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辨五就汤、桀之说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孟子》书中有“伊尹五就汤,五就桀”之语,论者因之,或以为伊尹罪。余按:孟子辫伊尹要汤事,称其非义非道,禄以天下弗顾;汤以币聘犹不肯往,必无一旦无故去商而欲辅桀之事。即就桀矣,桀之暴戾不可化诲,伊尹岂不见之;即由亳而夏,复由夏而归亳,一已足矣,五何为焉!孟子称伊尹言“何事非君”,而《史记》载《书序》复有“丑夏归亳”之事,然则伊尹固尝夏,或仕於桀,或未尝仕於桀,或如孟子在梁为齐客卿者然,皆未可知。惜乎《女鸠》、《女房》之篇已亡,其事不可详考。要之,五就汤,五就桀,则必无之事也。战国游说之士多喜妄谈古人,既流俗相传有至夏之事,遂从而甚其词,以为五就桀耳。且伊尹初就者,汤也,若果五就汤,五就桀,则当终於夏,何由复至商!其非实事,亦已明矣。大抵相传之言,往往过甚其词。《论语》中记子张言云:“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然以《传》文考之,初未尝有此事。子文初代子元为令尹,见於《传》;後让令尹於子玉,见於《传》。其间何时已之,何时再仕,何时再已,何时三仕,何以《传》无一言及之?楚自成王以後,令尹无不见於《传》者:代子文者何人,何以独不见於《传》?且子文之不为令尹,乃自欲授政於子玉,初未有人已之。然则其事为无征矣。春秋之世,列国执政之人从未有忽废忽用者,非若後世之以罢相复相为常事也,子文何以独有此事?子文之为令尹,始终皆在楚成之世。子文忠於楚者,楚子何故已之?後又何故用之?揆之事理,亦殊乖剌。然则此亦莫须有之事矣。盖子文之初为令尹也,自毁其家以纾国难,故相传以为“无喜色”也。其後授政子玉,绝无恋位之心,故相传以为“无愠色”也。相传日久而甚其词,故遂以为三仕三已而无喜愠焉耳。窃意伊尹之事亦当类此。记《孟子》者习於流俗所传,因误采之入於《孟子》言中耳,──正如汝、淮、泗皆入海而以为入江也。盖圣贤言之,圣贤初未尝自书之;後人记其言者但取其大意如是,原不保无一二语之失实。《论语》前十篇中犹不免有之,况《孟子》书中乎!此章乃辨淳于髡言道之不同,偶及尹尹,非其意所专注;若《要汤章》乃专辨伊尹事,必得其实。学者当取信於彼,不必以此为疑也。故今不载《孟子》此文。

    【补】“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逸书》)

    【补】“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孟子》)

    【附论】“公孙丑曰:‘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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