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九 人事一

类别:子部 作者:沈括(宋) 书名:梦溪笔谈

    景德中,河北用兵,车驾欲幸澶渊,中外之论不一,独寇忠愍赞成上意。乘舆方渡河,寇骑充斥,至于城下,人情恟恟。上使人微觇准所为,而准方酣寝于中书,鼻息如雷。人以其一时镇物,比之谢安。

    景德年间,河北发生战事,皇上想亲临澶渊,朝廷内外意见不一,唯独寇准赞同皇上的想法。皇上的车驾刚刚渡过黄河,敌人的骑兵就纷纷涌出,到了城下,人们情绪慌乱,喧闹不止。皇上派人暗地里察看寇准在做什么,而他正在中书酣睡,鼾声如雷。人们因为他一时镇定自若,把他比作谢安。

    武昌张谔好学能议论,常自约仕至县令,则致仕而归。后登进士第,除中允。谔于所居营一舍,榜为中允亭,以志素约也。后谔稍稍进用,数年间,为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皆要官,权任渐重。无何,坐事夺数官,归武昌,未几捐馆,遂终于太子中允,岂非前定。

    武昌的张谔好学又长于议论,自己曾许下诺言做官做到县令,就辞官归隐。后来考中进士,被任命为中允。他在任所建了一间房子,挂上匾额叫“中允亭”,以记下过去的诺言。后来他一步步得到提升,几年之间,做了集贤校理,直舍人院,检正中书五房公事,判司农寺,都是重要官职,职权渐渐加重。不多久,犯了罪过被免去几个官职,回到武昌.没多长时间就死了,最后的官职就是太子中允,难道不是命中注定吗?

    许怀德为殿帅,尝有一举人,因怀德乳姥求为门客,怀德许之。举子曳襴拜于庭下,怀德据座受之。人谓怀德武人不知事体,密谓之曰:“举人无没阶之礼,宜少降接也”。怀德应之曰:“我得打乳姥关节秀才,只消如此待之”。

    许怀德任殿前都指挥使,曾有一个举人通过怀德的乳母请求做他的门客,怀德答应了他。举人拖着襴衫在堂前一拜,怀德坐在座位上受了这一礼。旁边的人以为怀德是个武将,不识事体,偷偷地告诉他说:“举人没有在阶下行礼的礼节,你应当稍微下台阶迎接。”怀德回答说:“我得到的是一个打通乳母关节的秀才,只须这样对待他。”

    夏文庄性豪侈,禀赋异于人,才睡即身冷而僵,一如逝者,既觉,须令人温之,良久方能动。人有见其陆行,两车相连,载一物巍然,问之,乃绵帐也,以数千两绵为之。常服仙茅、钟乳、硫黄,莫知纪极。晨朝每食钟乳粥,有小吏窃食之,遂发疽,几不可救。

    夏竦性情豪爽,天赋与一般人不同,刚一睡下全身冰凉直到僵硬,完全像个死人,醒来之后,必须让人温暖他,很久才能动弹。有人看见他在陆地上行走,把两辆车相连,载着一个高大的东西,问他,竟是绵帐,用几千两丝绵做成的。他常常服食仙茅、钟乳、硫磺,不知有个限度。早晨他常吃钟乳粥,有个小官偷吃了,就生了痈疽,差一点没有救活。

    郑毅夫自负时名,国子监以第五人选,意甚不平。谢主司启词,有“李广事业,自谓无双,杜牧文章,止得第五”之名。又云:“骐骥已老,甘驽马以先之;巨鳖不灵,因顽石之在上。”主司深衔之。他日廷策,主司复为考官,必欲黜落,以报其不逊。有试业似獬者,枉遭斥逐,既而发考卷,则獬乃第一人及第。又嘉祐中,士人刘几,累为国学第一人,骤为怪崄之语,

    学者翕然效之,遂成风俗,欧阳公深恶之,会公主文,决意痛惩,凡为新文者,一切弃黜,时体为之一变,欧阳之功也。有一举人论曰:“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公曰:“此必刘几也。”戏续之曰:“秀才刺,试官刷。”乃以大朱笔横抹之,自首至尾,谓之“红勒帛”,判大“纰缪”字榜之,既而果几也,复数年,公为御试考官,而几在庭。公曰:“除恶务力,今必痛斥轻薄子,以除文章之害。”有一士人论曰:“主上收精藏明于冕旒之下。”公曰:“吾已得刘几矣。”既黜,乃吴人萧稷也。是时试《尧舜性之赋》,有曰:“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公大称赏,擢为第一人,及唱名,乃刘辉,人有识之者曰:“此刘几也,易名矣。”公愕然久之。因欲成就其名,小赋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公以谓“积”近于学,改为“蕴”,人莫不以公为知言。

    郑獬因有名气而自负,国子监考试排在第五名心中非常不平,向主考官致的答谢词中,有“李广事业,自谓无双;杜牧文章,止得第五”的话。又说:“骐骥已老,甘驽马以先之;巨鳖不灵,因顽石之在上。”主考官深深怀恨。到后来廷试时,那个主考官又是考官,坚决要让郑獬落榜,来回答他的不谦逊。有个考试成绩与郑獬差不多的人,冤枉遭到贬斥,不久打开考卷,郑獬竟以第一名考中。另外,嘉祐年间,读书人刘几多次成为国子监第一名,多处写出险怪的句子,学生们一致仿效他,因此形成一种风气。欧阳修非常憎恶这种文风,碰上他主持考试,决心狠狠惩罚,凡属写这种新型文章的,全都废弃,当时文体因此大变,是欧阳修的功劳。有个举人议论说:“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欧阳修说:“这人肯定是刘几。”他开玩笑地接着说:“秀才到,试官刷。”就用大红笔横抹试卷,从头抹到尾,称做“红勒帛”,批上很大的“纰缪”字样张贴,后来得知果然是刘几的。过了几年,欧阳修担任殿试考官,刘几在场上。欧阳修说:“去除邪恶一定要尽力,现在一定要痛斥那些轻浮的学生,以革除文章的毛病。”有一个读书人议论说:“皇上把精明能干的人收藏在皇冠之下。”欧阳修说:“我已经有刘几了。”废弃之后,却是吴地人萧稷。当时的试题是《尧舜性之赋》,有文章写

