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伐纣在十一年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书序》云:“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汉书》“殷”作“纣”);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是以武王伐商为在十一年也。《史记》云:“九年,武王上祭於毕,东观兵,至於孟津;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於是武王遍告诸侯以东伐纣。”是亦以伐商为在十一年也。东晋以後,《伪泰誓经传》出,乃以为十三年,而分《序》之四语为两年事,云:“周自虞、芮质厥成,诸侯并附,以为受命之年;至九年而文王卒;武王三年服毕(谓《序》之“十一年”),观兵孟津,以卜诸侯伐纣之心,诸侯佥同,乃退以示弱。十三年正月二十八日(谓《序》之“一月戊午”),更与诸侯期而共伐纣。”《正义》云:“《序》不别言十三年,而以一月接十一年下者;《序》以观兵至而即还,略而不言月日;《誓》则经有年有春,故略而不言年春,止言一月,使其互相足也。”余按:史之记事,以日系月,以月系年,容有有年无月,有月无日,及有月日而无年者,未有以他年之月日系於此年之下者。若渡河果在十三年,《序》必不系之於十一年下明矣。盖伐殷非一朝之事,而渡河则一日可毕,故系伐殷以年,系渡河以月日,乃史之常;正如《春秋》柯陵之盟,先书“夏,公会某某伐郑”,而後书“六月乙酉,同盟於柯陵”;戏之盟,先书“冬,公会某某代郑”,而後书“十有二月己亥,同盟於戏”也。若因年下有事,遂以月日属之後年,则《顾命》之首云“惟四月,哉生魄,王不怿;甲子,王乃ぽ水”,亦可谓甲子为六月之甲子乎!《蔡传》云(在《泰誓序》文下):“《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继以‘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即记其年其月其日之事也。孔氏乃离而二之,於‘十有一年,武王伐殷’,则释为观兵之时;於‘一月戊午,师渡孟津’,则释为伐纣之时。上文则年无所系之月;下文则月无所系之年。”其论当矣。顾吾独异蔡氏既知《伪孔传》为说之不通,乃不取所谓十三年之事(谓“渡孟津”)而还之十一年,反取前後之文(兼“伐殷”句在内)尽属之十三年,而谓《序》文之“十一年”为十三年之误,欲正前人之误而反更甚其误,为可惜也!蔡氏以为今《泰誓》文果周太史之所书耶?姑勿论其誓中所言浅陋剿袭,即以篇首纪事一语言之:《尚书》之事有系於年者,有系於月与日者,从未有系於四时之名者。何者?古固不以时纪事也。《金》之“大熟”言“秋”也,犹之乎言“禾”也;犹《盘庚篇》之云“乃亦有秋”,不可谓“乃亦有春”,“乃亦有夏”也。惟《春秋》一书专以时纪事,──或有时而不月者,未有月而不时者,──故名之曰《春秋》,言此书与他书不同者在此也。若他书皆有春秋,则此书不得独名《春秋》明矣。今《伪泰誓》上篇之首乃云“惟十有三年春,大会於孟津”,不书月而反书时,《尚书》有是文体乎!中篇之首又云“惟戊午,王次于河朔”,蒙日於时而反无月,不但《尚书》无此文体,即《春秋》亦无此文体也。《序》也者,本《经》而作者也,其文虽不能无误,然误亦依傍《经》文,故《康诰篇》首有错简,而《序》遂误以为成王之书,其明验也。若此《泰誓》果在《序》前,则《序》何得取《经》文中明明十三年之事而系之十一年;而司马迁亲见《古文》,又亲从安国问故,若此《泰誓经传》果出安国,则迁又何得以明明十三年者而载之十一年,明明十一年者而载之九年乎!且《序》与《经》异者,当从《经》,谓义理也,事实也,恐作《序》者之未必精审耳。若文字之误,则非作《经》作《序》者之事也,传《经》与《序》者误之也。苟误在於传者,则《序》文可误,《经》文亦可误。然则即使此《泰誓》果孔氏《古文》,亦未见夫“一”之必误而“三”之必非误也。盖《伪泰誓》文之称十三年,实本於《汉书律历志》所采《三统历》之文;而《三统》之为是说,乃刘歆因《洪范序》文而揣度言之者,其初本无的据,而相沿既久,撰《伪泰誓》者因亦靡然从之。蔡氏以其名为《经》也,遂不敢议,而反变易西汉以前之说而从之,嘻,亦已过矣!《书序》、《史记》之文虽不必悉合於《经》,然较刘歆以後之书则为近古,而所谓十一年者於事无所剌谬,亦无以见其必不然,故今备列其文以正《汉志二传》之失。说并见前《观兵》後《孟津条》下。《三统》之误,详见後《访箕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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