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识鉴

类别:子部 作者:明·吴肃公 书名:明语林

    高祖微时,过临淮。郭山甫奇之,深相结纳,备陈天表之异。退语诸子曰:"吾视若曹,都非田舍郎,往往有封侯相,今始知皆以此公。"

    滁阳王将以仁孝配高祖,而未决。夫人张氏曰:"今天下乱,君举大事,正当收览豪杰。一旦被为他人所亲,谁与共事者?"王遂决。

    高帝渡江至太平,陶安率父老迎谒,惊相谓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

    刘诚意在胜国,屡仕不合,时无知者。惟西蜀赵天泽奇之,以为诸葛孔明之流。

    吴元年,中书省设座,将奉小明王,行正旦贺礼。刘伯温大怒曰:"彼牧竖,奉之何为?"遂陈天命所在,太祖大悟。

    高帝欲择相,问伯温:"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孰可者?"伯温对曰:"皆不可。"帝怪问之,曰:"宪有相材无相器,广洋褊浅不足用,惟庸偾辕破犁犊也。"后皆如刘言。

    徐中山既定中原,遂蹙元主于开平,阙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不欲,中山曰:"是虽彝也,然常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纵之固便。"

    会稽杨维桢,以文主盟四海。王彝独薄之,曰:"文不明道,而徒以色态惑人取媚,所谓淫于文者也。"作《文妖》数百言诋之。

    练则成为御史,家居恒发堂下甃砖,令诸子朝运而出,暮运而入。微问家人:"郎君谁健者?"曰:"大郎运独多。"则成曰:"是存吾祀。"洎则成忤上论死,诸子戍边,长子以健独存。

    建文帝既得燕谋,密敕张信手致文皇。信以告母,母曰:"不可。若父尝言王气在燕,王者不死,非女能执。不如转祸为福。"信遂改图推戴。

    太和杨伯川,有人伦鉴。杨士奇十四五时,与陈孟洁往诣之。伯川以二人皆故人子,款洽移时。酒酣,顾孟洁曰:"子不失风流进士,杨郎虽寒士,后当大用。惟予老,不及见,其勉之!"

    宣宗雅好微行,常幸杨文贞第。文贞切谏,帝颇不以为然。文贞曰:"德未洽于幽隐,有如冤夫怨卒,积而思逞。何以为备?"已而果有盗伏莽中,伺帝幸玉泉寺,挟弓矢为逆,校捕得实,帝乃服士奇言。

    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制于朝,将盟诸部长。上以问诸臣,咸请许之。黄文简[淮]对曰:"夷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长,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后且难图。"上顾左右曰:"淮如立高冈,无远勿见,众人平原耳。"

    仁庙为太子,居守南京,谗言间作。一日,召赴行在,敕已具命,使未定。夏忠靖请往,上问故,对曰:"太子久不蒙召,一旦闻命,恐不免疑虑。"已而仁庙闻召,果惊怖,虑有后命,欲自裁。问谁衔命,知是原吉,曰:"原吉来,必能调护。"既见,悉上旨,仁宗乃安,即日就道。

    榆木川之变,杨文敏、金文靖以六师在外,秘不发丧。军旅肃然,寂无知者。有欲以他事称敕,驰讣太子,文敏不可,曰:"天子崩,而擅称敕加宝,罪且不测。"乃具启并遗命以行。

    王振谓三杨曰:"国家之事,三公是赖。然今且俱耄,毋乃倦勤?"西杨曰:"尽瘁以报,死而后已。"东杨曰:"去死无几,亦何能报?归老为幸。简后进之良,而效之可也。"振问其人,遂举苗衷、马愉、曹鼐、陈循、高谷等。既退,西杨让曰:"何言之易?"对曰:"是幸于君!今实厌我,公诚自固,彼遂已乎?设谋树其心腹,以中旨代吾三人,亦复奈何之?数人者,吾与也。嗣我而相,将协志以图,亦何患焉?"西杨称善。

    正统初,侍臣以蝗旱,言大臣不职,妨贤路所致。有请罢归,以谢天谴者,太宰郭琎独不可,曰:"主上幼冲,吾辈皆先帝简任受付托,若皆罢去,谁与共理修省改过,以回天意?贪位故非所嫌。"