    道:“故得静而延年,独高五帝之寿;动而有勇,形为四罪之诛。”欧阳修大加赞赏,提这人的第一名,到了高声叫名时,竟是刘辉,有认识他的人说:“这就是刘几,改了名啦。”欧阳修惊愕了好久,就想成就他的功名。他的小赋中有“内积安行之德,盖禀于天”,欧阳修认为“积”与“学”的意思接近,就改成“蕴”,没有人不认为欧阳修精通言论。

    古人谓贵人多知人,以其阅人物多也。张邓公为殿中丞,一见王东城,遂厚遇之,语必移时。王公素所厚唯杨大年,公有一茶囊,唯大年至,则取茶囊具茶,他客莫与也。公之子弟,但闻取茶囊,则知大年至。一日,公命取茶囊,群子弟皆出窥大年,及至,乃邓公。他日,公复取茶囊,又往窥之,亦邓公也。子弟乃问公:“张殿中者何人,公待之如此?”公曰:“张有贵人法,不十年当据吾座。”后果如其言。又文潞公为太常博士,通判兖州,回谒吕许公,公一见器之,问潞公:“太博曾在东鲁,必当别墨。”令取一丸墨濒阶磨之,揖潞公就观:“此墨何如?”乃是欲从后相其背。既而密语潞公曰:“异日必大贵达。”即日擢为监察御史,不十年入相。潞公自庆历八年登相,至七十九岁,以太师致仕,凡带平章事三十七年,未尝改易,名位隆重,福寿康宁,近世未有其比。

    古人说地位高贵的人大多了解人,因为他们看到过的人和事很多。张士逊做殿中丞时,一见到王东城,就受到很高的待遇,一起说话谈了好长时间。王东城向来所看重的只有杨亿,他有一个茶叶袋,只有杨亿到来,才拿茶叶袋准备茶水,其他客人是不会给的。他家的年轻后辈只要听到拿茶叶袋,就知道是杨亿到了。有一天,他叫拿茶叶袋,年轻人都出来偷看杨亿,等人到了,却是张士逊,另一天,他又叫拿茶叶袋,年轻人再去偷看,还是张士逊。这些年轻人就问他:“张殿中是什么人,您要这样对待他?”王东城说:“张士逊有贵人的样子,不出十年应会坐到我这样的位置上来。”后来果然像他说的那样。另外,文彦博当太常博士时,担任兖州通判,回拜吕夷简,吕夷简一见就器重他,问他说:“太博曾在东鲁呆过,一定能区别墨的质量。”就让人拿一块墨到台阶边磨,恭请文彦博走近去看,问:“这墨怎么样?”原来是想从后面观察文彦博的背部。过一会儿悄悄对文彦博说:“过些日子一定会非常高贵、大为发达。”当天文彦博被提升为监察御史,不到十年又当了丞相。文彦博从庆历八年当上丞相,到79 岁,以太师的身份退休,总共任平章事37 年,不曾有变化,名位高贵,福寿安康,近代以来没有能与他相比的。

    王延政据建州,令大将军章某守建州城,尝遣部将刺事于军前,后期当斩,惜其材,未有以处,归语其妻,其妻连氏有贤智,私使人谓部将曰:“汝法当死,急逃乃免。”与之银数十两,曰:“径行,无顾家也。”部将得以潜去,投江南李主,以隶查文徽麾下。文徽攻延政,部将适主是役,城将陷,先喻城中能全连氏一门者有重赏。连氏使人谓之曰:“建民无罪,将军幸赦之,妾夫妇罪当死,不敢图生。若将军不释建民,妾愿先百姓死,誓不独生也。”词气感慨,发于至诚。不得已为之戢兵而入,一城获全。至今连氏为建安大族,官至卿相者相踵,皆连氏之后也。又李景使大特胡则守江州,江南国下,曹翰以兵围之三年,城坚不可破。一日,则怒一饔人鲙鱼不精,欲杀之,其妻遽止之曰:“士卒守城累年矣,暴骨满地,奈何以一食杀士卒邪。”则乃舍之。此卒夜缒城,走投曹翰,具言城中虚实。先是城西南依崄素不设备,卒乃引王师自西南攻之,是夜城陷,胡则一门无遗类。二人者,其为德一也,何其报效之不同邪?

    王延政占据建州,命令大将军章某守卫建州城,曾派手下将领去刺探军情,耽误了时间判处斩首,因爱惜他的才能,没有这样处置,回家后对妻子说了。他妻子连氏贤慧聪明,暗地里派人告诉那将领说:“你犯了法判处死刑,赶快逃跑才能免死。”给了那将领几十两银子,说:“快点走,不要管家里人。”那将领潜逃去了,投奔了江南的李煜,隶属查文徽部下。查文徽攻打王延政时,那将领正好指挥这一战,快要攻下城池时,事先通告城中的人:“能够保存连氏一家的人有重赏。”连氏派人对那将领说:“建州百姓无罪,希望将军宽恕他们,我们夫妇罪应处死,不敢想到要活下去。假若将军不放过建州百姓,我愿死在百姓前面,决不一个人活着。”语气激昂慷慨,出自一片诚心,那将领不得已让士兵收起武器进城,全城人都保全了。到现在连氏作为建安大族人家,官做到卿相的人一个接一个,都是连氏的后代。另外,李景派大将胡则驻守江州,江南国灭亡后,曹翰发兵围困江州3 年,江州城墙坚固不能攻破。有一天,胡则因厨师切的鱼不精细而发脾气,要杀掉他。胡则的妻子赶快制止说:“士兵们守城好几年了,摆着的尸骨遍地都是,怎么能因为一点吃的杀兵士呢!”胡则就放了他。这个士兵晚上沿着绳子坠出城,跑去投奔了曹翰,把城里的虚实全都讲了。事先城西南凭借险要地势一向没有设防,他就带着朝廷军队从西南进攻江州,当夜攻下了江州城,胡则一家没有留下一个人。这两个人,他们施行仁德是相同的,为什么得到的报应这样不同呢?

