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 权学士权认远乡姑 白孺人白嫁亲生女

类别:集部 作者:凌蒙初 书名:二刻拍案惊奇

    词云:

    世间奇物缘多巧,不怕风波颠倒。遮莫一时开了,到底还完好。

    丰城剑气冲天表,雷焕张华分宝。他日偶然齐到,津底双龙袅。

    此词名《桃源忆故人》,说着世间物事有些好处的,虽然一时拆开,后来必

    定遇巧得合。那“丰城剑气”是怎么说?晋时大臣张华,字茂先,善识天文,能

    辨古物。一日,看见天上斗牛分野之间,宝气烛天,晓得豫章丰城县中当有奇物

    出世。有个朋友雷焕,也是博物的人,遂选他做了丰城县令,托他到彼,专一为

    访寻发光动天的宝物,分付他道:“光中带有杀气,此必宝剑无疑。”那雷焕领

    命,到了县间,看那宝气却在县间狱中。雷焕领了从人,到狱中尽头去处,果然

    掘出一对宝剑来,雄曰“纯钩”,雌曰“湛卢”。雷焕自佩其一,将其一献与张

    华,各自宝藏,自不必说。后来,张华带了此剑行到延平津口,那剑忽在匣中跃

    出,到了水边,化成一龙。津水之中也钻出一条龙来,凑成一双,飞舞升天而去。

    张华一时惊异,分明晓得宝剑通神,只水中这个出来凑成双的不知何物,因遣人

    到雷焕处问前剑所在。雷焕回言道:“先曾渡延平津口,失手落于水中了。”方

    知两剑分而复合,以此变化而去也。至今人说因缘凑巧,多用“延津剑合”故事。

    所以这词中说的正是这话。而今说一段因缘,隔着万千里路,也只为一件物事凑

    合成了,深为奇巧。有诗为证:温峤曾输玉镜台,圆成钿合更奇哉!可知宿世红

    丝系,自有媒人月下来。

    话说国朝有一位官人,姓权,名次卿,表字文长,乃是南直隶宁国府人氏。

    少年登第,官拜翰林编修之职。那翰林生得仪容俊雅,性格风流,所事在行,诸

    般得趣,真乃是天上谪仙,人中玉树。他自登甲第,在京师为官一载有余。京师

    有个风俗,每遇初一、十五、二十五日,谓之庙市,凡百般货物俱赶在城隍庙前,

    直摆到刑部街上来卖,挨挤不开,人山人海的做生意。那官员每清闲好事的,换

    了便巾便衣,带了一两个管家长班出来,步走游看,收买好东西旧物事。朝中惟

    有翰林衙门最是清闲,不过读书下棋,饮酒拜客,别无他事相干。权翰林况且少

    年心性,下处闲坐不过,每遇做市热闹时,就便出来行走。

    一日,在市上看见一个老人家,一张桌儿上摆着许多零碎物件,多是人家动

    用家伙,无非是些灯台铜杓、壶瓶碗碟之类,看不得在文墨眼里的。权翰林偶然

    一眼瞟去,见就中有一个色样奇异些的盒儿,用手去取来一看,乃是个旧紫金钿

    盒儿,却只是盒盖。翰林认得是件古物,可惜不全,问那老儿道:“这件东西须

    还有个底儿,在那里?”老儿道:“只有这个盖,没有见甚么底。”翰林道:

    “岂有没底的理?你且说这盖是那里来的,便好再寻着那底了。”老儿道:“老

    汉有几间空房在东直门,赁与人住。有个赁房的,一家四五口害了天行症候,先

    死了一两个后生,那家子慌了,带病搬去,还欠下些房钱,遗下这些东西作退帐。

    老汉收拾得,所以将来货卖度日。这盒儿也是那人家的,外边还有一个纸簏儿藏

    着,有几张故字纸包着。咱也不晓得那半扇盒儿要做甚用,所以摆在桌儿上,或

    者遇个主儿买去也不见得。”翰林道:“我到要买你的,可惜是个不全之物。你

    且将你那纸簏儿来看。”老儿用手去桌底下摸将出来,却是一个破零落的纸糊头

    簏儿。翰林道:“多是无用之物,不多几个钱卖与我罢。”老儿道:“些小之物,

    凭爷赏赐罢。”翰林叫随从管家权忠与他一百个钱,当下成交。老儿又在簏中取

    出旧包的纸儿来包了,放在簏中,双手递与翰林。

    翰林叫权忠拿了,又在市上去买了好几件文房古物,回到下处来,放在一张

    水磨天然几上,逐件细看,多觉买得得意。落后看到那纸簏儿,扯开盖,取出纸

    包来,开了纸包,又细看那钿盒,金色灿烂,果是件好东西。颠倒相来,到底只

    是一个盖。想道:“这半扇落在那里?且把来藏着,或者凑巧有遇着的时节也未

    可知。”随取原包的纸儿包他,只见纸破处,里头露出一些些红的出来。翰林把

    外边纸儿揭开来看,里头却衬着一张红字纸。翰林取出定睛一看,道:“原来如

    此!”你道写的甚么?上写道:“大时雍坊住人徐门白氏,有女徐丹桂,年方二

    岁。有兄白大,子曰留哥,亦系同年生。缘氏夫徐方,原籍苏州,恐他年隔别无

    凭,有紫金钿盒各分一半,执此相寻为照。”后写着年月,下面着个押字。翰林

    看了道:“原来是人家婚姻照验之物,是个要紧的,如何却将来遗下,又被人卖

    了?也是个没搭煞的人了。”又想道:“这写文书的妇人既有丈夫,如何却不是

    丈夫出名?”又把年月迭起指头算一算看,笑道:“立议之时到今一十八年,此

    女已是一十九岁,正当妙龄,不知成亲与未成亲。”又笑道:“妄想他则甚?且

    收起着。”因而把几件东西一同收拾过了。

    到了下市,又踱出街上来行走。看见那老儿仍旧在那里卖东西,问他道:

    “你前日卖的盒儿,说是那一家掉下的。这家人搬在那里去了?你可晓得?”老

    儿道:“谁晓得他。他一家人先从小的死起,死得来慌了,连夜逃去,而今敢是

    死绝了也不见得。”翰林道:“他住在你家时有甚么亲戚往来?”老儿道:“他

    有个妹子,嫁与下路人,住在前门。以后不知那里去了,多年不见往来了。”权

    翰林自想道:“问得着时,还了他那件东西,也是一桩方便的好事。而今不知头

    绪,也只索由他罢了。”

    回还寓所,只见家间有书信来:夫人在家中亡过了。翰林痛哭了一场,没情

    没绪,打点回家,就上个告病的本。奉圣旨:“权某准回籍调理,病痊赴京听用。

    钦此。”权翰林从此就离了京师,回到家中来了。

    话分两头,且说钿盒的来历。苏州有个旧家子弟,姓徐名方,别号西泉,是

    太学中监生。为干办前程,留寓京师多年。在下处岑寂,央媒娶下本京白家之女

    为妾,生下一个女儿,是八月中得的,取名丹桂。同时,白氏之兄白大郎也生一

    子,唤做留哥。白氏女人家性子,只护着自家人,况且京师中人不知外方头路,

    不喜欢攀扯外方亲戚,一心要把这丹桂许与侄儿去。徐太学自是寄居的人,早晚

    思量回家,要留着结下路亲眷,十分不肯。一日,太学得选了闽中二尹,打点回

    家赴任,就带了白氏出京。白氏不得遂愿,恋恋骨肉之情,瞒着徐二尹私下写个

    文书,不敢就说许他为婚,只把一个钿盒儿分做两处,留与侄儿做执照,指望他

    年重到京师,或是天涯海角,做个表证。

    白氏随了二尹到了吴门。元来二尹久无正室,白氏就填了孺人之缺,一同赴

    任。又得了一子,是九月生的,名唤糕儿。二尹做了两任官回家,已此把丹桂许

    下同府陈家了。白孺人心下之事,地远时乖,只得丢在脑后。虽然如此,中怀歉

    然,时常在佛菩萨面前默祷,思想还乡,寻钿盒的下落。已后,二尹亡逝,守了

    儿女,做了孤孀,才把京师念头息了。想那出京时节,好歹已是十五六个年头,

    丹桂长得美丽非凡。所许陈家儿子年纪长大,正要纳礼成婚,不想害了色痨,一

    病而亡。眼见得丹桂命硬,做了望门寡妇,一时未好许人,且随着母亲、兄弟,

    穿些淡素衣服挨着过日。正是:孤辰寡宿无缘分,空向天边盼女牛。

    不说徐丹桂凄凉,且说权翰林自从断了弦,告病回家,一年有馀,尚未续娶,

    心绪无聊,且到吴门闲耍,意图寻访美妾。因怕上司府县知道,车马迎送,酒礼

    往来,拘束得不耐烦,揣料自己年纪不多,面庞娇嫩,身材琐小,旁人看不出他

    是官,假说是个游学秀才,借寓在城外月波庵隔壁静室中。那庵乃是尼僧,有个

    老尼唤做妙通师父,年有六十已上,专在各大家往来,礼度熟闲,世情透彻。看

    见权翰林一表人物,虽然不晓得是埋名贵人,只认做青年秀士,也道他不是落后

    的人,不敢怠慢。时常叫香公送茶来,或者请过庵中清话。权翰林也略把访妾之

    意问及妙通,妙通说是出家之人不管闲事,权翰林就住口,不好说得。

    是时正是七月七日,权翰林身居客邸,孤形吊影,想着“牛女银河”之事,

    好生无聊。乃咏宋人汪彦章《秋闱》词,改其末句一字,云:

    “高柳蝉嘶,采菱歌断秋风起。晚云如髻,湖上山横翠。

    帘卷西楼,过雨凉生袂。天如水,画楼十二,少个人同倚。”

    ——词寄《点绛唇》。

    权翰林高声歌咏,趁步走出静室外来。新月之下,只见一个素衣的女子走入

    庵中。翰林急忙尾在背后,在黑影中闪着身子看那女子。只见妙通师父出来接着,

    女子未叙寒温,且把一炷香在佛前烧起。那女子生得如何?

