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书《众醉独醒翁稿》后

类别:子部 作者:清·王韬 书名:弢园文录外编

    呜呼!当今之通达洋务者,盖无有如翁者也。自余所论,虽无不卓然而见灼,超然而识精,渊然而思深虑远,但其心既有所忌讳,其口遂不觉其嚅嗫。夫木必先腐而后虫生,人必先疑而后谗人。子舆氏之言曰:“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西人之来中土,识者以为我之衰气有以召之,而不知其先我所以待之者失其平也。西人自明季入贾中国,西班牙、葡萄牙推为东来之逆旅,英、法虽强,亦未敢自尊为牛耳。继而英取印度,尽东南洋之海岛而踞之,遂矫然不可复制,诸西国群推让之,而我国独时加挫折摧辱之。彼其蓄怨积忿已非一日,循至林文忠公焚烟之举,遂不可复忍,是实我之盛气有以致之。继而通商立约,畀以五口,而沿海诸口岸皆为西舶所出入,然犹未敢轻中国也。惟是每遇交涉之事,动辄推诿,始而不许,终至必许,而于是我国家官场之弊,无不为其所知。因循其积习也,蒙蔽其大端也,粉饰其长技也。无事之时,则其藐视西人,几以为不人类,若一旦有事,则又畏之如虎。凡政治、风俗、事物云为之出于西人者,必无一可取,心骄志傲,位置自高,绝不肯俯而求焉,降而察焉,性情阂隔而仇隙日深,于是彼此相轻而事卒不可为矣。夫轻人者,必明彼之短而知己之长。通商三十余年来,读书之儒,问以泰西之国势民情、制器讲艺,皆茫然而不知所措也,而彼于我国之利弊,无所不知。近如所造枪炮、舟舶,虽为仿效西法,亦徒得其皮毛,且其中驾驶制造,每多假手于西人,而谈者辄欲凌驾其上,恐不值西人之一噱耳。说者谓此徒颂美西人,未窥为治之本原。夫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我自有周、孔之道,足以治民而理国耳。于是一切所行,率以此为准断,而人莫敢复出一言。呜呼!此皆所谓客气未除也,率天下而出于误国者,必此人也。宣尼不尝言曰:“忠信笃敬,行乎蛮貊。”西人之至我中国,亦惟推诚布公,必信必速,毋区畛域,毋许膜视,尽我之怀柔,竭我之胞与,以示大一统之盛而已。总之,是是否否,其始即决之一言,虽彼强而我弱,彼必不我强也。惟一味模棱延缓,游移趋避,而祸即从此而生。《礼》有之曰:“阃外制自将军。”又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故西国设使于数万里之外,必锡以全权之名,俾得所专制。中西交涉之事,奉承周旋其间者,无不互有所诿。始西人以为外省之权不足,必禀命于京师,若至京师,事必易于措手,是以驻京之请,志在必行。乃十余年来,所以委曲迟回者,仍无异于外省。此公使所以愤然欲行欤?否则公使之心,方欲中外之言和,断不欲中外之启衅,有可知也。盖和则两国并受其福,战则贸易之利必先自绌也,此不待智者而知之矣。要之,内自总理衙门,外自通商口岸,必求熟谙洋务人员,以为之支持,国步当不至于多艰,而外侮断不至于独甚也。呜呼!言之匪难,行之为难,言者谆谆而听者藐藐,则我末如之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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