    王文正太尉局量宽厚,未尝见其怒。饮食有不精洁者,便不食而已。家人欲试其量,以少埃墨投羹中,公唯啖饭而已。家人问其何以不食羹?曰:“我偶不喜肉。”一日,又墨其饭,公视之曰:“吾今日不喜饭,可具粥。”其子弟诉于公曰:“庖肉为饔人所私,食肉不饱,乞治之。”公曰:“汝辈人料肉几何?”曰:“一斤;今但得半斤食,其半为饔人所私。”公曰:“尽一斤可得饱乎?”曰:“尽一斤固当饱。”曰:“此后人料一斤半可也。”其不发人过皆类此。尝宅门坏,主者彻屋新之,暂于廊庑下启一门以出入。公至侧门,门低,据鞍俯伏而过,都不问。门毕,复行正门,亦不问。有控马卒岁满辞公,公问:“汝控马几时?”曰:“五年矣。”公曰:“吾不省有汝。”既去,复呼回曰:“汝乃某人乎?”于是厚赠之,乃是逐日控马,但见背,未尝视其面,因去,见其背方省也。

    太尉王旦胸襟宽阔,人们不曾见他发过脾气。饮食如果不精细不干净的话,不过是不吃罢了。他家里人想试一试他的气量,把一点点墨粉放到汤中,先生只是吃饭罢了。家里人问他为什么不喝汤,他说:“我间或不喜欢肉.”有一天,又把墨放到他的饭里,先生看了看说:“我今天不喜欢饭,可以准备一点粥。”他家里的年轻后辈告诉他说:“厨房的肉被厨师偷吃了,我们吃不饱肉,请处理一下厨师。”先生说:“你们这些人估计要吃多少肉?”他们说:“一斤。现在只能吃半斤,另外半斤被厨师藏起来了。”先生问:“整整一斤可以吃饱吗?”回答说:“整整一斤应当可以吃饱。”他说:“以后按每个人估算一斤半就可以了。”他都是像这样不揭发别人的过错。曾有一次他住宅的门坏了,管家把整个屋里的门都换新的,暂时在走廊边开一张门用来出进。先生到了旁边的这张门,门很低,便伏下身贴着马鞍过去,完全不怪罪。门换好后,又走正门,也不管。有个驾马的士兵年限满了向先生告辞,先生问他:“你驾马多长时间了?”回答说:“5 年了。”先生说:“我不记得有你。”他走了以后,王旦又叫他回来说:“你就是某某人吗?”于是送给他许多财物。原来是每天驾马,王旦只见他的背,不曾见过他的面,到他离开时,见到他的背才记起来。

    石曼卿居蔡河下曲,邻有一豪家,日闻歌钟之声。其家僮仆数十人,常往来曼卿之门。曼卿呼一仆问豪为何人?对曰:“姓李氏,主人方二十岁,并无昆弟,家妾曳罗绮者数十人。”曼卿求欲见之,其人曰:“郎君素未尝接士大夫,他人必不可见,然喜饮酒,屡言闻学士能饮酒,意亦似欲相见,待试问之。”一日,果使人延曼卿,曼卿即著帽往见之,坐于堂上,久之,方出。主人著头巾,系勒帛,都不具衣冠,见曼卿,全不知拱揖之札。引曼卿入一别馆,供张赫然。坐良久,有二鬟妾各持一小槃至曼卿前,槃中红牙牌十余。其一槃是酒,凡十余品,令曼卿择一牌;其一槃肴馔名,令择五品。既而二鬟去,有群妓十余人,各执肴果乐器,妆服人品皆艳丽粲然。一妓酌酒以进,酒罢乐作,群妓执果肴者萃立其前,食罢则分列其左右,京师人谓之“软槃”。酒五行,群妓皆退,主人者亦翩然而入,略不揖客。曼卿独步

    而出。曼卿言豪者之状,懵然愚騃,殆不分菽麦,而奉养如此,极可怪也。他日试使人通郑重,则闭门不纳,亦无应门者。问其近邻,云:“其人未尝与人往还,虽邻家亦不识面。”古人谓之钱痴,信有之。

    石曼卿住在蔡河下曲,邻居中有一个富豪,每天都可听到唱歌奏乐的声音。富豪家里几十个仆人,经常在石曼卿门前来往。石曼卿叫住一个仆人问富豪是什么人,回答说:“主人姓李,才20 岁,另外没有兄弟,家里穿着绫罗绸缎的侍女有几十个。”石曼卿想求见那个人,他的仆人说:“我家先生从来不曾接待过士大夫,别的人一定不能见到他;但他喜欢喝酒,多次谈到听说学士能喝酒,那意思也像想与您相见,等我试着问问他。”有一天,富豪果然派人请石曼卿,石曼卿就戴上帽子去见他,坐在他家的堂屋中,过了很久,富豪才出来。这位主人戴着头巾,系着丝腰带,没有完整的衣帽,见了石曼卿,完全不懂得拱手作揖的礼节。他带领石曼卿走到另一间客房,那里醒目地陈设着供宴会用的帷帐和用具。坐了很久,有两个陪侍的婢女各自端着一个小盘走到石曼卿跟前,盘中放着十多块红色牙牌。其中一盘是酒,共有十多种,让石曼卿选择一种品牌;另一盘是菜肴的名谱,让选择5 种。过一会儿两个丫环走了,另有十多个歌妓,各自拿着菜肴、果品和乐器,妆扮、服饰、相貌都是艳丽光彩。一个歌妓斟酒进献上来,喝完酒又奏起了乐,那一些拿着果品、菜肴的歌妓都集中站到石曼卿前面,等着吃完又分开排列在他们的两旁。京城里的人把这叫做“软盘”。喝酒过了5 巡,这些歌妓都退下去了,主人也洋洋自得地进去了,一点也不向客人行礼。石曼卿独自走出来。石曼卿说起那富豪的样子,一副懵懂呆傻相,根本分不清豆与麦,却受到这样的奉养,是十分奇怪的事。后来有一天石曼卿试着派人转达殷勤问候的意思,却关着门不接待,也没有在门口回答的人。询问他的邻居,邻居说:“那个人不曾与人来往,即使是邻居也不相识。”古人称做“钱痴”的,确实有这种人啊。