    闻道双衔凤带,不妨单着鲛绡。夜香知与阿谁烧?怅望水沉烟袅。

    云鬓风前丝卷,玉颜醉里红潮。莫教空度可怜宵,月与佳人共僚(音了)。

    ——词寄《西江月》。

    那女子拈着香,跪在佛前,对着上面,口里喃喃呐呐,低低微微,不知说着

    许多说话,没听得一个字。那妙通老尼便来收科道:“小娘子,你的心事说不能

    尽,不如我替你说一句简便的罢。”那女子立起身来道:“师父,怎的简便?”

    妙通道:“佛天保佑,早嫁个得意的丈夫。可好么?”女子道:“休得取笑!奴

    家只为生来命苦,父亡母老,一身无靠,所以拜祷佛天,专求福庇。”妙通笑道:

    “大意相去不远。”女子也笑将起来。妙通摆上茶食,女子吃了两盏茶,起身作

    别而行。

    权翰林在暗中看得明白,险些儿眼里放出火来,恨不得走上前一把抱住。见

    他去了,心痒难熬。正在禁架不定,恰值妙通送了女子回身转来,见了道:“相

    公还不曾睡?几时来在此间?”翰林道:“小生见白衣大士出现,特来瞻礼。”

    妙通道:“此邻人徐氏之女丹桂小娘子。果然生得一貌倾城,目中罕见。”翰林

    道:“曾嫁人未?”妙通道:“说不得。他父亲在时,曾许下在城陈家小官人。

    比及将次成亲,那小官人没福死了。担阁了这小娘子做了个望门寡,一时未有人

    家来求他的。”翰林道:“怪道穿着淡素!如何夜晚间到此?”妙通道:“今晚

    是七夕牛女佳期,他遭着如此不偶之事,心愿不足,故此对母亲说了,来烧炷夜

    香。”翰林道:“他母亲是甚么样人?”妙通道:“他母亲姓白,是个京师人,

    当初徐家老爷在京中选官娶了来家的。且是直性子,好相与。对我说,还有个亲

    兄在京,他出京时节,有个侄儿方两岁,与他女儿同庚的。自出京之后,杳不相

    闻,差不多将二十年来了,不知生死存亡。时常托我在佛前保佑。”翰林听着,

    呆了一会,想道:“我前日买了半扇钿盒,那包的纸上分明写是徐门白氏,女丹

    桂;兄白大,子白留哥。今这个女子姓徐名丹桂,母亲姓白,眼见得就是这家了。

    那卖盒儿的老儿说那家死了两个后生,老人家连忙逃去,把信物多掉下了。想必

    死的后生就是他侄儿留哥,不消说得。谁想此女如此妙丽,在此另许了人家,可

    又断了。那信物却落在我手中,却又在此相遇,有如此凑巧之事!或者到是我的

    姻缘也未可知。”以心问心,跌足道:“一二十年的事,三四千里的路,有甚查

    帐处?只须如此如此。”算计已定,对妙通道:“适才所言白老孺人,多少年纪

    了?”妙通道:“有四十多岁了。”翰林道:“他京中亲兄可是白大?侄儿子可

    叫做留哥?”妙通道:“正是,正是。相公如何晓得?”翰林道:“那孺人正是

    家姑。小生就是白留哥,是孺人的侄儿。”妙通道:“相公好取笑。相公自姓权,

    如何姓白?”翰林道:“小生幼年离了京师,在江湖上游学。一来慕南方风景,

    二来专为寻取这头亲眷,所以移名改姓,游到此地。今偶然见师父说着端的,也

    是一缘一会,天使其然;不然,小生怎地晓得他家姓名?”妙通道:“原来有这

    等巧事!相公,你明日去认了令姑,小尼再来奉贺便了。”翰林当下别了老尼,

    到静室上游思妄想,过了一夜。

    天明起来,叫管家权忠,叮嘱停当了说话,结束整齐,一直问道徐家来。到

    了门首,看见门上一个老儿在那里闲坐,翰林叫权忠对他说:“可进去通报一声,

    有个白大官打从京中出来的。”老儿说道:“我家老主人没了,小官儿又小。你

    要见那个的?”翰林道:“你家老孺人可是京中人,姓白么?”老儿道:“正是

    姓白。”权忠道:“我主人是白大官,正是孺人的侄儿。”老儿道:“这等,你

    随我进去通报便是。”老儿领了权忠,竟到孺人面前。权忠是惯事的人,磕了一

    头,道:“主人白大官在京中出来,已在门首了。”白孺人道:“可是留哥?”

