邻诸 侯之闻之也,其谁不儆惧于君之威,而欣喜于君之德?终君之重爱,受君之 重贶,而群臣受其大德,晋国其谁非君之群隶臣也?”      秦穆公许诺。反使者,乃召大夫子明及公孙枝(11),曰:“夫晋国之乱, 吾谁使先,若夫二公子而立之?以为朝夕之急。”大夫子明曰:“君使絷也 (12)。絷敏且知礼,敬以知微。敏能窜谋,知礼可使;敬不坠命,微知可否。 君其使之。”      乃使公子絷吊公子重耳于狄,曰:“寡君使絷吊公子之忧,又重之以丧。 寡人闻之,得国常于丧,失国常于丧。时不可失,丧不可久,公子其图之!” 重耳告舅犯。舅犯曰:“不可。亡人无亲,信仁以为亲,是故置之者不殆。 父死在堂而求利,人孰仁我?人实有之,我以侥幸,人孰信我?不仁不信, 将何以长利?”公子重耳出见使者曰:“君惠吊亡臣,又重有命。重耳身亡, 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位,又何敢有他志以辱君义?”再拜不稽首,起而哭, 退而不私。      公子絷退,吊公子夷吾于梁,如吊公子重耳之命。夷吾告冀芮曰:“秦 人勤我矣!”冀芮曰:“公子勉之。亡人无狷洁,狷洁不行。重赂配德,公 子尽之,无爱财!人实有之,我以侥幸,不亦可乎?”公子夷吾出见使者, 再拜稽首,起而不哭,退而私于公子絷曰:“中大夫里克与我矣,吾命之以 汾阳之田百万(13)。丕郑与我矣,吾命之以负蔡之田七十万(14)。君苟辅我, 蔑天命矣!亡人苟入扫宗庙,定社稷,亡人何国之与有?君实有郡县,且入 河外列城五(15)。岂谓君无有,亦为君之东游津梁之上,无有难急也。亡人 之所怀挟缨纕,以望君之尘垢者。黄金四十镒,白玉之珩六双,不敢当公子, 请纳之左右。”      公子絷返,致命穆公。穆公曰:“吾与公子重耳,重耳仁。再拜不稽首, 不没为后也。起而哭,爱其父也。退而不私,不没于利也。”公子絷曰:“君 之言过矣。君若求置晋君而载之,置仁不亦可乎?君若求置晋君以成名于天 下,则不如置不仁以猾其中,且可以进退。臣闻之曰: ‘仁有置,武有置。 仁置德,武置服。’”是故先置公子夷吾,寔为惠公(16)。      

    〔注释〕      

    ①二十六年:晋献公二十六年,即公元前651年。②荀息:晋国大夫,奚齐的师傅。③三公子 之徒:么子重耳、夷吾和申生的党徒。④丕郑:晋国大夫。⑤七舆大夫:指申生的七个下军大夫共华、 贾华、叔坚、骓歂、累虎、特宫和山祁。⑥屠岸夷:晋国大夫。⑦舅犯:重耳的舅舅。字子犯,名偃。 ⑧吕甥、郤称:公子夷吾的党徒。蒲城午:晋国大夫。⑨冀芮:即晋国大夫郤芮,公子夷吾的师傅。 因其食邑在冀,故又叫冀芮。⑩梁由靡:晋国大夫。秦穆公:名任好。公元前659至前621年在位。 (11)子明:秦国大夫孟明视的字。公孙枝:秦国大夫,字子桑。(12)絷:秦穆公的儿子,字子显。(13) 汾阳: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省阳曲县西北。(14)负蔡:又作负葵,晋国地名,在今山西省万荣县北的 汾河以南地区。(15)河外:指属于晋国境内的黄河以西地区。(16)惠公:即晋惠公。公元前650至前 637年在位。      