    颍昌阳翟县有一杜生者,不知其名,邑人但谓之杜五郎。所居去县三十余里,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室之前有空地丈余,即是篱门,杜生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黎阳尉孙轸曾往访之,见其人颇萧洒,自陈“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孙问其不出门之因,其人笑曰:“以告者过也。”指门外一桑曰:“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但无用于时,无求于人,偶自不出耳。何足尚哉。”问其所以为生,曰:“昔时居邑之南,有田五十亩,与兄同耕。后兄之子娶妇,度所耕不足赡,乃以田与兄,携妻子至此。偶有乡人借此屋,遂居之。唯与人择日,又卖一药,以具饘粥,亦有时不继。后子能耕,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尚有余力,又为人佣耕,自此食足。乡人贫,以医卜自给者甚多,自食既足,不当更兼乡人之利,自尔择日卖药,一切不为。”又问常日何所为?曰:“端坐耳,无可为也。”问颇观书否?曰:“二十年前亦曾观书。”问观何书?曰:“曾有人惠一书册,无题号,其间多说《净名经》,亦不知《净名经》何书也。当时极爱其议论,今亦忘之,并书亦不知所在久矣。”气韵闲旷,言词精简,有道之士也。盛寒但布袍草履,室中枵然,一榻而已。问其子之为人,曰:“村童也。然质性甚淳厚,未尝妄言,未尝嬉游,唯买盐酪则一至邑中,可数其行迹,以待其归,径往径还,未尝傍游一步也。”予时方有军事,至夜半未卧,疲甚,与官属闲话,轸遂及此,不觉肃然,顿忘烦劳。

    颍昌阳翟县有个叫杜先生的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家乡人只叫他杜五郎。他住的地方离县城30乡里,只有两间屋,其中一间自己住,另一间他儿子住。屋前有一块一丈多长的空地,靠着篱门,杜先生不出篱门共有30 年了。黎阳县尉孙轸曾去拜访他,看见这个人相当潇洒,自称:“一个村民,没有什么才能,为什么承您来看望?”孙轸询问他不出门的原因,这人笑一笑说:“告诉你这话的人说过头了。”指着门外一棵桑树说:“15 年前,我也曾到这桑树下乘凉,怎么说不出门呢?只是我对世人无用,对别人无所求,间或不独自出去罢了,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呢。”孙轸问他靠什么过活,回答说:“以前我住在县的南边,有50 亩田,与哥哥一起耕种。后来哥哥的儿子娶了媳妇,我想靠种田不够养家糊口,便把它给了哥哥,带着妻子儿女到了这里。偶尔有乡里人来借这屋子,就让他住。只是替人选择好日子,还卖点药,就这样有一碗稠粥了,也有时接不上来。后来儿子能耕种了,乡里人同情我,给了30 亩田,让儿子耕种,还有点余力,又被别人雇去耕种,从此就吃得饱了。乡里人贫困,靠行医占卜养活自己的人很多,自己吃的已经足够了,不应该另外占乡里人的好处,就这样替人选个好日子、卖点药,其他一切都不做。”孙转又问平常的日子做什么,回答说:“规规矩矩地坐着罢了,没有什么可做的。”问他是不是也看看书,回答说:“20 年前也曾看过书。”问他看的什么书,回答说:“曾经有人赠送了一本书,没有写书名,其中大部分说的是《净名经》,也不清楚《净名经》是什么书。当时很喜欢它的议论,现在也忘记了,而且书也很久就不知道放到哪里了。”他的气韵悠闲旷达,话语精当简洁,是个有修养的人。很冷的时候也只穿布袍草鞋,屋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而已。问他儿子的为人,回答说:“是个乡村孩子。但本性十分淳朴敦厚,没有什么虚言假语,也不曾嬉戏游玩,只在买盐买醋才偶尔到县城去,可以计算出他的行程,等着他回来,直去直回,不曾到别的地方游玩一步。”当时我正有军务在身,到半夜还没有睡,很疲倦了,与属下官员闲谈,孙轸就说到这里,我不知不觉恭敬起来,一下子忘记了烦躁劳累。

    唐白乐天居洛,与高年者八人游,谓之“九老”。洛中士大夫至今居者为多,继而为九老之会者再矣。元丰五年,文潞公守洛,又为“耆年会”,人为一诗,命画工郑奂图于妙觉佛寺,凡十三人,守司徒致仕韩国公富弼,年七十九;守太尉判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年七十七;司封郎中致仕席汝言,年七十七;朝议大夫致仕王尚恭,年七十六;太常少卿致仕赵丙,年七十五;秘书监刘几,年七十五;卫州防御使冯行巳,年七十五;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年七十三;朝议大夫致仕王慎言,年七十二;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判大名府王拱辰,年七十一;太中大夫张问,年七十;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年七十;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年六十四。

    唐代白居易住在洛阳时,与8 位年岁大的人交往,被称为“九老”。洛阳城里的士大夫到现在住下来的很多,接着结成九老会的人不少。元丰五年,文彦博在洛阳任职时,又建立了“耆年会”,每人写一首诗,让画师郑奂画在妙觉佛寺中,共有13 人,包括79 岁的辞去司徒的韩国公富弼,77 岁的担任太尉的河南府潞国公文彦博,77 岁的辞去司封郎中的席汝言,76 岁的辞去朝议大夫的王尚恭,75 岁的辞去太常少卿的赵丙,75 岁的秘书监刘几,75 岁的卫州防御使冯行已,73 岁的太中大夫充天章阁待制楚建中,72 岁的辞去朝议大夫的王慎言,71 岁的宣徽南院使检校太尉兼管大名府的王拱辰,70 岁的太中大夫张问,70 岁的龙图阁直学士通议大夫张焘,64 岁的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太中大夫司马光。

    王文正太尉气羸多病,真宗面赐药酒一注瓶,令空腹饮之,可以和气血,辟外邪。文正饮之,大觉安健,因对称谢,上曰:“此苏合香酒也。每一斗酒,以苏合香丸一两同煮。极能调五脏,却腹中诸疾,每冒寒夙兴,则饮一杯。”因各出数榼赐近臣。自此臣庶之家,皆仿为之。苏合香丸,盛行于时。此方本出《广济方》,谓之“自术丸”。后人亦编入《千金》、《外台》。治疾有殊效,予于《良方》叙之甚详。然昔人未知用之。钱文僖公集《箧中方》,苏合香丸注云“此药本出禁中,祥符中尝赐近臣”。即谓此也。

    太尉王旦身体虚弱多病,真宗皇帝当面送他一满瓶药酒,让他空腹喝下,可以调和气血,避开外来致病因素。王旦喝了酒之后,很觉得安康,就借见真宗时表示感谢。皇上说:“这是苏合香酒。每一斗酒,加一两苏合香丸一起加热。这酒极能调理五脏,驱除体内各种疾病,每到冒着寒冷早起时,就喝一杯。”于是皇上分别拿出几榼酒赏赐给身边的大臣。从此群臣百官家里都仿制这种酒。苏合香丸在一时之间盛行起来。这个药方原来出自《广济方》,叫做“白术丸”。后人又把它编进《千金》、《外台》。它治病有特效,我在《良方》中有很详细的叙述。但过去的人不知道运用它。钱惟演汇辑《箧中方》,对苏合香丸的注解说:“这种药原来是从皇宫中传出来的,祥符年间曾经赏赐给大臣。”就说的这件事。

