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仁礼

类别:子部 作者:明·贺贻孙 书名:激书

    粤南炎方,时当酷烈,虽解衣濯泉,犹恐烦热之未涤也,见貂冠而狐裘者,必冁然笑之。迨暑退寒来,随计吏而北辕焉,朔风裂肤,河冰隳趾,然后信貂狐之为适也。古圣人道德仁礼之教,亦存乎时而已矣。黄帝以前,崇道德而尚清净,尧禹以后,重仁礼而敦爱敬。迨至周孔,而仁礼始大昭于天下。仁礼者,圣人之所以内治身心而外治民物者也。其言仁为人心、言礼反自生者,内治也。其言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外治也。周孔以其内治身心者,举而措之天下,合内外之道,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仁礼既明,而道德之教益着矣。而后世之言黄老道德者不然,以为仁礼者,黄帝所不道,而老子所诋为伪者也。嗟夫,老子特伤夫以貌饰仁者不本于人心、以文袭礼者不反所自生,故为此矫枉之辞。使之着诚而去伪云尔,若夫周孔之仁礼,则奚伪而奚诋哉?且老子固尝以慈为宝,而谓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此即老子爱人之仁也。孔子尝见老子而问礼,老子又尝教以去骄心与傲志,此即老子敬人之礼也。然则清净者爱敬之体,爱敬者清净之用,从古圣人,未有存体而蔑用者也。使可存体而蔑用,则是尧禹以来,所以治天下者不在仁礼;果尧禹治天下不在仁礼,则桀纣所以乱天下亦不在弃仁灭礼;果治天下不在仁礼、乱天下不在弃仁灭礼,则将易爱为忍而爱人非仁,毁敬为肆而敬人非礼;果爱人非仁、敬人非礼,则将不耻不仁,而杀人不得言忍、不羞无礼而犯上亡等不得言肆;果杀人不言忍、犯上亡等不言肆,则将谓猛鸷残贼烝报聚应之事,皆不足以累道德而妨清净,此其流祸后世,不至于汹汹大乱、人相食而弑父与君不止。圣人知之,是以因体以设用,因人心之不忍,而教以爱人,以弭后世人相食之乱。因人心之不敢,而教以敬人,以弭后世弒父与君之乱。盖圣人所以弭乱者,即其所以致治;所以救祸者,即其所以养福;所以因人心者,即其所以革民俗;所以跻当世于升平者,即其所以拯后世于颠蹶也。而今之语清净者,顾相率而祸仁礼,是不独周孔之枭獍,抑亦黄老之蟊贼矣。昔者黄帝端拱以致上理,而汉文法黄老以成大平,曹参师盖公以隆相业。夫岂漠然置天下于身心之外,而后称清净哉?但存乎时而已矣。黄帝时当淳熙,无俟董戒而仁礼行焉;汉初以暴秦残黎,文帝曹参一旦与以清净之福,不啻施温煦于霜雪之后也。迨于近代,民俗漓矣,饱暖逸居近于禽兽,此时不以父子兄弟相亲相爱之仁、尊卑上下相临相使之礼,昭昭焉悬鹄以示、揭揭焉若建鼓而求亡子也,欲以救祸弭乱,画象而民不犯,是何异幽地苦寒,时当觱发,而无衣无褐,不取狐貉为公子裘,欲免于雪虐风饕也,得乎哉?所以道德必资仁礼,犹夏袗絺绤,而氍毹氆氇已成于鸟兽希革之先也。仁礼必本道德,犹冬拥毳帐,而凿冰纳凌即为执热涤暑之用也。由是观之,析因夷隩,可随时而措;黄老周孔,可同朝而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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