    贺三老是曹钦妻父,见钦怙势日盛,绝不与往来。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及钦反,亲戚诛窜,三老获免。

    谢尚书翱,最为英宗信任。仲孙以荫入监,洎秋试,持有司印卷白尚书。尚书目:"汝有阶得仕,何乃强所不能,以冀非望?"遽裂卷火之。

    景泰时,立春与圣节同日。众议欲先行庆贺,或云先迎春,咸无定说。俄忠肃至,众质之。忠肃曰:"先迎春而后庆贺,不见‘春王正月'乎?春加王上。"众以为是。[按景帝生是八月,恐是太后寿节耳]

    王文恪《姑苏志》成,遣送杨君谦。君谦方栉沐,不暇展册,但摇首呼:"谬,谬!"使者还述,文恪以君谦多谣诼,不之较。一日会君谦,问前语。君谦曰:"府志修于我明,当以‘苏州'名志。姑苏,吴王台名,亦安取此?"文恪始服。

    林鹗知苏州时,苏学庙像毁,或请加饰。林曰:"像非古也,浮屠用之。太祖建国学,易木主,一反前陋,今必从之。"或曰:"圣贤像可毁乎?"曰:"木偶耳,毁之何害?"遂悉易之。

    刘东山[大夏]自两广来总帅,毛伦于道上谒公舟次,拜起,泣涕不已。公曰:"奸人之尤也!"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为乱。

    刘忠宣[大夏]为职方,有献下交南策者。下部索永乐时英公调兵食数,公急取匿。尚书为榜吏至再,忠宣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矣:"尚书悟,乃已。

    孝宗尝面谕忠宣,曰:"事有不可者,每欲卿一议,以非所部辄止。自是宜密揭以进。"对曰:"不敢,李孜省可戒也!朝廷以私揭行,是踵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外付府部,内咨内阁。揭贴,臣不敢效顺。"

    杨文忠[廷和]才器恢廓,早已见推。余肃敏[子俊]是其乡先达,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目:"介夫异日,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谋断。"

    刘大司马机初葬其父,族人泥于阴阳,皆以生年与葬期值,不克就圹。陆渊来吊,族人道所以。机从苫块闻之,趋出泣拜曰:"愿即以机生年月葬父。"遂葬之。

    罗圭峰[圯]家居时,宸濠有异图,赍金馈公山中,圭峰一夕遁去,莫知所之。未几濠反。

    千户阳英奉使河南,以襄邓为忧,疏请选吏赈恤,渐图解散,愿占籍者听。绝矿盗,禁交通,势自不可。后千斤之乱益炽,邓本端讼。英之先见,一言可当十万师,比之茂陵徐福。

    杨石斋[廷和]已定计擒江彬,顾彬爪牙劲卒皆边兵,恐仓卒致变。谋于王晋溪[琼],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出受赏于通州。"于是,边兵尽出,彬遂成擒。

    戴铣等以劾瑾下诏狱,锦衣牟斌为轻刑缓械,且力为救。瑾令复狱词,去疏首"权奄"字。斌不可,谓其侪曰:"存此,则诸君臣节,可白他日。昔邹浩以失原卷被罪,吾侪毋自为计。"

    寘鐇之反,仇钺陷贼中。京师讹言钺已降鐇,侯保勋与鐇有姻,将为外应。李西涯[东阳]曰:"钺必不尔,勋以贼姻,遂疑不用,则诸与贼通者,不复反正矣。"杨文襄[一清]亦谓张永曰:"宁夏不足平,仇钺故在。"已皆如其言。

    彭泽将讨鄢本恕,辞于杨文忠。杨曰:"以君才,制胜何有。即贼诛,毋早班师。"及至破诛本恕等,班师而余党猬起。泽已发而复留,叹曰:"杨公先见,非所及也。"