    〔译文〕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去世。里克打算杀掉奚齐,事先告诉荀息说:“三 位公子的党徒将要杀奚齐,你想采取什么态度?”荀息说:“我们的国君刚 故世就要杀他的儿子,我宁愿死去,也不会听从他们!”里克说:“如果因 为你的死,奚齐得以立为国君,那不也很值得吗?可是你死了,奚齐照样会 被废黜,你又何必去死呢?”荀息说:“先君以前曾问过我事奉国君的态度, 我回答他忠贞二字。先君问: ‘什么叫忠贞?’我回答说:‘凡可以有利于 国家,力所能及而没有不去做的,这叫做忠。埋葬故世的国君,奉养继位的 国君,对死而复生的不觉得后悔,对活着的不感到惭愧,这叫做贞。’我的 话已经说了,怎么能为实践我的话而又吝惜我的生命呢?即使是死,我又怎 么能逃避呢?”      里克又问丕郑:“三位公子的党羽将要杀奚齐,你打算怎么办?”丕郑 问:“荀息怎么说?”里克回答说:“荀息说他将为奚齐而死。”丕郑说:  “你努力干吧。两个国士所筹划的事,没有不成功的。我来帮助你一起行动。 你带着申生手下的七位大夫等待我,我让狄国行动起来,并联络秦国动摇奚 齐的势力。拥立人望较差的做国君,我们可以从他那儿获得重酬,人望好的 我们可以不让他回到晋国。晋国还能是谁的天下!”里克说:“不行。我听 说,义是利的基础;贪利是产生怨恨的原因。废弃义就谈不上得到利,贪欲 深了怨恨就会萌发。那奚齐难道得罪了民众吗?民众的怨恨是因为骊姬迷乱 国君并且欺骗了国人。她诬陷群公子,夺去他们原来的利益,使国君失误, 听信她的谗言而驱逐群公子,逼杀无辜的申生而被诸侯取笑,使百姓无不将 憎恨藏于内心,这恐怕就像堵塞大河一样,溃决了再也无法挽救。所以我们 打算杀悼奚齐而拥立逃亡在外的公子为君,是为了安定民心消除忧患,并且 可以指望得到诸侯的援助。也许可以说,诸侯认为合乎义的就抚助他,百姓 喜欢的就尊奉他,国家才能安定巩固。现在如果企图通过杀了继位的新君来 谋取个人的好处,就是贪利而且违背了义。贪利则民众怨恨,背义则好处还 会失去。为了一点好处招来民众的怨恨,会乱国而身危,还要害怕被诸侯记 载于史,这样做是不合常理的。”丕郑接受了里克的意见。于是杀了奚齐、 卓子和骊姬,请求秦国帮助立一个国君。 奚齐被杀后,荀息曾打算随奚齐而死。有人说:“不如立奚齐的弟弟辅 佐他。”荀息就立了卓子。里克又杀了卓子,荀息终于为之而死。君子说:  “荀息不说假话。”      杀了奚齐和卓子以后,里克和丕郑让屠岸夷去狄国告诉公子重耳说:“国 家动乱,民众受到惊扰,动乱时才有得到君位的机会,民众受到惊扰时反而 容易治理,你何不回国来呢?让我们为你回国肃清道路。”重耳告诉舅舅子 犯说:“里克想接纳我回国继承君位。”子犯说:“不行。坚固的树木在于 开始,开始不培植好根基,终究要枯萎凋落。君临国家的人,必须要知道喜 怒哀乐的礼节,用来训导民众。服丧期间不哀痛却想求得君位,难以成功; 乘国家动乱之机想回国执政,将有危险。因为国丧而得到君位,就会视国丧 为乐事,以国丧为乐事必定会导致悲伤。因为动乱而得以回国,就会把动乱 当作喜事,把动乱当作喜事必定会放松道德的修养。这些都显然与喜怒哀乐 的礼节相违背,还怎么来训导民众呢?民众不听从我们的训导,还当什么国 君?”重耳说:“如果不是国丧,谁有机会继承君位?如果不是动乱,谁会 接纳我?”子犯说:“我听说,丧乱有大小之分。大丧大乱的锋芒,是不可 以冒犯的。父母故世是大丧,兄弟间有谗言是大乱,如今你正处于这种境地, 所以很难成功。”于是公子重耳出来接见使者,说:“承蒙你的好意,来看 望我这个逃亡在外的人。父亲在世时,我不能尽洒扫的义务。父亲去世后, 又不能回去操办丧事而加重了我的罪过,而且玷辱了大夫们,所以冒昧地辞 谢你们的建议。安定国家的人,要亲近民众,处理好邻国的关系,还要体察 民众的情绪以顺应民心。如果是民众认为有利,邻国愿意拥立,大夫们都服 从,我重耳才不敢违背。”      吕甥和郤称也派蒲城午去梁国对公子夷吾建议说:“你用厚礼送给秦 国,求他们帮助你回国继位,我们在国内策应你。”夷吾告诉冀芮说:“吕 甥打算接纳我回国。”冀芮说:“你努力吧。国家动乱民众惊扰,大夫们没 有主心骨,不能失掉这个好机会。不是动乱哪有机会回国继位?不是民众有 危难,何必要立君以安民?幸好你是国君的儿子,所以找到你了。如今正逢 国家动乱民众惊扰,谁能抵挡我们?大夫们没有主心骨,如果大家立你为国 君,谁能不服从?你何不用晋国所有的财富来收买国外诸侯和国内的大夫, 不要吝惜国库会空虚,以求得回国继位,回国后还可设法聚敛财富。”于是 公子夷吾出来接见使者,跪拜磕头答应了建议。      吕甥出面告诉大夫们说:“国君已死,我们不敢擅自立一个新君。时间 拖得太久怕诸侯算计,直接从国外迎来公子,又怕民众意见不一,加重国家 的动乱,何不请求秦国帮助我们立君呢?”