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六朝、唐文 【兰亭集序】(王羲之)

类别:集部 作者:吴乘权、吴大职选编 书名:古文观止

    原文:

    永和九年[1],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2],修禊事也[3]。群贤毕至[4],少长咸集[5]。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6],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7]。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8];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9]。虽趣舍万殊[10],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11]。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12]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13],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14],齐彭殇为妄作[15]。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乎!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注释:

    [1]永和:晋穆帝年号,345—356年。[2]会(kuài快)稽:郡名,包括今浙江西部、江苏东南部一带地方。山阴:今浙江绍兴。[3]修禊(xì细):古代习俗,于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定为三月三日),人们群聚于水滨嬉戏洗濯,以祓除不祥和求福。实际上这是古人的一种游春活动。[4]群贤:指谢安等三十二位与会的名流。[5]少长:指王凝之等九位与会的本家子弟。[6]流觞曲水:用漆制的酒杯盛酒,放入弯曲的水道中任其飘流。杯停在某人面前,某人就引杯饮酒。这是古人一种劝酒取乐的方式。[7]俯仰一世:很快地过了一生。俯仰,低首抬头之间,形容时间短暂。[8]晤言:面对面谈话。《晋书·王羲之传》、《全晋文》均作“悟言”,指心领神会的妙悟之言。亦通。[9]放浪形骸之外:行为放纵不羁,形体不受世俗礼法所拘束。[10]趣舍:同“取舍”。[11]老之将至:语出《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12]死生亦大矣:语出《庄子·德充符》。[13]契:符契,古代的一种信物。在符契上刻上字,剖而为二,各执一半,作为凭证。[14]一死生:把死和生看作一回事。语出《庄子·德充符》:“以死生为一条。”又《庄子·大宗师》:“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为友矣。”[15]齐彭殇:把高寿的彭祖和短命的殇子等量齐观。彭,彭祖,相传为颛顼帝的玄孙,活了八百岁。殇,指短命夭折的人。《庄子·齐物论》:“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

    译文:

    永和九年,时在癸丑之年,暮春三月上旬的巳日,我们在会稽郡山北面的兰亭集会,举行驱除不祥的礼俗之事。众多贤才都汇聚到这里,老少济济一堂。兰亭这地方有崇山峻岭环抱,林木繁茂,竹高茂密。又有清澈湍急的溪流,(如同青罗带一般)辉映围绕在亭子的四周,引(溪水)作为流觞用的曲水,排列坐在曲水旁边,虽然没有管弦合奏的盛况,只是饮酒赋诗,也足以令人畅叙胸怀。

    这一天,晴明爽朗,和风习习,仰首可以观览浩大的宇宙,俯看可以考察地上万物的繁多,纵目游赏,胸襟大开,极尽耳目视听的欢娱,真可以说是人生的一大趣事。

    人们彼此亲近交往,很快便度过了一生。有的人喜欢将自己的胸怀抱负在屋子里与人交谈;有的人则寄托于外物,生活狂放不羁。虽然他们或内或外的取舍千差万别,好静好动的性格各不相同,但当他们遇到可喜的事情,得意于一时,感到欣然自足时,(竟然)都会忘记衰老即将要到来之事。等到对已获取的东西发生厌倦,感情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又不免会引发无限的感慨。以往所得到的欢欣,很快就成为历史的陈迹,人们尚且不能不为之感念伤怀,更何况人的一生长短取决于自然,而终究要归结于穷尽呢!古人说:“死生是件大事。”这怎么能不让人痛心啊!

    每当看到前人所发感慨的原因,其缘由竟像一张符契那样一致,总难免要在前人的文章面前嗟叹一番,不过心里却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当然知道把死和生混为一谈是荒诞、虚假的,把长寿与夭亡等量齐观是荒谬的,后人看待今人,也就像今人看待前人,这正是事情的可悲之处。所以我要列出到会者的姓名,录下他们所作的诗篇。纵使时代变了,世事不同了,但触发人们情怀的原因,人们的思想情趣是一样的。后人阅读这些诗篇,也会从此引发同样的感慨吧。

    赏析:

    文章记叙了兰亭集会的盛况,阐述了“死生亦大矣”的观点,批评了士大夫之虚无的思想观念,显然是有感而作,缘情而发。但是,作为一篇文集的“序”,除了批评士大夫之虚无的思想观念之外,还要对结集的目的说一说。参加兰亭集会的是当时社会上的名流,如谢安、孙绰等人。正如上文所说,他们引觞曲水,饮酒赋诗,畅叙幽情,何其痛哉!快哉!乐哉!然而,“向其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对此,作者认为“岂不痛哉”!所以,把他们赋的诗收录下来,不至于使其泯灭,而让其流芳百世,使“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如作者一般,生发出“死生亦大矣”的感慨。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因为“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这不能不令人慨叹作者有一副多么好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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