    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己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苍惶悉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 更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

    李士衡担任弘文馆的职务,出使高丽,一名武官任副使。高丽赠送的礼品布帛等物资,李士衡都不在意,一切交给副使。当时船在航行中漏水,副使把李士衡得到的丝绸垫在船底,然后放上自己的以避免被漏进的水沾湿。到了海上,遇到大风,船快要翻了,水手们非常惊慌,请求把船上装载的物资全部丢掉,不这样船太重必定难免翻沉。副使慌慌张张地把船上的物资全部拿出来丢到海里,没有时间挑选。大约丢了一半,风停了船稳了,接着去查点丢掉的东西,都是副使的物品,李士衡得到的放在船底,一点都没有丢掉。

    刘美少时善锻金,后贵显,赐与中有上方金银器,皆刻工名,其间多有美所造者,又杨景宗微时,常荷畚为丁晋公筑第。后晋公败,籍没其家,以第赐景宗。二人者,方其微贱时,一造上方器,一为宰相筑第,安敢自期身飨其用哉。

    刘美年轻时擅长锻造金银物品,后来成了显贵,得到的赏赐中有皇宫里的金银器,都刻有工匠的名字,其中很多是刘美锻造的。另外,杨景宗在地位低微时,常常挑着畚箕替丁谓修筑住宅。后来丁谓垮台,朝廷登记抄没了他的家产,把住宅赏赐给了杨景宗。这两个人,正是在那低微贫贱时,一个锻造皇宫中用的器物,一个替宰相修筑住宅,哪里敢希望自己能享用自己所造的东西啊!

    旧制:天下贡举人到阙,悉皆入对。数不下三千人,谓之“群见”。远方士皆未知朝廷仪范,班列纷错,有司不能绳勒。见之日,先设禁围于著位之前,举人皆拜于禁围之外,盖欲限其前列也。至有更相抱持,以望黼座者。有司患之,近岁遂止令解头入见,然尚不减数百人。嘉祐中,予忝在解头,别为一班,最在前列。目见班中,唯从前一两行,稍应拜起之节,自余亦终不成班缀而罢,每为阁门之累。常言殿庭中班列不可整齐者,唯有三色,谓举人、蕃人、骆驼。

    过去的制度是,天下进贡的举人到京城,全都要进入朝廷应诏答对,人数不下3 千,叫做“群见”。边远地方的读书人都不懂朝廷的礼法规范,排列错杂无序,官员们不能约束抑制。“群见”的那一天,官员们先在朝位的前面设置禁入的围栏,举人都在围栏的外面跪拜,这是想限制他们向前排列。更有人互相牵拉,以便张望皇帝的宝座。官员们担心这事,近年来就仅仅让乡试第一名的解元进见,但还是不少于几百人。嘉祐年间,我愧到解元之中,另外成为一排,站在最前列。我看见队列中只有从前面起的一两行略为符合跪拜起立的礼节,其余的还终于排不成行连不成列就结束了,这常常成为内阁门中的负担。常言说朝廷上排列不可能整齐的,只有3 种,即举人、外国人和骆驼。

    两浙田税亩三。钱氏国除,朝廷遣王方贽均两浙杂税,方贽悉令亩出一。使还,责擅减税额,方贽以谓亩税一??者,天下之通法,两浙既已为王民,岂当复循伪国之法?上从其说。至今亩税一??者,自方贽始。唯江南、福建犹循旧额,盖当时无人论列,遂为永式。方贽寻除右司谏,终于京东转运使,有五子,皋、准、覃、巩、罕。准之子珪为宰相,其他亦多显者。岂惠民之报欤。

    两浙的田税每亩3 斗。钱氏的国家被消灭以后,朝廷派王方贽去平均两浙的杂税,王方贽统一规定每亩出1 斗。他完成使命回到京城,皇上责怪他擅自减少税额,王方贽却说:“每亩收税1 斗,是天下普遍的规定。两浙既已成为皇上的臣民,怎么可以再依照伪国的法令?”皇上同意了他的话。到现在还是每亩交税1 斗,就是从王方贽开始的。只有江南、福建还遵循过去的税额,因为当时没有议论过,就成了永久的法规。王方贽过了不久被任命为右司谏,最后是京东转运使。他有5 个儿子:王皋、王准、王覃、王巩和王罕。王准的儿子王珪做了宰相,其他的人也有很多地位显贵的。难道不是给人民好处的回报吗?

    孙之翰人尝与一砚,直三十千。孙曰:“砚有何异而如此之价也?”客曰:“砚以石润为贤,此石呵之则水流。”孙曰:“一日呵得一担水,才直三钱,买此何用?”竟不受。

    有人曾给孙甫一方砚台,价值30 千钱。孙甫问:“这砚台有什么奇特竟要这样的价钱?”客人说:“砚台以石质润泽为好,这种石头呵口气就有水流出来。”孙甫说:“一天呵出一担水,才值3个钱,买它有什么用?”终于没有收下。

    王荆公病喘,药用紫团山人参,不可得,时薛师政自河东还,适有之,赠公数两,不受。人有劝公曰:“公之疾,非此药不可治。疾可忧,药不足辞。”公曰:“平生无紫团参,亦活到今日。”竟不受。公面黧黑,门人忧之,以问医,医曰:“此垢汗,非疾也。”进澡豆令公颒面,公曰:“天生黑于予,澡豆其如予何!”

    王安石患哮喘病,药中要用紫团山的人参,无法找到。当时薛向从河东回来,正好有这种人参,赠送给王安石几两,王安石不接受。有人动王安石说:“先生的病,没有这种药不能治。有病值得忧虑,药不必推辞。”王安石说:“我一辈子没有用过紫团山的人参,也活到了今天。”终于没有接受。他的脸色青黑,门人很担忧,去问医生,医生说:“这是污垢,不是病。”医生进献澡豆让王安石洗脸,王安石说:“天生我一副黑脸,澡豆对我能怎么样!”

