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论夏周秦汉三国六朝碑帖

类别:子部 作者:清·杨宾 书名:大瓢偶笔

    大禹岣嵝碑,在衡山岣嵝峰。岳麓所刻者,宋嘉定间何致子一所摹,在岳麓山巅石壁间,有亭覆之。石东北向,高七尺,广两之,若屏然而亚其两角,刻文于中,空其前后。拓墨处独黑,望之若另一碑,其实则一石也。余于康熙戊子春从岳麓书院崇道祠登山,由道中庸极高明亭往观之。亭外西北隅有摩崖古刻三行,大如斗,类八分,缺其上截,旁有小楷书二行,俱不可辨,不知何人所刻。亭中石刻尚多,大都近代人书,不足观也。

    会稽山禹陵窆石,本无字,汉永建元年五月始刻题字于石。石在禹庙东南小阜,高五尺许,下大可合抱,而上微锐,锐处有一孔,形若秤锤,故土人呼之为石秤锤。予幼时见其孔若断而复续者。朱竹曰:相传千夫不能撼。岁在乙酉,有力士拔之而石中断,部下健儿迭相助,及拔,陷地才数寸尔。土人涂以漆,仍立故处,覆以亭。

    案曝书亭集云:考古之葬者下棺用窆,盖在用碑之前。碑有铭而窆无铭,验其文乃东汉遗字,王复斋碑录定为汉刻,是矣。赵氏金石录目曰窆石铭,误。连江石鼓文。明时吴襄惠公文华得拓本于杨用修,用修得之李西涯,相传为苏子瞻藏本。康熙初,襄惠后人吴子钧属李登、陈延之、欧阳惟礼篆而刻之木,与国学陈仓本不同。竹云:西涯伪作。

    案韩文公石鼓歌云:年深岂免有缺画,快剑斫断生蛟鼍。杜少陵云:陈仓石鼓久已讹。韦苏州云:风雨缺讹苔藓氵齿。则石鼓唐时已无全文,集古录欧阳公所见止四百六十字五。近时阮芸台相国取范氏天一阁所藏北宋拓本重刻于杭州府学,亦止四百六十二字。元人吾子行自谓以甲秀堂谱图随鼓形补缺字,列钱为文,以求章句,又参以薛尚功诸作,亦仅得四百三十馀字。而升庵所拓乃至七百有二字之多,朱竹辨其妄自改增,可无疑矣。据升庵谓得之李西涯传之苏子瞻,竹谓,果尔,则子瞻应先见其全,子由亦得纵观,何以子瞻之诗曰:强寻偏旁推点画,时得一二遗八九,糊模半已似瘢胝,诘曲犹能辨跟肘。子由和之有云:字形汗漫随石缺,苍蛇生角龙折股。是子瞻、子由均不应有是言。又西涯石鼓歌云:家藏旧本出梨枣,楮墨轻虚不盈握,拾残补缺能几何,以一涓埃裨海岳。夫以欧阳、薛、胡诸家所见止四百馀字,若宾之本有七百馀字,拾残补缺,亦已多矣,宾之亦不应为是言也。观此则竹非疑西涯伪作,直指升庵伪作耳。间考李文正怀麓堂集绝不道及,其为升庵伪作可知。

    《日下旧闻》载,赋石鼓者二人,曰周伯温、李丙奎,作诗歌者二十人,曰韦应物、韩愈、张耒、洪适、梅尧臣、苏轼、苏辙、张养浩、揭傒斯、宋褧、吴莱、顾文昭、卢原质、唐之淳、程敏政、李东阳、何景明、王家屏、朱国祚、郭天中。

    会稽山碑,旧传李斯篆,在鹅鼻山。近见明南逢吉会稽三赋注云:宋升明本县民家儿,袭祖行猎,见山上有文三处,苔生其上,刮而视之,有大石文、小石文。其大石文云:黄天皇肃字道成得贤师天下。似与秦碑不同。

    案孙渊如寰宇访碑录:会稽石刻,二世元年李斯篆书,在浙江会稽。元申屠厓摹本,近时所刻。又范氏天一阁书目史部:会稽三赋一卷,宋王十朋撰,明南逢吉注,嘉靖二年南大吉序。原钞本误作会稽山赋。