    权忠道:“这是主人乳名。”孺人喜动颜色,道:“如此喜事!”即忙唤自家儿

    子道:“糕儿,你哥哥到了,快去接了进来。”那小孩子嬉嬉颠颠、摇摇摆摆出

    来接了翰林进去。

    翰林腼腼腆腆,冒冒失失进去,见那孺人起来,翰林叫了“姑娘”一声,唱

    了一喏,待拜下去。孺人一把扯住道:“行路辛苦,不必大礼。”孺人含着眼泪

    看那翰林,只见眉清目秀,一表非凡,不胜之喜。说道:“想老身出京之时,你

    只有两岁,如今长成得这般好了。你父亲如今还健么?”翰林假意掩泪道:“弃

    世久矣!小侄只为眼底没个亲人,见父亲在时曾说有个姑娘嫁在下路,所以小侄

    到南方来游学,专欲寻访。昨日偶见月波庵妙通师父说起端的,方知姑娘在此,

    特来拜见。”孺人道:“如何声口不像北边?”翰林道:“小侄在江湖上已久,

    爱学南言,所以变却乡音也。”翰林叫权忠送上礼物。孺人欢喜收了,谢道:

    “至亲骨肉,只来相会便是,何必多礼?”翰林道:“客途乏物孝敬姑娘,不必

    说起,且喜姑娘康健。昨日见妙通说过,已知姑夫不在了。适间这位是表弟,还

    有一位表妹,与小侄同庚的,在么?”孺人道:“你姑夫在时已许了人家,姻缘

    不偶,未过门就断了,而今还是个没吃茶的女儿。”翰林道:“也要请相见。”

    孺人道:“昨日去烧香,感了些风寒,今日还没起来梳洗。总是你在此还要久住,

    兄妹之间时常可以相见。且到西堂安下了行李再去。”一边吩咐排饭,一手拽着

    翰林到西堂来。打从一个小院门边经过,孺人用手指道:“这里头就是你妹子的

    卧房。”翰林鼻边悄闻得一阵兰麝之香,心中好生徯幸。那孺人陪翰林吃了饭,

    着落他行李在书房中,是件安顿停当了,方才进去。权翰林到了书房中,想道:

    “特地冒认了侄儿,要来见这女子,谁想尚未得见。幸喜已认做是真,留在此居

    住,早晚必然生出机会来,不必性急,且待明日相见过了,再作道理。”

    且说徐氏丹桂,年正当时,误了佳期,心中常怀不足。自那七夕烧香,想着

    牛女之事,未免感伤情绪,兼冒了些风寒,一时懒起。见说有个表兄自京中远来,

    他曾见母亲说小时有许他为婚之意,又闻得他容貌魁梧,心里也有些暗动,思量

    会他一面。虽然身子懒怯,只得强起梳妆,对镜长叹道:“如此好容颜,到底付

    之何人也?”有《绵搭絮》一首为证:瘦来难任,宝镜怕初临。鬼病侵寻,闷对

    秋光冷透襟。最伤心静夜闻砧。慵拈绣纴,懒抚瑶琴。终宵里有梦难成,待晓起

    翻嫌晓思沉。梳妆完了,正待出来见表兄。只见兄弟糕儿急急忙忙走将来道:

    “母亲害起急心疼来,一时晕去。我要到街上去取药,姐姐可快去看母亲去!”

    桂娘听得,疾忙抽身便走了出房,减妆也不及收,房门也不及锁,竟到孺人那里

    去了。

    权翰林在书房中梳洗已毕,正要打点精神,今日求见表妹,只听得人传出来

    道:“老孺人一时急心疼,晕倒了。”他想道:“此病惟有前门棋盘街定神丹一

    服立效,恰好拜匣中带得在此。我且以子侄之礼入堂问病,就把这药送他一丸。

    医好了他,也是一个讨好的机会。”就去开出来,袖在袖里,一径望内里来问病。

    路经东边小院,他昨日见孺人说,已晓得是桂娘的卧房。却见门开在那里,想道:

    “桂娘一定在里头,只作三不知闯将进去,见他时再作道理。”翰林捏着一把汗

    走进卧房。只见:香奁尚启,宝镜未收。剩粉残脂,还在盆中荡漾;花钿翠黛,

    依然几上铺张。想他纤手理妆时,少个画眉人凑巧。翰林如痴似醉,把桌上东西

    这件闻闻,那件嗅嗅,好不伎痒。又闻得扑鼻馨香,回首看时,那绣帐牙床、锦

    衾角枕且是整齐精洁。想道:“我且在他床里眠他一眠,也沾他些香气,只当亲

    挨着他皮肉一般。”一躺躺下去,眠在枕头上,呆呆地想了一回。等待几时,不

    见动静,没些意智,慢慢走了出来。将到孺人房前,摸摸袖里,早不见了那丸药,

    正不知失落在那里了。定性想一想,只得打原来路上一路寻到书房里去了。

    桂娘在母亲跟前守得疼痛少定,思量房门未锁,妆台未收,跑到自房里来。

    收拾已完,身子困倦,揭开罗帐,待要歇息一歇息。忽见席间一个纸包,拾起来

    打开看时,却是一丸药。纸包上有字,乃是“定神丹 专治心疼 神效”几个字。

    桂娘道:“此自何来?若是兄弟取至,怎不送到母亲那里去,却放在我的席上?