    王子野生平不茹荤腥,居之甚安。

    王质一辈子不吃荤腥食物,活得很安适。

    赵阅道为成都转运使,出行部内,唯携一琴一鹤,坐则看鹤鼓琴。尝过青城山,遇雪,舍于逆旅。逆旅之人,不知其使者也,或慢狎之,公颓然鼓琴不问。

    赵抃任成都转运使,外出巡视管辖的范围,只带一张琴、一只鹤,坐下来就看鹤弹琴。他曾经过青城山,遇到下雪,住在旅店里。旅店里的人不知道他是转运使,有的人怠慢他,他恭恭敬敬地弹琴不加过问。

    淮南孔旻隐居笃行,终身不仕,美节甚高。尝有窃其园中竹,旻愍其涉水冰寒,为架一小桥渡之。推此则其爱人可知。然予闻之,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妻死而不辍鼓可也,为其死而鼓之,则不若不鼓之愈也;犹邴原耕而得金,掷之墙外,不若管宁不视之愈也。

    淮南的孔旻专心专意隐居,一辈子不出去做官,美好的节操非常高洁。曾有人偷了他园子里的竹,他可怜那人蹚水水冷,替那人架了一座小桥渡水。从这里推想就可知道他的爱人之心了。但我听说,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敲着盆子唱歌,妻子死了不停地敲是可以的,因为她的死而敲,就不如不敲为更好。就像邴原耕地拾到金子丢出墙外,不如管宁不看金子为更好。

    狄青为枢密使,有狄梁公之后,持梁公画像及告身十余通,诣青献之,以为青之远祖。青谢之曰:“一时遭际,安敢自比梁公?”厚有所赠而还之。比之郭崇韬哭子仪之墓,青所得多矣。

    狄青任枢密使,有狄仁杰的后代拿着狄仁杰的画像和10 多件委任书,拜见狄青并献给他,把狄仁杰说成是狄青的远祖。狄青辞谢说:“我一时遇到了机会,怎么敢自比梁公呢?”赠送了重礼,还把送来的东西退还。与郭崇韬在郭子仪墓前哭悼相比,狄青所得的就多了。

    郭进有材略,累有战功。尝刺邢州,今邢州城乃进所筑。其厚六丈,至今坚完。铠仗精巧,以至封贮亦有法度,进于城北治第既成,聚族人宾客落之,下至土木之工皆与,乃设诸工之席于东虎,群子之席于西庑。人或曰:“诸子安可与工徒齿?”进指诸工曰:“此造宅者。”指诸子曰:“此卖宅者,固宜坐造宅者下也。”进死未几,果为他人所有。今资政殿学士陈彦升宅,乃进旧第东南一隅也。

    郭进有才能和谋略,多次立过战功,曾担任邢州刺史,现在的邢州城就是郭进修筑的。那城墙有6 丈厚,至今坚固完好。他的铠甲兵器精巧,以至保护收藏也有规矩。郭进在城北修建住宅落成,邀集家族中的人和宾客举行祭祀,连土木工匠都来参加,就在东边廊屋摆设工匠们的席位,在西边廊屋的是他的几个儿子的席位。有人说:“各位公子怎么能与工匠并列?”郭进指着那些工匠说:“这是建造住宅的人。”再指着几个儿子说:“这是出卖住宅的人,就应该坐在建造住宅的人的下方。”郭进死后不久,住宅果然成为他人所有。现在资政殿学士陈荐的住宅,就是郭进旧居东南边的一角。

    有一武人忘其名,志乐闲放,而家甚贫,忽吟一诗曰:“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遂投檄去。至今致仕,尚康宁。

    有个武士,忘了他的姓名,志向喜欢悠闲放任,但家里很贫困。他一下子吟出诗句说:“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于是丢掉官府的征召文书走了。他到现在还是隐居,还算安宁。

    真宗皇帝时,向文简拜右仆射,麻下日,李昌武为翰林学士,当对。上谓之曰:“朕自即位以来,未尝除仆射,今日以命敏中,此殊命也,敏中应甚喜。”对曰:“臣今日早候对,亦未知宣麻,不知敏中何如。”上曰:“敏中门下今日贺客必多,卿往观之,明日却对来,勿言朕意也。”昌武候丞相归,乃往见,丞相方谢客,门阑悄然无一人,昌武与向亲,径入见之,徐贺曰:“今日闻降麻,士大夫莫不欢慰,朝野相庆。”公但唯唯。又曰:“自上即位,未尝除端揆,上非常之命,自非勋德隆重,眷倚殊越,何以至此。”公复唯唯,终未测其意。又历陈前世为仆射者勋劳德业之盛,礼命之重,公亦唯唯,卒无一言。既退,复使人至庖厨中,问今日有无亲戚宾客饮食宴会,亦寂无一人。明日再对,上问“昨日见敏中否?”对曰:“见之。”“敏中之意何如?”乃具以所见对。上笑曰:“向敏中大耐官职。”

    真宗皇帝时,向敏中被封为右仆射,任命诏书下达的那天,李宗谔是翰林学士,应诏答对。皇上对他说:“我从即位以来,不曾封过仆射,现在授给向敏中,这是特殊的任命,向敏中应该非常高兴。”李宗谔回答说:“臣下今天早晨等候应诏答对,也不知道宣布任命诏书的情形,不知道向敏中怎么样。”皇上说:“向敏中家中今天宾客一定很多,你去看看,明天再来报告,不要说是我的意思。”李宗谔等到丞相回去,才去见他,丞相刚刚辞谢客人,家门口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李宗谔与向敏中是亲家,就径直进去见他,不慌不忙地祝贺说:“今天听说下达任命招书,士大夫没有不欢喜宽慰的,朝廷上下都互相庆贺。”向敏中只是唯唯应答。李宗谔又说:“从皇上即位以来,不曾授予相位,这是皇上的特殊任命,要不是你功高德隆,对你异常爱护和倚重,哪里会到这个程度。”向敏中还是唯唯应答,李宗谔终于没有揣测到他的心意。李宗谔又一项一项地叙述前代任仆射的人功勋品德的高大,皇上提升任命的隆重,向敏中也是唯唯应答,终于不说一句话。李宗谔出去后,又派人到厨房里,打

    听今天有没有亲戚宾客的吃喝宴会,也是静寂没有一人。第二天应诏答对,皇上问:“昨天你见到向敏中了吗?”回答说:“见到了。”皇上又问:“向敏中的情绪怎么样?”李宗谔就把自己见到的情况一一回答。皇上笑着说:“向敏中特别耐受得官职啊。”