    秦东门三字,相传丞相斯书,刻海州马耳山上。宋中丞求之数年不得,亡弟楚萍于无意中忽见之,明日再往,复失所在。

    汉荆州刺史度尚碑,相传初在北陵东郊,缺裂仆地。大水至冲入河,或集善水者挽出之,徙于使星亭。不知何时徙沛县湖陵城闸下,明顾崇善工部出理漕渠,徙置徐州官廨。吴文定公云:残缺已甚,独额完。有宋人题识。

    案娄彦发汉隶字源碑目第六十三:荆州刺史度尚碑,永康元年立,在徐州湖陵荒野。政和壬辰,巡检王当世迁于官廨,刘宗仪立之使星亭。所记与此不同。

    介休郭有道碑,中郎隶书。旧石相传为一秀才盗去,介休令重刻以应求者。赵子函曰:盩王正己再刻。王阮亭秦蜀后记又云:万历中郭青螺钩摹重刻。夫子函正万历时人,如果青螺重刻,石墨镌华何以不言青螺而言正己?岂刻者正己而青螺为之主耶?抑子函、阮亭所传有一误耶?或又云墓前今有二碑,一为明人翻刻,一为康熙初白门郑谷口所临。余足迹所未至,无从考证,敢问世之往来于介休者。

    案范氏天一阁碑目载:郭有道碑,康熙三十一年,介休令王直重摹郭青螺重刻郭林宗碑,自跋云:介休王尹正己访于汾故家,得旧碑示予。予近过许昌,摹魏受禅文,参之斯碑,字体画一,其出蔡手无疑。王乃命工镌之贞珉。据此,则刻者正己,而主之者青螺,王、赵所传均无误也。周武帝时除天下碑,惟林宗碑诏特留。乃此碑自宋以来著录家皆未之及,知已亡于唐代或宋初矣。今林宗墓前二碑。一为明人傅山刻,字迹丑恶,殊昧古意。原跋称碑在南渡前已不可见,吾从汾阳曹孝廉伟得一本,不知近代何人补书,陋甚。其一为国初郑簠所书,皆不足观。翁覃溪云:家藏别有姜任修本,较傅、郑二刻颇有根据。姜自识云:予从寒山赵氏拓本摹得,又摹北海孙氏所藏石经残碑,得中郎笔法,以吴炳补桐柏碑之例,重补此碑,或比近人傅、郑二家杜撰者差胜云。

    陶丘谓余曰:汉阳故相吴公正治家,有蔡中郎隶书圣主得贤臣颂四十馀字,书纲纸上,后皆帝王跋,自吴大帝至晋元帝、梁武帝、唐太宗、高宗止于宋徽宗。此奇宝也,予又乌从见之!

    汉淳于长夏承碑,蔡中郎书也,介于篆隶之间,何良俊定为八分。宋元祐中开河,碑始出,不知何时毁坏。成化间秦民悦重刻广平学宫,讹勤约为勤绍。嘉靖间知府唐曜又刻之漳川书院。

    案碑出土于元祐,修于永乐七年。岁久踣仆。成化己亥,广平守秦民悦于府治后堂见碑仆地,复建爱古亭覆之,自跋云:碑之下截凡一百一十字,年久藓蚀,系后人摹刻,览者当自择之。据此是重树原碑,非重刻也。在府治,非学宫也。元王惲秋涧集讹府治为府学,后人遂疑成化间不应尚在府治,而以民悦所见为非原碑。夫使原碑果在府学,民悦既称爱古,必不遗之。盖缘王集误刻一学字,遂致疑议。今曰重刻广平学宫,则更误矣。观唐曜自跋云:嘉靖癸卯筑城之后,为工匠所毁,越二年,来守郡,索诸瓦砾间不获,乃取摹本刻石,置亭中。似亭即爱古轩旧址,未知何时移入漳川书院。又案秦跋,则原碑下半截成化间已经重刻。案唐跋,则嘉靖二十三年筑城取石,碑复全亡。今世所行,皆唐曜以曾经重刻之拓本勒石者。考其字画之讹甚多,如艺字,汉碑皆从A1或省作圭,未有从幸者,今碑从幸,若伪约为绍,又其甚焉者耳。