    彭眘庵[勗]七岁时,尝从乡父老入佛刹,众皆拜,独不肯拜。刹僧强之,彭叱曰:"彼踝跣者,不衣不冠,我何拜焉?"人大奇之。

    世宗入继,议大礼未决。张永嘉[孚敬]言:"称兴献以皇叔,鬼神不安;称圣母以叔母,将毋臣母。谓上以继统而尊其亲,则可;谓以继嗣而自绝其亲,则不可。惟别立兴献王庙,隆以帝礼,圣母亦以子贵,庶不失尊亲之孝。"时杨文襄家居,曰:"后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何文定[瑭]博学笃行,尝言:"象山、慈湖之学,流入禅定,充塞仁义。"

    陈少司马[洪谟]初守漳,畲人拾大羽于海滨,长七尺馀,五色烂焉。以为凤,献之。洪谟命置之库,了不为异。已中使镇闽者索之,答曰:"业久焚却。"

    王虎谷[云风]为祠祭郎,请严试僧道,必精通玄典,乃可给度牒。王晋溪[琼]曰:"兄谓此遂可塞异端?若果行之,彼希得牒,精通玄典者正复不少。今二氏之徒,苟谋衣食尚不可塞;若更多识玄典,与吾儒争胜负,其若之何?"虎谷叹服。

    张肖甫[佳胤]为诸生,光州刘绘为太守,奇之,召致门下,语其子黄裳曰:"此今之乖崖。"

    于谷峰尝言:"上度莫量。"宋太宰[纁]独愀然曰:"时事得失,惟言官极论,可以动宸听;苟怒及言官,犹藉警省。而一切置之如痿痹之疾,痛养不仁,即刀圭在手,抑何可疗?"

    石公[星]署司徒,稽有羡金,可供国储,欣然色喜。宋公独谓:"不然,朝廷钱谷,宁蓄不用,不可搜索无馀。使人主知其羡,或生侈心。"或言太仓陈腐,漕可改折。公曰:"少许赢馀,便欲折;一旦脱有不给,从何措置?"

    陆贞山[粲]居前有五圣庙,民咸溺之。一日,贞山病,卜者谓祟由五圣。家人请祀,陆曰:"天下有名为正,神爵称王,而挈妻携母、就食人家者?且挟诈取财,人道所禁,何况为神?乃亦有此,必山魈之类耳。今与神约:能祸人,宜加予;予三日不死,必毁其庙!"三日病良已,竟毁之。

    何心隐,捭阖之流,托身讲学,颇有知人鉴。尝游京师,诣耿定向。会张江陵来访,偶坐,各不及深语。既去,何谓耿曰:"此人能操天下柄。分宜欲灭道学而不能,华亭欲兴道学亦不能。能兴且灭,其若人乎?"久之,又曰:"此能杀我,子姑识之。"已而果然。

    郑贵妃负宠神庙,比熹宗大婚,礼:妃当主婚。廷臣谋于中贵王安,曰:"主婚乃与政之渐,不可长也。奈何?"或献计曰:"以位,则贵妃尊;以分,则穆庙恭妃长。盍以恭妃主之?"曰:"无玺,奈何?"曰:"以恭妃出令,而封以御玺,谁曰不然?"安从之。郑氏不复振。

    梅衡湘[国桢]总督三镇,卤忽来献铁,云是新产。公曰:"此诈也,幸我弛铁禁耳。"乃慰遣之。因以铁铸剑,而镌识:某年月日某王献铁。且檄诸边,可勿市釜。后卤来责釜,公曰:"国既产铁,釜可自冶。"使言无有,乃出剑以示,遂叩首服罪。自是卤莫敢诈。

    徐都谏[燿]声气自矜,而时有委蛇。谢升起冢宰,言官多阻之,燿独婉解。李映碧[清]为同官,密问曰:"何推异己耶?"燿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隐忧也。从而玉成之,差得宽假。"

    沈征君劾武陵墨衰绾枢,不身履行间;而任熊文灿以误军机,剿既愆期,抚尤失术,败衄可卜,酿祸无穷。又言珰孽阮大铖等"招纳亡命,妄画条陈"。未几师败献反,杨相缢,熊尚书戮,楚蜀为墟;大铖枋南都,卒以国市,悉如其言。人谓其不矜茂陵徙薪之功,独高谷口躬耕之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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