    晏元献公为童子时,张文节荐之于朝廷,召至阙下,适值御试进士,便令公就试。公一见试题,曰:“臣十日前已作此赋,有赋草尚在,乞别命题。”上极爱其不隐。及为馆职,时天下无事,许臣寮择胜燕饮,当时侍从文馆士大夫各为燕集,以至市楼酒肆,往往皆供帐为游息之地。公是时贫甚,不能出,独家居与昆弟讲习。一日选东宫官,忽自中批除晏殊。执政莫谕所因,次日进覆,上谕之曰:“近闻馆阁臣寮,无不嬉游燕赏,弥日继夕,唯殊杜门与兄弟读书,如此谨厚,正可为东宫官。”公既受命,得对,上面谕除授之意,公语言质野,则曰:“臣非不乐燕游者,直以贫无可为之具。臣若有钱,亦须往,但无钱不能出耳。”上益嘉其诚实,知事君体,眷注日深。仁宗朝,卒至大用。

    晏殊是小孩的时候,张知白就向朝廷推荐了他,皇上召他到宫门,正好碰上皇帝亲自考试进士,便让它参加考试。他一见到试题就说:“臣下10 天前已经写好了这篇赋,赋的草稿还在,请求另外命题。”皇上非常喜欢他的毫不隐瞒。到晏殊在馆阁中任职时,天下太平,皇上允许大臣们选择好的地方宴饮。当时侍从弘文馆的士大夫各自举行宴会,以至街市酒馆中往往都张挂帷帐,成为这些人游玩休息的地方。晏殊当时贫寒得很,不能出去,独自在家与兄弟讨论、学习。有一天朝廷挑选东宫官员,忽然从宫中批准任命晏殊。执政的大臣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第二天进宫回复皇上,皇上告诉他说:“最近听说馆阁的大臣们无不游玩宴饮,整天整夜不停,只有晏殊关上门与兄弟一起读书。像这样谨慎忠厚,正可以担任东宫官。”晏殊接受任命后进宫答对,皇上当面告诉他任命的原因,晏殊用质朴通俗的语言说:“臣下不是不喜欢宴饮游乐,完全是因为贫困没有游乐饮宴的财力。臣下假若有钱,也会去的,只是没有钱不能出去罢了。”皇上更加嘉奖他的诚实,懂得为国君效力的根本,对他的爱护关注一天天加深,到仁宗当朝时,晏殊终于受到重用。

    宝元中,忠穆王吏部为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叛,上问边备,辅臣皆不能对,明日,枢密四人皆罢,忠穆谪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忠穆善,出城见之。忠穆谓公仪曰:“鬷之此行,前十年已有人言之。”公仪曰:“必术士也。”忠穆曰:“非也。昔时为三司盐铁副使,疏决狱囚,至河北,是时曹南院自陕西谪官初起为定帅,鬷至定,治事毕,玮谓鬷曰:‘决事已毕,

    自此当还,明日愿少留一日,欲有所言。’鬷既爱其雄材,又闻欲有所言,遂为之留。明日,具馔甚简俭,食罢,屏左右曰:‘公满面权骨,不为枢辅即边帅。或谓公当作相,则不然也,然不十年必总枢柄。此时西方当有警,公宜预讲边备,蒐阅人材,不然,无以应卒。’鬷曰:‘四境之事,唯公知之,幸以见教。’曹曰:‘玮实知之,今当为公言,玮在陕西日,河西赵德明尝使人以马博易于中国,怒其息微,欲杀之,莫可谏止。德明有一子,方十余岁,极谏不已,曰:以战马资邻国,已是失计;今更以货杀边人,则谁肯为我用者?玮闻其言,私念之曰:此子欲用其人矣,是必有异志。闻其常往来牙市中,玮欲一识之,屡使人诱致之,不可得,乃使善画者图形容,既至,观之,真英物也。此子必须为边患,计其时节,正在公秉政之日,公其勉之。’鬷是时殊未以为然,今知其所画乃元昊也,皆如其言也。”

    宝元年间,吏部王鬷担任枢密使,河西首领赵元昊反叛,皇上询问边防情况,辅佐的大臣都不能回答。第二天,枢密院的4 个人都兔了职,王鬷降职到虢州。翰林学士苏公仪与王鬷关系好,出城来见他。王鬷对苏公仪说:“我这次的行程,十年前已经有人说过了。”苏公仪说:“那一定是方术之士。”王鬷说:“不是。从前我做三司盐铁副使,粗略地处理监狱里的囚犯,到了河北。这时曹玮从陕西贬官后刚被起用做定的主帅。我到了定,把事情处理完,曹玮对我说:‘处理完事,就应当回去;希望明天再留一天,有些话想对你说。’我既喜欢他的雄才大略,又听他想对我说什么,就留了下来。第二天,他准备了很简朴的饭菜,吃完后,让身边的人退去,说:‘您满面权贵的骨相,不做枢密大臣就是边关主帅。有人说您要当宰柜,就不对了。但不到10 年必定会掌管枢密院大权。现在西方有紧急情况,您应当事先研究边防问题,查看人材,不这样的话,不能应付突发事件。’我说:‘边防方面的事,只有您懂得,请您指教。’曹玮说:‘我确实懂得一点,今天应当对您说说。我在陕西的时候,河西的赵德明曾派人用马来与中原地区做交易,因对利息太低感到愤怒,想杀掉来交易的人,没有人能够劝阻。赵德明有个儿子,才10 多岁,极力劝阻不停,说:用战马帮助邻国,已经是失策了;现在又因交易的事杀边疆的人,那谁愿意帮我们做事?我听了这些话,暗暗地想:这孩子想要收买人心了,这必定别有用心。听说他经常在边境贸易场所往来,我想认识他一下,好几次派人引诱他,都不行,就派会画画的人画下他的相貌,画好送来,我一看,真是个英雄人物,这人一定会成为边境祸患,算一算时间,正是在您执政的时候,您尽点力吧。’我当时很不以为然,现在明白画师所画的就是赵元吴,都像曹玮说的那样。”

    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与潜剧饮,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著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抄,谓之“巢饮”。以稿束之,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其狂纵大率如此。廨后为一庵,常卧其间,名之曰“扪虱庵”。未尝一日不醉,仁宗爱其才,尝对辅臣言,欲其戒酒。延年闻之,因不饮,遂成疾而卒。