    汉槐里令韩仁残碑,隶书,近刘宽碑,熹平四年立。金正大五年荥阳令李辅之发地得之。今在中州荥阳县,所谓京索之间也。后有金翰林学士赵秉文及赵郡李献能跋。

    案碑原额题汉循吏故闻憙长韩仁铭。盖仁自闻憙迁槐里令,除书未到而卒,故额不云槐里令。仁既殁,司隶校尉愍之,命下河南尹,遣吏祠以少牢,竖石以旌其美。法以上表下,故题额称名。碑以金哀宗正大五年出土,吴山夫金石存谓:刘太乙青藜续金石录始载之,至牛空山运震始摹图,近乃遍鬻于世。碑隶书,赵周臣跋亦八分,李钦叔跋及李天翼题名均正书。

    汉荡阴令张迁碑,欧、赵、洪三家皆不载。明时始出土,因字多讹谬,故顾宁人疑其摹刻。余取而细阅,虽败笔不免,而古劲处要非后人所能。

    案碑字画古折朴劲,自是东京法物。其字之讹谬,诸家辨论不一,遂有强为求合者。惟翁学士覃溪云:撰碑之人未必即书石之人,想东汉时胥吏能书固不乏人,竟似草稿审视未明而茫然下笔者如此,则从政之为从,畋暨之为既且,及来字之类,或皆误笔。又碑合表颂仅五百言,而叙先世事乃三之一。颂文无曰字,而碑尾纪年月后又若颂词,是书与文皆未可以常格律也。此论最当。又案所叙先世曰良、曰释之、曰骞,宗系绝不相及,复误以释之为苑令。文后忽赘诗云旧国其命维新经句,亦裁截成文。想其人亦粗涉经史,率任己意,而不自悟其谬者,固不必疑后人之摹刻耳。

    广东韶州府乐昌县监豪山有汉郭苍周府君碑。唐周夔到难篇,皇华纪闻称其文字最佳,然金石诸书都不载,若到难则并无其目矣。

    案翁覃溪粤东金石略:粤东石刻以周府君碑为最古,碑题神汉桂阳太守周府君功勋之纪铭,传为荆州从事曲红郭苍伯起撰。府君名憬,字君光,徐州下邳人,开凿泷水。曲红长区祉与故吏龚台、郭苍、龚雒等勒铭公功。碑建于汉灵帝熹平三年。原刻在乐昌县昌乐泷上府君庙中。唐重刻本在张曲江庙,后移府治。又英德县西南十五里岩前村碧落洞,有唐元和六年周夔羽皇撰到难篇,所谓碧澜之下寸寸秋色者也。上有蜕仙台,壁间镌行草书到难真境四字。洞含水气,石壁题刻易于漶灭,所谓羽皇到难之文,当南宋时已不可见矣。周府君碑,欧、赵录及天下碑录、洪氏隶释均载之。若到难篇,则王象之舆地碑目亦不载也。

    鲁灵光殿砖刻汉长生未央瓦头,皆工匠书刻,而其妙若此,古人胜今人远矣。

    抚州临川县刘象两家有曹孟德草书鸢飞鱼跃四字,武昌黄鹤楼亦有孟德书涌月台三字,今台字已断。

    杨椒园曰:湖广黄鹤楼有涌月台三字,真书,大尺馀,相传为曹孟德书。台字不可见,见者仅上二字,虽剥蚀而神采犹在。近年来官斯土者恐朝廷巡幸,取其碑覆墙阴,而涌月二字亦不可得而见矣。

    安庆府东门曰枞阳门,门有额大尺许,相传为曹孟德书,而不得一见。乙未岁客皖公使院,因拓而观之,虽极劲健而无古雅之致。且自汉魏至今几二千年而毫无剥蚀,其非曹书也无疑。

    汉程博古旌忠太庙铭,黄初三年陈思王曹植文,锺繇正书,大如桃,浑厚沉著,与宣示同一结法。不知者疑赵孟壒伪书。余谓孟壒多肉少骨,岂能办此。元常真迹在晋已不传,故戎路、季直,世多疑之。若此碑立于凤翔而金石诸书无一纪载,乌能免于世人之疑?独是笔画坚厚,确非六朝以后人书,不可忽也。

