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西人渐忌华商

类别:子部 作者:清·王韬 书名:弢园文录外编

    自泰西诸国与我中朝通商立约以来,三十余年间,贸易场中前后情形迥尔不同。前日之为洋商者,拥厚赀,居奇货,志高气豪,非重酬巨款,不足以入其目,动其心,几有俯视一切之概。今则争利者日多,趋利者日众,船舶之价日贬,运载之费日减,西来一切货物日渐薄劣,而其值较之于前亦少四五倍,锥刀之末,无不群焉赴之,如蚁之附膻、蝇之慕腥,而举止气焰亦似不若从前之倨侮矣。列国中以英人最工心计,商贾之迹几遍天下,而其高视阔步,轻蔑肆傲,每不足以服人。日耳曼人出而一反其所为,渐能与华商浃洽,贸易所至,未尝不夺英人之利薮,不知此犹浅焉者也。今日英人之所忌者,盖在华商耳。昔之华商多仰西人之鼻息,即有赀本,每苦于门径未稔,无从可入,往往观望不前,苟且自域,惟有听西商之指挥而已。故昔者西商行贾于中国,事事与华商争利,非谓华商尽无所利也,华商之利小而西商之利大也。华商本轻而利薄,舟不能冲涉波涛,货不能挽输远近,其在洋务中者,每事无不藉手于西商,而运货之费、保险之值已至不赀,适为西商增其利益而已,华商所赢无几也。今则不然,自轮船招商局启江海运载,渐与西商争衡,而又自设保险公司,使利不至于外溢,近十年以来,华商之利日赢,而西商之利有所旁分矣。即如香港一隅,购米于安南、暹罗,悉系华商为之,凡昔日西商所经营而擘画者,今华商渐起而预其间,其人既能耐劳苦,工值又廉,东南洋一带华人与华人声气相通,帆樯往来,经旬可达,而西商贸易日见其淡矣。此其故,西商口不能言,而心实知之。数年来,港中洋行渐改为华房,而岁有数家闭歇者,折阅之事亦复层见叠出,岂昔日长袖善舞,多财善贾,故能操奇致赢欤?今日事事不逮从前欤?以我观之,榷算之工、运筹之密、心思之巧、智虑之精,今固无异乎昔也,而所以有赢绌之分、厚薄之别者,则以利权不能独擅,利源有所潜夺也。推原其故,盖有二端,一则分之于各埠,一则分之于华商。试观道光中叶,为洋务者无不起家巨亿,而洋行之富甲于王侯,粤东一隅之旺,无以复埒。逮乎五口通商,余皆平等,而上海独为巨擘,粤东洋务自此而衰。及至新增各口,地方愈为辽阔,来者日以繁盛,然交易货物止有此数,温、琼等处去者寥寥,恒有经月而未见一舟者,关吏惟有饱食酣眠而已,此增埠之无益于通商也明矣。今西商亦有渐悟其非策者,然势不能骤改也。何则?众进亦进,众退亦退,英在此时已渐为他国所牵掣,断难以一己而违众人,亦惟有有进而无退而已。华商分西商之利,要不过在近今八九年中耳,而西商已不能支,忌嫉之心,渐形于色。即如港中华商蒸蒸日上,衣冠礼义轶于前时,而西商意存轻藐,常有抑而下之之心,每议阖港之事关于众人者,华商辄不得预其列。其心以为权由我操,则庶得张弛如志耳,否则彼将议我之后矣。盖其所以憎及华商者,不在予以虚名而在分其实利,其必龂龂然不欲华商与之齐驱并驾者,特恐虚名实利一并归之,从此益得与之争衡耳。然吾知不三十年间,华商所至愈远,其利渐溥。机器一行,制造益广,一切日用所需,不必取之外而自足。在彼者,呢布为大宗,我自能仿效;在我者,丝茶为巨项,我亦可捆载以前往。日新月异而岁不同,有非西人之所能制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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