    除了兄弟,此处何人来到?却又恰恰是治心疼的药,果是跷蹊!且拿到母亲那里

    去问个端的。”取了药,掩了房门,走到孺人处来,问道:“母亲,兄弟取药回

    来未曾?”孺人道:“望得眼穿,这孩子不知在那里顽耍,再不来了。”桂娘道:

    “好教母亲得知,适间转到房中,只见床上一颗丸药,纸上写着‘定神丹 专治

    心疼 神效’。我疑心是兄弟取来的,怎不送到母亲这里,却放在我的房中?今

    兄弟兀自未回,正不知这药在那里来的。”孺人道:“我儿,这‘定神丹’只有

    京中前门街上有得卖,此处那讨?这分明是你孝心所感,神仙所赐。快拿来我吃!”

    桂娘取汤来递与孺人,咽了下去。一会,果然心疼立止,母子欢喜不尽。孺人疼

    痛既止,精神疲倦,懞懞的睡了去。

    桂娘守在帐前,不敢移动。恰好权翰林寻药不见,空手走来问安。正撞着桂

    娘在那里,不及回避。桂娘认做是白家表兄,少不得要相见的,也不躲闪。这里

    权翰林正要亲傍,堆下笑来,买将上去,唱个肥喏道:“妹子,拜揖了。”桂娘

    连忙还礼道:“哥哥,万福。”翰林道:“姑娘病体若何?”桂娘道:“觉道好

    些,方才睡去。”翰林道:“昨日到宅,渴想妹子芳容一见,见说玉体欠安,不

    敢惊动。”桂娘道:“小妹听说哥哥到来,心下急欲迎侍,梳洗不及,不敢草率。

    今日正要请哥哥厮见,恰遇母亲病急,脱身不得。不想哥哥又进来问病,幸瞻丰

    范。”翰林道:“小兄不远千里而来,得见妹子玉貌,真个是不枉奔波走这遭了。”

    桂娘道:“哥哥与母亲姑侄至亲,自然割不断的。小妹薄命之人,何足挂齿!”

    翰林道:“妹子芳年美质,后禄正长,佳期可待,何出此言?”此时两人对话,

    一递一来。桂娘年大知味,看见翰林丰姿俊雅,早已动火了八九分,亦且认是自

    家中表兄妹一脉,甜言软语,更不羞缩,对翰林道:“哥哥初来舍下,书房中有

    甚不周到处,可对你妹子说,你妹子好来照料一二。”翰林道:“有甚么不周到?”

    桂娘道:“难道不缺长少短?”翰林道:“虽有缺少,不好对妹子说得。”桂娘

    道:“但说何妨?”翰林道:“所少的,只怕妹子不好照管。然不是妹子,也不

    能照管。”桂娘道:“少甚东西?”翰林笑道:“晚间少个人作伴耳。”桂娘通

    红了面皮,也不回答,转身就走。翰林赶上去一把扯住道:“携带小兄到绣房中,

    拜望妹子一拜望,如何?”桂娘见他动手动脚,正难分解,只听得帐里老孺人开

    声道:“那个在此说话响?”翰林只得放了手,回首转来道:“是小侄问安。”

    其时桂娘已脱了身,跑进房里去了。

    孺人揭开帐来,看见了翰林,道:“元来是侄儿到此。小兄弟街上未回,妹

    子怎不来接待?你方才却和那个说话?”翰林心怀鬼胎,假说道:“只是小侄,

    并没有那个。”孺人道:“这等,是老人家听差了。”翰林心不在焉,一两句话,

    连忙告退。孺人看见他有些慌速失张失志的光景,心里疑惑道:“起初我服的定

    神丹出于京中,想必是侄儿带来的,如何却在女儿房内?适才睡梦之中分明听得

    与我女儿说话,却又说道没有。他两人不要晓得前因,辄便私自往来,日后做出

    勾当。他男长女大,况我原有心配合他的。只是侄儿初到,未见怎的,又不知他

    曾有妻未,不好就启齿。且再过几时,看相机会圆成罢了。”