    锺太傅荐季直表,相传元时始出,至明始刻入真赏斋停云馆法帖,前后皆有陆行直印。然予见旧帖中已有之,但无陆印耳。

    前辈称梁鹄受禅、尊号二碑,去篆而纯用隶法,为隶书之祖。然余特爱尹宙、曹全诸碑。四友斋丛说极称元人吴叡、褚奂隶书,谓宗梁鹄受禅等碑。

    南都江宁县学尊经阁下立圆石三段,孙吴天玺间纪功碑也,相传皇象八分书。因石断,文不可读。中州周雪客联而贯之,并为之考,书未成而雪客下世,归其稿于绣水王安节伏草。安节为之赋伏草续为之考,而书犹未成。丁亥夏,余过白下门伏草寓斋,索观至再不可得,怅怅者久之。然其图则已得之三山林氏矣。顾起元曰:其石四方。余亲往观之,石微圆,非方也。中一段高三尺五寸,东西各二尺五寸,围各七尺,古朴类石鼓,而书亦奇奥绝伦,江南第一旧物也。

    吴皇休明八分书禅国山碑,在今宜兴县董山,世无拓者。壬辰春,从弟千一以事至宜兴,拓以相寄。虽漫漶而笔力尚在,在三段石上。

    陶隐居旧馆记,前人言其首一行自书,后是其弟子书。余曾见旧拓本,前后出一手,前人岂可尽信哉!

    瘗鹤铭本摩焦山石壁,不知何时为雷所碎,俯卧山麓,故山中人呼为雷轰石。若问瘗鹤铭,则举大殿程康庄碑亭宋射陵翻刻本以对矣。余拓得五十六字,为陈香泉太守取去。

    案王述庵金石萃编所载瘗鹤铭,全文计一百八十字。今石本现存者,合全与半共九十字,据张力臣所补者六十九字,原文泐者十一字。又近年海盐张燕昌芑堂,尝取杨大瓢未出水藏拓本重摹刻之,增多华阳真逸纪也六字,亦足见旧拓之不易多见者也。据此,则张芑堂所刻杨大瓢藏本只得六十二字耳。

    瘗鹤铭图考莫详于张力臣所刻,然余亲至雷轰石傍,观拓碑人下手仆卧一石,乃直长,并非斜曲。所指江阴真宰十二字,正与爽垲十九字直对,恐不与真侣一石并列也。须再考之。

    案翁覃溪瘗鹤铭考,载著录者七家:一瘗鹤铭辨证,见元郝经陵川集;一华阳真人瘗鹤铭考,见明司马泰家藏书目;一瘗鹤铭辨一卷,本朝山阳张召力臣撰;一瘗鹤铭考二卷,本朝长沙陈鹏年沧洲辑;一瘗鹤铭考一卷,本朝长洲汪士澍退谷撰;一抄撮池北偶谈瘗鹤铭考一卷,本朝曲阜陈颍手录;一瘗鹤铭考一卷,本朝金坛王澍虚舟撰。摹传者七本:一太平州重刻本,见宋周密云烟过眼录载鲜于伯机所云;一南宋邓州重刻本,见元郝经陵川集;一明广东黎瑶石翻刻本,见明关中来浚梅岑金石备考;一明海宁陈氏玉烟堂刻本,万历四十年壬子陈元瑞摹勒上石;一明华亭董氏刻本,一焦山重刻横直二本,俱见张力臣辨;一本朝武乡程氏翻刻玉烟堂本,见汪退谷考。计侨玉烟堂翻刻本跋下注云:郡别驾武乡程君翻刻玉烟堂本,顺治十八年十一月,润州逋客计侨为跋之。

    焦山瘗鹤铭,圆健舒徐,不露锋锷,真从篆籀中出,恐非右军不能。顾况书,生平未见,无从论定。若陶隐居书,余曾见许长史旧馆坛记,方严峭厉整密,似从黄初劝进、受禅诸碑来,与瘗鹤铭殊不类。黄长睿、董逌辈群指为隐居笔,岂未见旧馆坛碑耶?抑旧馆坛碑首行亦非隐居手书,皆出于其弟子耶?此余因旧馆坛而致疑,非敢与黄、董树敌也。

