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七 李临川、沈继山二先生

类别:子部 作者:明·朱国祯 书名:涌幢小品

    沈先生伉直。不为人所附。侨居湖城。余亦畏之。不敢见。李先生其同年也。一日。与余会慈感寺中。谓余此有意思人。既在湖。不可不见。余即随往。言次颇合。两先生有山水燕集。必拉余入会。沈先生庄雅修饰。颇学晋人风流。语杂诙谐。李先生严重浑朴。好负手独行。而于风致亦不减沈。尝遥指私谓余曰。这老子。只可管钱谷。做布政。李回首嘻曰。莫说你定不能。又一日。背指曰。这老者面冷须张。乃近妇人纳妾。妾见此嘴脸。如何喜他。李回头厉声曰。他偏肯喜你。沈拍手大笑。比沈先生七十。共游麟湖沈氏园亭。席中谭及名妓薛五。李津津色喜。沈愈谑愈喜。竟席极欢。此一段景象。令人追思。何能已已。

    已酉十一月。同李先生如嘉禾访沈先生。舟晓行。将至东门。有马孝廉船暗中与官舟相触。食器有碎者。官舟去。马舟适值李先生舟。牵之求偿。泊于岸。余舟亦相并。先生呼余同坐。见碎器陈于舟侧。亦不为意。俄沈使至。下舟尽踢碎者于水。马之舟人奉主命擒去捶之。纳于鹢首中。孝廉二人。怒目龂龂若不可解。先生呼曰。本官舟所触。我舟无与。我是李某。以名帖投之。亦不省。俄沈使至者渐多。沈先生亦至。乃出其人还之。默默移舟去。沈先生止自让其仆。不以为意也。

    沈先生赴潘氏毘山之宴。竟日夕不倦。次早过余舟催行。从容问曰。外间谓我何如。余曰。谓公口太狠。好骂人。先生怃然曰。信有之。是我本色。我亦自知其非。然不可改也。余问故。因慷慨曰。人要做成一片段。若刓方为圆。敛噪而默。人将谓沈继山要做尚书。尚书宁不做。此片段不可改也。后入朝。与孙太宰大竞。孙一日过之。好言请曰。愿与解开。正色曰。公解可。我解决不可。竟被攻而去。此亦前舟中之意也。余既重其义。又感其情。廉顽立懦。自是有数人物。而议谥犹未之及。毋亦见其貌未得其情。泥于同而未稽于独与。

    李先生初授新涂县令。萧公廪方为御史。有名。过之。先生来谒。未即见。先生曰。柱史至县界。则令为主。公为客。令来谒。则公为主。我为客。不得迟迟。萧颇愠曰。偏只知县多口。既见。色甚厉。后会曾见台谈及言状。曾曰。此贤令。未可轻议。萧后再过。李再见。深引过谢之。前辈风度如此。

    李先生有口号云。朝里有官做不了。世间有利取不了。架上有书读不了。闲是闲非争不了。不如频频收拾身心好。此语极有省悟处。唐子畏一世歌云。世上钱多赚不了。朝里官多做不了。即此意也。得李先生而始详。

    沈先生好古书画珍玩。李先生独否。颇好吟咏。亦尽有致。家贫。止一敝舟出入。或劝易之。不应。所雇乳母。适其夫至。留宿有娠。大恚曰。吾何面目见主翁。缢死舟中。先生怜而葬之。并弃其舟。一日。借它舟过余。颇华壮。余目之良久。先生笑曰。我已添得此舟矣。余曰。未然。必定有说。坐定吐实。为泫然久之。所云仁心为质者。于李先生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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