    石曼卿喝酒喜欢喝个痛快,与平民刘潜是朋友,他曾任海州通判时,刘潜来拜访他。石曼卿到石闼堰去迎接,与刘潜喝了很多的酒,到半夜里酒要喝光了,看到船上有一斗多醋,就把醋倒到酒里一起喝。到第二天,酒和醋都喝完了。他常常在与客人痛痛快快地喝酒时,露出头发赤着脚,戴着木枷坐着,称之为“囚饮”;爬到树梢上喝,叫做“巢饮”;用稻草捆住自己,伸出头来喝,再缩回稻草中,称做“鳖饮”。他的狂放大体上就是这样。他的官署后面是一座庵,他常常睡在那里,取名叫“扪虱庵”。他没有哪一天不喝醉,仁宗喜爱他的才能,曾经对身边的大臣说,想让他戒酒。石曼卿听说了,就不再喝酒,因此生病死去。

    工部胡侍郎则为邑日,丁晋公为游客,见之,胡待之甚厚,丁因投诗索米。明日,胡延晋公,常日所用樽罍悉屏去,但陶器而已。丁失望,以为厌己,遂辞去。胡往见之,出银一箧遗丁曰:“家素贫,唯此饮器,原以赆行。”丁始谕设陶器之因,甚愧德之。后晋公骤达,极力携挽,卒至显位。庆历中,谏官李兢坐言事谪湖南物务,内殿承制范亢为黄、蔡间都监,以言事官坐谪,后多至显官,乃悉倾家物,与兢办行,兢至湖南,少日遂卒。前辈有言:“人不可有意,有意即差。”事固不可前料也。

    工部侍郎胡则当县令时,丁谓是离家久居外乡的人。胡则见到他,对他非常客气,丁谓就写诗找胡则要米。第二天,胡则请丁谓赴宴,平时所用的酒具全部拿走,只用陶器。丁谓失望了,以为是讨厌自己,就告辞走了。胡则去看他,拿出一个银质的箱子送给丁谓说:“我家向来贫困,只有这个酒具了,愿意把它送给你作告别的礼物。”丁谓这才明白摆设陶器的原因,非常惭愧又非常感激他。后来丁谓一下子地位显贵起来,极力提携胡则,胡则最后也有了高贵的职位。庆历年间,谏官李兢因议论政事获罪被贬到湖南做杂务官,内殿承制范亢担任黄、蔡两地的都监,认为那些因议论政事被降职的,以后大多又可以担任显贵的官职,就用尽全部家产,为李兢准备行装。李兢到湖南,没多久就死了。前辈有这样的说法:“人不可有意去做什么,有意去做就会出差错。”事情本来是不可预料的。

    朱寿昌,刑部侍郎巽之子,其母微,寿昌流落贫家,十余岁方得归,遂

    失母所在,寿昌哀慕不已,及长,乃解官访母,遍走四方,备历艰难,见者

    莫不怜之。闻佛书有水忏者,其说谓欲见父母者,诵之当获所愿,寿昌乃昼

    夜诵持,仍刺血书忏,摹板印施于人,唯愿见母,历年甚多。忽一日至河中府,遂得其母,相持恸绝,感动行路,乃迎以归,事母至孝。复出从仕,今为司农少卿。士人为之传者数人,丞相荆公而下,皆有《朱孝子诗》数百篇。

    朱寿昌是刑部侍郎朱巽的儿子,他母亲衰微了,就流落到贫困的人家,10 多岁才得以回到家乡,却不知道母亲在什么地方。朱寿昌悲哀思念得不得了。等到长大了,便辞去官职寻访母亲,走遍了四方,经历了许多艰难,见到他的人没有不同情他的。听到佛经上有“水忏”的说法,那是说想见到父母的人,诵读佛经就会如愿,朱寿昌就昼夜捧读,并且刺出血来书写“水忏”,刻板印刷迭给别人,只想见到母亲,经历了许多年。有一天他到河中府,终于找到了他的母亲,母子相互拉着手痛哭欲绝,感动了行路的人。他迎接母亲回家,侍奉母亲非常孝顺。后来他又出去做官,现在是司农少卿。替他写传记的读书人有好几个,丞相王安石以下的许多人,都写了《朱孝子诗》几百篇。

    朝士刘廷式本田家,邻舍翁甚贫,有一女,约与廷式为婚,后契阔数年,廷式读书登科,归乡闾访邻翁,而翁已死,女因病双瞽,家极困饿,廷式使人申前好,而女子之家辞以疾,仍以佣耕,不敢姻士大夫。廷式坚不可,与翁有约,岂可以翁死子疾而背之,卒与成婚。闺门极雍睦,其妻相携而后能行,凡生数子。廷式尝坐小谴,监司欲逐之,嘉其有美行,遂为之阔略。其后廷式管于江州太平宫,而妻死,哭之极哀。苏子瞻爱其义,为文以美之。

    朝廷的官员刘廷式,本是农家子弟。邻舍一位老大爷很贫穷,有一个女儿与刘廷式订了婚约。后来离别了多年,刘廷式读书中了进士,回家乡寻访邻家老大爷,而老人已死,女儿也因病双目失明,家庭非常贫困,经常吃不饱饭。刘廷式派人去申说以前的婚约,但女子的家人以她有病为由推辞,再加上替人当雇工,不敢与士大夫联姻。刘廷式坚持不同意,认为与老大爷有约,怎么可以因老人死、女子病就背弃呢,终于与她成了婚。在家中与他的妻子极为和谐,互相拉着手才行走。一共生了几个孩子。刘廷式曾因故而受到小的谴责,监察官想要驱逐他,又赞赏他的好品德,就宽恕了他。后来,刘廷式主管江州太平宫,妻子病死了,哭得十分悲痛。苏子瞻喜爱他的信义,写了文章赞美他。

    柳开少好任气,大言凌物。应举时,以文章投主司于帘前,凡千轴,载以独轮车,引试日衣襴自拥车以入,欲以此骇众取名。时张景能文有名,唯袖一书帘前献之,主司大称赏,擢景优等。时人为之语曰:“柳开千轴,不如张景一书。”

    柳开年轻时爱任性,常说大话自居人上。参加举人考试时,他把文章达到帘幕前交给主考官,

    共有上千卷,用独轮车装载,在考试那天穿着襴衫推着车进去,想借此惊动大家获取名声。当时张景善写文章有名气,只在袖中带一封信到帘幕前献上,主考官大为称赞,选拔张景为优等。当时的人对此评论说:“柳开千卷,不如张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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