    案欧阳公以华阳真逸为顾况道号,考唐书及况文集皆无此号,惟况撰湖州刺史厅记自称华阳山人耳。且铭后有唐贞观王瓒诗,则碑之刻非顾况时可知。陶贞白自称华阳隐居,蔡绦西清诗话云:予读道藏陶隐居外传,号华阳真逸,与此适合。黄伯思东观馀论,以贞白所著真诰,但书己卯岁,不著年号,他书亦尔,为此铭但称壬辰岁甲午岁之证。壬辰者,梁天监十一年也,甲午者,十三年也。隐居以天监七年游海岳,住会稽,来永嘉,十一年始还茅山,十四年弟子周子良仙去,为作传,可知壬辰甲午正在华阳。且王逸少以晋惠帝太安二年癸亥生,年五十九,至穆帝升平五年辛酉卒,则成帝咸和九年甲午岁,逸少方三十二,逮四十九岁始去会稽而闲居,不应三十二岁时已自称真逸,况未官及闲居均不在华阳,决此铭非右军书。董彦远广川书跋所论亦同。故胡仔、刘昌诗、马子严、曹士冕、朱长文、都穆、顾炎武、计侨、汪士鋐诸家,多断以为隐居遗迹,王述庵亦谓谛观此铭飘飘有仙气,其为通明无疑。然以右军未尝至朱方华阳,则铭但称华阳真逸撰耳,其书者上皇山樵也,上皇山正在会稽,又安知非右军之迹乎!

    焦山瘗鹤铭原刻之外,予所见者有四:一为墨妙亭宋曹所翻本,一为大殿东廊程康庄所翻本,一为海宁陈增城家玉烟堂本,一为陈鹫峰太守刻在原本前者,自有此本而前三刻俱废矣。

    焦山瘗鹤铭,或云右军书,或云陶隐居,或云颜清臣,或云顾况,或云王瓒。予主隐居。不知何时为雷所轰,没山麓水中,拓墨最难。今为陈沧洲太守移置山门,人人可得而拓矣。

    焦山瘗鹤铭,不知何时为雷火所轰裂而为三,故山僧以雷轰石呼之。三四月后没水中,不能拓,十月后涸出。其俯卧一石如爽垲以下十九字,去地三尺,虽仰卧而拓,墨汁淋漓被面,然犹可得也。若江阴等十三字,去地才数寸,墨无所施,世遂无得之者。余告同人欲扶立之,辄以事阻,窃尝恨焉。壬辰十一月朔日,苏州前太守陈公沧洲鸠工相度,凿其背而薄之,遂移砌山门。此古今一快事也。

    焦山瘗鹤铭,陈太守沧洲患其石为雷所轰,不便拓墨,乃削其背而薄之,移砌焦山寺门外壁间。陶甄夫云:沧洲告之曰,石背有天宝间及大历二年题跋。然则指为顾况者可以语塞矣。

    案上皇山樵,至今莫定为何人。石背既有天宝、大历间题跋,正当表而出之,以断颜清臣、顾逋翁之疑。今削而嵌之于壁,何以传信?且碑以难拓而久存,今移砌山门,虽便摹拓,然恐自此遂无鹤铭矣。又案王箬林竹云题跋云:铭后题识有唐王瓒诗、宋陆放翁题名。瓒诗在铭侧小石,放翁题在未至铭数十步崖上。又润城蒋亦垕于北固得米老题字云:仲宣法芝,米芾元祐辛未孟夏观山樵书。凡十有六字,亦左行,字类鹤铭,乃从来未有者。

    丁亥冬,客南京权按察使魏江镇官舍,遇滁之骆遇安。询之,遇安曰:康熙间有不知姓名楚人,寓寺数月,遂失是铭。验之,盖逐字凿取云。昔人有卧碑下三日而盗碑以去者,楚人殆其苗裔耶?若日本之易万安桥蔡碑,则又平平无奇矣。

    案此则原钞本列在陈太守沧洲患其石为雷所轰一则之上,今审其词意,恐即指盗瘗鹤铭事,或上文别有脱落,亦未可知,姑类编于后。

    焦山瘗鹤铭,学之者颜鲁公、黄涪翁,人皆知之。若张嘉贞,则知之者少矣。今观其北岳碑,则岂二公所能及耶!