大夫们同意了。于是就派梁由靡 向秦穆公陈述说:“上天降灾祸于晋国,谗言蜂起,波及到先君的几位公子。 他们为此忧伤害怕,被迫逃亡到国外隐匿民间,无所依托。又加上先君的去 世,使国丧和祸乱同时临头。托您的灵威,鬼神发了善心,让有罪的骊姬遭 受了报应。现在晋国的大臣们不敢安宁地生活,都在等待您的命令。您如能 仁慈地关注晋国的命运,不忘与先君的友好关系,请收留一位逃亡在外的公 子并帮助他继承君位,以便让他主持晋国的祭祀,镇抚国家和民众。假使四 方的邻国诸侯听到您这样做,谁能不害怕您的威势,同时又赞赏您的仁德? 您对晋国始终如一的厚爱,使晋国受到您的重赐,晋国的群臣感受您的大恩 大德,谁不愿成为供您驱使的臣子呢?”      秦穆公答应了梁由靡的请求,打发他回晋国。于是召见大夫孟明视和公 孙枝,问:“晋国动乱,我该选派谁去重耳和夷吾处,观察哪一个适宜立为 新君,以解决晋国紧迫的继承问题呢?”大夫孟明视说:“国君派公子絷去 吧。公子絷聪敏知礼,待人恭敬而且洞察精微的道理。聪敏能够熟谙谋略, 知礼适合派作使者;恭敬不会有误君命,洞察精微的道理就能判断立谁为 君。你应派他去。”      于是就派公子絷去狄国吊慰公子重耳,说:“我的国君派我来慰问你的 逃亡之忧,以及丧亲之痛。我听说:得到国家常常在国丧的时候,失掉国家 也常常在国丧的关头。时机不可放过,国丧的期限不会太久,请公子好生考 虑!”重耳把他的话告诉舅舅子犯。子犯说:“不可以。逃亡在外的人没人 亲近,只有诚信仁德,才能得到人们的亲近,拥立这样的人做国君才不危险。 父亲刚死,灵柩还停在堂上就图利,哪个人会以为我们仁德?别的公子也有 继承君位的权利,我们如果凭侥幸之心争先,哪个人会认为我们诚信?不仁 不信,又怎么能有长久的利益呢?”于是公子重耳出来见公子絷说:“承蒙 你来吊慰逃亡之人,又负有帮助我回国的使命。但我重耳是流亡在外之人, 父亲死了都不能得到哭丧的位置,又怎么敢有其他想法以玷辱你的义举 呢?”说完只跪拜而不磕头,然后站起来哭泣,退下后也不再私下回访公子 絷。      公子絷离开狄国,又去到梁国,像吊慰公子重耳一样吊慰公子夷吾。夷 吾对冀芮说:“秦国要帮助我了!”冀芮说:“公子努力吧。逃亡在外的人 无所谓洁身自好,洁身自好则办不成大事。应该用厚重的礼物去酬谢帮助你 的人的恩德,你尽力去办,不要吝惜财货!别的公子也有继承君位的权利, 我们凭侥幸去争一争,不也可以吗?”于是公子夷吾出来见公子絷,跪拜磕 头,站起来不哭泣,退下后又私下访问公子絷说:“中大夫里克已支持我做 国君了,我命令把汾阳一带的百万亩田地赐给他。丕郑也已支持我做国君 了,我命令把负蔡一带的七十万亩田地赐给他。秦君如能帮助我,就不再要 天命特别眷顾了!我如能回国洒扫宗庙,安定社稷,一个流亡的人还计较什 么国土?秦君有的是郡县土地,我再奉上黄河以西的五座城邑,这不是因为 秦君没有,而是为秦君东游到黄河的桥梁之上时,就不再会有什么为难着急 的事了。我愿意执鞭牵马,跟随在秦君的车尘之后。另外送上黄金八百两、 白玉制作的装饰品六双,不敢用来报答公子,请赏给左右的随从。”      公子絷回到秦国,向秦穆公复命。穆公说:“我支持公子重耳,重耳仁 德。他只跪拜而不磕头,是表示不贪图继承君位。站起来哭泣,是爱他的父 亲。退下后不私自拜访,是不汲汲于私利。”公子絷说:“国君的话错了。 您如果辅立晋君是为了成全晋国,那么立一个仁德的公子未尝不可。您如果 辅立晋君是为了在天下成就秦国的威名,就不如立一个不仁德的公子以扰乱 晋国,并且可以驾驭它。我听说过这样的话: ‘有为了实行仁道而辅立别国 国君的,有为了显示武威而辅立别国国君的。为了实行仁道就要辅立有德 的,为了显示武威就要辅立服从听话的。’”所以秦国就先辅立公子夷吾, 这就是晋惠公。

    冀芮答秦穆公问      

    〔原文〕    

    穆公问冀芮曰:“公子谁恃于晋?”对曰:“臣闻之,亡人无党,有党 必有仇。夷吾之少也,不好弄戏,不过所复,怒不及色,及其长也弗改。故 出亡无怨于国,而众安之。不然,夷吾不佞,其谁能恃乎?”君子曰:“善 以微劝也。”      

    〔译文〕      秦穆公问冀芮说:“公子夷吾在晋国有谁可以依靠?”回答说:“我听 说,逃亡在外的人没有党羽,有党羽必然就有仇人。夷吾小时候,不喜欢游 戏,报复不过分,发怒不流露在脸色上,等到他长大后也没有改变。所以出 亡后国人对他没有什么怨恨,民众能安然处之。要不然,夷吾没有才能,还 有谁能依靠呢?”有识之士说:“冀芮善于微妙地劝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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