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尧、舜、孔子不可轩轾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宰我曰:“以予观於夫子,贤於尧、舜远矣!”程子曰:“语圣则不异,事功则有异;夫子贤於尧、舜,语事功也。”後世学者尚论古圣,往往以宰我之言为实然。余按:世道民生所赖莫不始於尧、舜:安居乐业,尧、舜之奠之也;礼乐教化,尧、舜之开之也;天地万物之宜,尧、舜之乎成经理之也;禹之继治,继尧、舜也;汤、武之拨乱反正,反之乎尧、舜也;孔子之述而不作,述尧、舜之道也。尧、舜何遽不如孔子哉!尧、舜为天子,权可以施之,则创制显庸以垂万世;孔子为布衣,权不足以施之,则修明《六经》以垂万世。其功之殊者,其遇之殊也。尧、舜,孔子,易地则皆然。非孔子则尧、舜无以传於後;非尧、舜则孔子亦无所述於前。故谓禹、汤、文、武、周公之不逮孔子,或然;谓尧、舜之不逮孔子,则吾未有以见其必然也。孔子曰:“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闻《韶》,曰:“不图为乐之至於斯也!”其称尧、舜至矣;虽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此或圣人谦衷,过於推崇前圣。若颜渊、子贡辈,其称孔子可谓极矣,然“弥高,弥坚”之喻何殊“巍巍,荡荡”之称,“立、道、绥、动”之功何异“无为而治”之效,“犹天之不可阶”即所谓“惟天为大,惟尧则之”也。颜渊、子贡之尊孔子,亦不过如尧、舜而已。惟《孟子书》中载宰我语以为“贤於尧、舜”,而子贡、有若之言亦似有所轩轾者,皆与《论语》所言不类。窃疑其皆七十子之徒所追述而甚其词者,其意但欲致崇於此而遂不暇复顾於彼,犹论舜者及於称舜而遂无地以处尧耳,岂必皆的论哉!孟子论圣人,於夷、惠、伊尹皆言其不若孔子;而叙道统,於尧、舜、孔子无轩轾焉,固未可以宰我一言为定论也。程子之言虽未免於回护宰我,要其意尚近於持平,若之何後人置其不异者而但取其异者轩轾之也!盖战国之俗好为大言,杨、墨之徒莫不自尊其师,非尧、舜,薄汤、武,而远称黄、农以驾乎其上;儒者较为醇谨,不敢放言高论,然亦不免染於风气,故欲尊孔子而遂不免於卑尧、舜。汉、晋以降,异端横行,其说益诞,其言益无所忌,又以尧、舜为不足卑而卑天地;故奉佛教者谓未有天地以前已先有佛,奉天主教者谓天地皆天主之所造,而生於後世者特佛与天主之化身。嗟夫,嗟夫,吾不意世俗之诞妄乃至於如是也!夫宇宙之间莫大於天地;自有天地以来,其德之崇,功之广,莫过於尧、舜。孔子以尧、舜之道教天下後世,是以其圣与尧、舜齐。尧、舜犹太祖也,孔子犹太宗也;尊尧、舜者必尊孔子,《礼》所谓“尊祖故敬宗”者是也。若谓孔子别有一道加於尧、舜之上,则杨、墨、佛氏、天主之教皆自谓别有一道,不但藐尧、舜,抑且藐天地,亦何以见道统之正而服异端之心乎!故今於《唐虞录》通考圣贤先後所论而权衡之,而《洙泗录》中宰我、子贡、有若推崇之语仍载之《孟子》言中,不使与《论语》门人之言相混,庶学者可以察其故云。说并见《总目》、《唐虞》、《洙泗录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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