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辨羿立仲康与分河而治之说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太康失国之事,《史记》不载其详。《伪孔传》云:“羿废太康,而立其弟仲康为天子。”《正义》云:“以羿距太康於河,於时必废之也。《传》云:‘羿因夏民以代夏政。’则羿於其後篡天子之位。仲康不能杀羿,必是羿握其权。知仲康之立是羿立之矣。”由是叙古史者皆谓羿相仲康而握其柄,如莽之於婴,操、懿之於献帝、齐王然者。金仁山《通鉴前编》驳之云:“自唐、虞以来,都於冀州,而冀自有牧,非天子自治,则甸服之地跨河南北也。薛氏谓今拱州太康县即太康故城,而《传》亦称相居帝丘,然则太康为羿所拒,不能济河,而更都南夏,以传仲康;迄於後相,皆在兖、豫之境,古大河之东南。羿据冀方,因夏民以代夏政,称帝夷羿,寒浞代之,皆在冀州之境,大河之北。至浞灭相,而夏统始中断。”又云:“《传》称羿代夏政,号‘帝夷羿’,岂立仲康而为之臣者!仲康虽立国於外,然‘肇位四海’,诸侯之尊夏固自若也。”余按:古之所谓篡者,夺也;德不足服天下而以力强夺之之谓篡,非有若後世之阳奉其名而阴操其柄,待其势固而後移其社稷,若曹操、司马懿狐媚窃国者之所为也。况当唐、虞之後,夏有天下仅及二世,原不以继为常;羿既力能夺夏之国,正不必奉仲康以号令於民也。且仲康既在故国,相何以又在帝丘;羿既篡仲康於故国,浇何以又灭相於帝丘哉!此盖作《伪传》者习於魏、晋之事,而以今例古,以为亦然耳,《前编》之辨是也。然谓分河南北而治,诸侯尊夏自若,则仍惑於伪书之说而不免乖谬於事理。何者?王畿虽或跨河而南,然《禹贡》冀州不言贡,而豫州之文无异於他州,故《逸书》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是王畿之在河南者固无多也。仲康、後相流离播迁之馀,微弱不振,安能朝诸侯,有天下哉!平王之东也,天下安於周者已十馀世,然朝觐者不过晋、郑近畿诸侯,亦仅羁縻之耳。齐、晋迭霸,天下始知尊王,犹但以空名相维系,号令不能行也。况夏有天下未久,太康失道即与朱均无异,而安能使诸侯戴之如故乎!且使诸侯果仍服属於夏而羿但有冀州之地,则以天下之力不难恢复一州,何以听其坐大而卒为其所灭?以羿之强,方且并夏而逐其君,乃於诸侯之百里五十里者听其朝觐於夏而不问,此亦事之必不然者也。盖夏之失国以德衰,羿之并夏以力强。以力争者必蚕食以岁月,其取冀方也盖非一日之故,渐渍吞噬,而夏乃避於河外,迁於帝丘,日浸微弱,卒至於相而灭於浞。然当时亦必有二三强大诸侯,若商、相土者,能坐镇一方而不事羿,以故羿之力不能及远,而夏得苟安於帝丘耳。乌有所谓分河而治,尊夏自若者哉!太康之时,去天子不相继之时仅二百年,去异姓相继为天子之时仅数十年,是以天下诸侯畏羿者自事羿,亲夏者自附夏,而稍远者则各自保其土;不得以汉、晋之事例夏初也。故《伪传》、《前编》之说概不采。说并见前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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