    踌蹰之间,只见糕儿拿了一贴药走将来,道:“医生入娘贼出去了!等了多

    时才取这药来。”孺人嗔他来迟,说道:“等你药到,娘死多时了。今天幸不疼,

    不吃这药了。你自陪你哥哥去。”糕儿道:“那哥哥也不是老实人。方才走进来

    撞着他,却在姐姐卧房门首东张西张,见了我,方出去了。”孺人道:“不要多

    嘴!”糕儿道:“我看这哥哥也标致,我姐姐又没了姐夫,何不配与他了,也完

    了一件事,省得他做出许多馋劳喉急出相。”孺人道:“孩子家恁地轻出口!我

    自有主意。”孺人虽喝住了儿子,却也道是有理的事,放在心中打点,只是未便

    说出来。

    那权翰林自遇桂娘两下交口之后,时常相遇,便眉来眼去,彼此有情。翰林

    终日如痴似狂,拿着一管笔写来写去,茶饭懒吃。桂娘也日日无情无绪,恹恹欲

    睡,针线慵拈。多被孺人看在眼里。然两个只是各自有心,碍人耳目,不曾做甚

    手脚。

    一日,翰林到孺人处去,恰好遇着桂娘梳妆已毕,正待出房。翰林阑门迎着,

    相唤了一礼。翰林道:“久闻妹子房闼精致,未曾得造一观。今日幸得在此相遇,

    必要进去一看。”不由分说,望门里一钻,桂娘只得也走了进来。翰林看见无人,

    一把抱住道:“妹子慈悲,救你哥哥客中一命则个!”桂娘不敢声张,低低道:

    “哥哥尊重。哥哥不弃小妹,何不央人向母亲处求亲?必然见允。如何做那轻薄

    模样!”翰林道:“多蒙妹子指教,足见厚情。只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小兄其实

    等不得那从容的事了。”桂娘正色道:“若要苟合,妹子断然不从!他日得做夫

    妻,岂不为兄所贱?”挘脱了身子,望门外便走,早把个云髻扭歪,两鬓都乱

    了。急急走到孺人处,喘气尚是未息。孺人见了,觉得有些异样,问道:“为何

    如此模样?”桂娘道:“正出房来,撞见哥哥后边走来,连忙先跑,走得急了些

    个。”孺人道:“自家兄妹,何必如此躲避?”孺人也只道侄儿就在后边来,却

    又不见到。元来没些意思,反走出去了。孺人自此又是一番疑心,性急要配合他

    两个,只是少个中间合撮的人。猛然想道:“侄儿初到时,说道见妙通师父说了,

    才寻到我家来的。何不就叫妙通来与他说知其事,岂不为妙?”当下就分付儿子

    糕儿,叫他去庵中接那妙通,不在话下。

    却说权翰林走到书房中,想起适才之事,心中怏怏。又思量:“桂娘有心于

    我,虽是未肯相从,其言有理。却不知我是假批子,教我央谁的是?”自又忖道:

    “他母子俱认我是白大,自然是钿盒上的根瓣了。我只将钿盒为证,怕这事不成?”

    又转想一想道:“不好,不好!万一名姓偶然相同,钿盒不是他家的,却不弄真

    成假?且不要打破网儿,只是做些工夫,偎得亲热,自然到手。”正胡思乱想,

    走出堂前闲步。忽然妙通师父走进门来,见了翰林,打个问讯道:“相公,你投

    亲眷好处安身许久了,再不到小庵走走?”权翰林还了一礼,笑道:“不敢瞒师

    父说,一来家姑相留,二来小生的形孤影只,岑寂不过,贪着骨肉相傍,懒向外

    边去了。”妙通道:“相公既苦孤单,老身替你做个媒罢!”翰林道:“小生久

    欲买妾,师父前日说不管闲事,所以不敢相央。若得替我做个媒人,十分好了。”

    妙通道:“亲事到有一头在我心里。适才白老孺人相请说话,待我见过了他,再

    来和相公细讲。”翰林道:“我也有个人在肚里,正少个说合的,师父来得正好。

    见过了家姑,是必到书房中来走走,有话相商则个。”妙通道:“晓得了。”说

    罢话,望内里就走进去。

    见了孺人,孺人道:“多时不来走走。”妙通道:“见说孺人有些贵恙,正

    要来看,恰好小哥来唤我,故此就来了。”孺人道:“前日我侄初到,心中一喜

    一悲,又兼辛苦了些儿,生出病来。而今小恙已好,不劳费心。只有一句话儿要

    与师父说说。”妙通道:“甚么话?”孺人道:“我只为女儿未有人家,日夜忧

    愁。”妙通道:“一时也难得象意的。”孺人道:“有到有一个在这里,正要与

    师父商量。”妙通道:“是那个?到要与我出家人商量。”孺人道:“且莫说出

    那个,只问师父一句话,我京中来的侄儿说道先认得你的,可晓得么?”妙通道:

    “在我那里作寓好些时,见我说起孺人,才来认亲的,怎不晓得?且是好一个俊

    雅人物!”孺人道:“我这侄儿,与我女儿同年所生,先前也曾告诉师父过的。

    当时在京就要把女儿许他为妻,是我家当先老爹不肯。我出京之时,私下把一个

    钿盒分开两扇,各藏一扇以为后验,写下文书一纸。当时侄儿还小,经今年远,

    这钿盒、文书虽不知还在不在,人却是了。眼见得女儿别家无缘,也似有个天意

    在那里。我意欲完前日之约,不好自家启齿;抑且不知他京中曾娶过妻否,要烦

    你到西堂与我侄儿说此事,如若未娶,待与他圆成了可好么?”妙通道:“这个

    当得,管取一说就成。且拿了这半扇钿盒去,好做个话柄。”孺人道:“说得是。”

    走进房里去,取出来交与妙通。妙通袋在袖里了,一径到西堂书房中来。

    翰林接着道:“师父见过家姑了?”妙通道:“是见过了。”翰林道:“有

    甚说话?”妙通道:“多时不见,闲叙而已。”翰林道:“可见我妹子么?”妙

    通道:“方才不曾见,再过会到他房里去。”翰林道:“好个精致房,只可惜独

    自孤守!”妙通道:“目下也要说一个人与他了。”翰林道:“起先师父说有头

    亲事要与小生为媒,是那一家?”妙通道:“是有一家,是老身的檀越。小娘子

    模样尽好,正与相公厮称。只是相公要娶妾,必定有个正夫人了,他家却是不肯

    做妾的。”翰林道:“小生曾有正妻,亡过一年多了。恐怕一时难得门当户对的

    佳配,所以且说个取妾。若果有好人家像得吾意,自然聘为正室了。”妙通道:

    “你要怎么样的才象得你意?”翰林把手指着里面道:“不瞒老师父说,得象这

    里表妹方妙。”妙通笑道:“容貌到也差不多儿。”翰林道:“要多少聘财?”

    妙通袖里摸出钿盒来,道:“不须别样聘财,却倒是个难题目。他家有半扇金盒

    儿,配得上的就嫁他。”

    翰林接上手一看,明知是那半扇的底儿,不胜欢喜。故意问道:“他家要配

    此盒,必有缘故。师父可晓得备细?”妙通道:“当初这家子原是京中住的,有

    个中表曾结姻盟,各分钿盒一扇为证。若有那扇,便是前缘了。”翰林道:“若

    论钿盒,我也有半扇,只不知可配得着否?”急在拜匣中取出来,一配,却好是

    一个盒儿。妙通道:“果然是一个,亏你还留得在。”翰林道:“你且说那半扇,

    是那一家的?”妙通道:“再有那家?怎佯不知,到来哄我?是你的亲亲表妹桂

    娘子的,难道你到不晓得?”翰林道:“我见师父藏头露尾不肯直说出来,所以

    也做哑妆呆,取笑一回。却又一件,这是家姑从幼许我的,何必今日又要师父多

    这些宛转?”妙通道:“令姑也曾道来,年深月久,只怕相公已曾别娶,就不好

    意思,所以要老身探问个明白。今相公弦断未续,钿盒现配成双。待老身回复孺

    人,只须成亲罢了。”翰林道:“多谢撮合大恩!只不知几时可以成亲?早得一

    日也好。”妙通道:“你这馋样的新郎!明日是中秋佳节,我撺掇孺人就完成了

    罢,等甚么日子?”翰林道:“多感!多感!”

    妙通袖里怀了这两扇完全的钿盒,欣然而去,回复孺人。孺人道是骨肉重完,

    旧物再见,喜欢无尽,只待明日成亲吃喜酒了。此时胸中十万分,那有半分道不

    是他的侄儿?正是:只认盒为真,岂知人是假?奇事颠倒颠,一似塞翁马。

    权翰林喜之如狂,一夜不睡。绝早起来,叫权忠到当铺里去赁了一顶儒巾,

    一套儒衣,整备拜堂。孺人也绝早起来,料理酒席,催促女儿梳妆,少不得一对

    参拜行礼。权翰林穿着儒衣,正似白龙鱼服,掩着口只是笑,连权忠也笑。旁人

    看的无非道是他喜欢之故,那知其情?但见花烛辉煌,恍作游仙一梦。有词为证:

    银烛灿芙渠,瑞鸭微喷麝烟浮。喜红丝初绾,宝合曾输。何郎俊才调凌云,谢女

    艳容华濯露。月轮正值团圆暮,雅称锦堂欢聚。——右调《西眉序》。酒罢送入

    洞房,就是东边小院桂娘的卧房,乃前日偷眠妄想、强进挨光的所在,今日停眠

    整宿,你道快活不快活!权翰林真如入蓬莱山岛了。

    入得罗帏,男贪女爱,两情欢畅,自不必说。云雨既阑,翰林抚着桂娘道:

    “我和你千里姻缘,今朝美满,可谓三生有幸。”桂娘道:“我和你自幼相许,

    今日完聚,不足为奇。所喜者,隔着多年,又如此远路,到底团圆,乃象是天意

    周全耳。只有一件,你须不是这里人,今入赘我家,不知到底萍踪浪迹,归于何

    处?抑且不知你为儒为商,作何生业。我嫁鸡逐鸡,也要商量个终身之策。一时

    欢爱不足恋也。”翰林道:“你不须多虑。只怕你不嫁得我,既嫁了我,包你有

    好处。”桂娘道:“有甚好处?料没有五花官诰夫人之分。”翰林笑道:“别件

    或者烦难,若只要五花官诰,包管箱笼里就取得出。”桂娘啐了一啐道:“亏你

    不羞!”桂娘只道是一句夸大的说话,不以为意。翰林却也含笑,不就明言。且

    只软款温柔,轻怜痛惜,如鱼似水,过了一夜。

    明晨起来,各各梳洗已毕,一对儿穿着大衣,来拜见尊姑,并谢妙通为媒之

    功。正行礼之时,忽听得堂前一片价筛锣,象有十来个人喧嚷将起来,慌得小舅

    糕儿没钻处。翰林走出堂前来,问道:“谁人在此罗唣?”说声未了,只见老家

    人权孝,同了一班京报人一见了就磕头道:“京中报人特来报爷高升的。小人们

    那里不寻得到?方才街上遇见权忠,才知爷寄迹在此。却如何这般打扮?快请换

    了衣服!”权翰林连忙摇手,叫他不要说破,禁得那一个住?你也“权爷”、我

    也“权爷”不住的叫,拿出一张报单来,已升了学士之职,只管嚷着求赏。翰林

    着实叫他们:“不要说我姓权!”京报人那管甚么头由,早把一张报喜的红纸高

    高贴起在中间,上写:“飞报:贵府老爷权,高升翰林学士,命下。”这里跟随

    管家权忠拿出冠带,对学士道:“料想瞒不过了,不如老实行事罢!”学士带笑

    脱了儒巾儒衣,换了冠带,讨香案来,谢了圣恩。吩咐京报人出去门外候赏。

    转身进来,重请岳母拜见。那孺人出于不意,心慌撩乱,没个是处,好象青

    天里一个霹雳,不知是那里起的。只见学士拜下去,孺人连声道:“折杀老身也!

    老身不知贤婿姓权,乃是朝廷贵臣,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望高抬贵手,恕家下简

    慢之罪。”学士道:“而今总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说了。”孺人道:“不敢动问

    贤婿,贤婿既非姓白,为何假称舍侄,光降寒门?其间必有因由。”学士道:

    “小婿寄迹禅林,晚间闲步月下,看见令爱芳姿,心中仰慕无已。问起妙通师父,

    说着姓名居址,家中长短备细,故此托名前来,假意认亲。不想岳母不疑,欣然

    招纳,也是三生有缘。”妙通道:“学士初到庵中,原说姓权。后来说着孺人家

    事,就转口说了姓白。小尼也曾问来,学士回说道:‘因为访亲,所以改换名姓。’

    岂知贵人游戏,我们多被瞒得不通风,也是一场天大笑话。”

    孺人道:“却又一件,那半扇钿盒却自何来?难道贤婿是通神的?”学士笑

    道:“侄儿是假,钿盒却真。说起来实有天缘,非可强也。”孺人与妙通多惊异

    道:“愿闻其详。”学士道:“小婿在长安市上偶然买得此盒一扇,那包盒的却

    是文字一纸,正是岳母写与令侄留哥的,上有令爱名字。今此纸见在小婿处,所

    以小婿一发有胆冒认了。求岳母饶恕欺诳之罪。”孺人道:“此话不必题起了。

    只是舍侄家为何把此盒出卖?卖的是甚么样人?贤婿必然明白。”学士道:“卖

    的是一个老儿,说是令兄旧房主。他说令兄全家遭疫,少者先亡,止遗老口,一

    时逃去,所以把物件遗下,拿出来卖的。”孺人道:“这等说起来,我兄与侄皆

    不可保,真个是物在人亡了!”不觉掉下泪来。妙通便收科道:“老孺人,姻缘

    分定,而今还管甚侄儿不侄儿,是姓权是姓白?招得个翰林学士做女婿,须不辱

    莫了你的女儿。”孺人道:“老师父说得有理。”大家称喜不尽。

    此时桂娘子在旁,逐句逐句听着,口虽不说出来,才晓得昨夜许他五花官诰

    做夫人,是有来历的,不是过头说话;亦且钿盒天缘,实为凑巧,心下得意,不

    言可知。权学士既喜着桂娘美貌,又见钿盒之遇,以为奇异,两下恩爱非常。重

    谢了妙通师父,连岳母、小舅都带了赴任。后来秩满,桂娘封为宜人,夫妻偕老。

    世间百物总凭缘,大海浮萍有偶然。不向长安买钿盒,何从千里配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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