    古人但知黄鲁直学瘗鹤铭,不知鲁直以前则有唐张嘉贞,鲁直以后则有明八大山人。

    唐太守评萧子云书:行行如结春蚓,字字若绾秋蛇。此评其草书也。今草书不传,而真书列子则绝佳。

    案唐张怀瓘书断:梁萧子云,字景乔,晋陵人,官至侍中国子祭酒滁州太守。少善草、行、小篆,诸体兼备,而创造小篆飞白,意趣飘然。其真书少师子敬,晚学元常,及其暮年,筋骨亦备,名盖当世,举朝效之。其肥钝无力者,悉非也。以太清三年卒。景乔隶书、飞白入妙品,小篆、行草、章行入能品。又今所传有福州府学章草书出师颂。

    魏高祖吊比干碑,似隶似楷,与汲庙碑相伯仲。后有元祐五年秋左朝请郎知卫州吴处厚记,承事郎林含书。今在汲县。

    案魏书刘芳传:高祖迁洛,路由朝歌,见殷比干墓,怆然悼怀,为文以吊之,芳为注解,表上之,即此文也。此碑字多别构。隐绿轩题识云:崔浩之为国书也,皆自书刻石。当时被毁,即拓者不可得见,惟吊殷比干文传为浩书,今犹存卫辉府城外比干墓上。

    曲阜孔庙张猛龙碑,笔意近王僧虔,而坚劲耸拔则过之。六朝正书碑版可得而见者,当以此碑为第一,崔敬邕不及也。

    案猛龙,南阳白水人,熙平中为鲁郡太守,郡人立碑颂之。魏孝明帝正光二年幸国子学祀孔子,此碑立于正光三年正月,其得列孔林者,以当日有兴起学校之功也。碑文隽永,开齐梁风致。正书虬健,已开欧、虞门户。碑额题魏鲁郡太守张府君清颂之碑,正书大字十二尤险劲,又兰台之所自出也。石墨镌华暨金石后录诸书具论之。

    南北朝书虽多生强,而古意犹存,若张猛龙、崔敬邕碑,则精拔粹美、妙不可言矣。

    案敬邕碑于康熙间出土,无书撰人姓名。王渔洋居易录载,安平令陈崇石掘地得之。孙渊如寰宇访碑录、续古文苑、李兆洛骈体文钞均载之。题为魏故持节龙骧将军督营州诸军事营州刺史征虏将军大中大夫临青男崔公之墓志铭。其略云:敬邕,博陵安平人,以功授龙骧将军太府少卿临青男,永平初除营州刺史,延昌四年徵为征虏将军大中大夫,熙平二年十一月卒,赠左将军济州刺史,谥曰贞。

    冯钦南为余言:睢州王少司农公垂家,有宋拓智永千文,与今陕本不同。余托宁编修观斋借观,再三不得。

    陈傅岩观察家藏智永千文,纸墨虽不甚旧,然薛嗣昌跋下有侄方纲摹李寿永寿明刻二行小字,目所未见也。董跋亦云然。

    余乡张陛家所刻永师真草千文,正书缺三十五字,草书缺九十八字,字与薛本迥别,虽觉劲健,然微近俗。墨本为县令景融取去,今归徐氏。

    吾乡张氏智永千文墨迹,山阴令景融以事勒取之。融死,归昆山徐氏。余访求数载,徐氏子孙无知之者。然观张氏摹刻本,亦不佳。

    山阴张登子家藏智永真草千文墨迹,为知县景融所取,后归昆山徐健庵司寇。司寇没二十年,始得见于花溪之二澞草堂。疑元明间赝本。

    山阴张登子家智永真草千文墨迹,今在徐艺初家。草书疑元明间习永书者所为,真书别出一俗工手,与草迥异。明清间人题跋,不足信也。

    吾乡张登子家智永真草千文,初为山阴令景融所得,后归东海徐氏。庚寅夏,余观于花溪之二澞草堂,前有东嘉士桢篆书永师真迹四大字,后有徐天池、张登子、孙北海、曹秋岳诸公题跋。案徐张跋云:此本宁邸世宝,宸濠之变,王文成公取以归。文成没,归张文恭公。缺真书三十五字,草书九十八字。余自幼闻此册为探花桥董氏物。登子之母,董氏也,携归于张。观此始知传闻之谬,然字迹不佳。

    会稽董氏智永千文,乃草书,今藏董兹怀家。张登子家所刻真迹为景融勒去,后归东海徐氏者,则一行真,一行草。余向误信人言,为即董氏本,今始悟。然董氏本亦赝鼎也。


如果你对大瓢偶笔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
重要声明:典籍《大瓢偶笔》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与本站立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