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为鲁司寇上 △《论语》之误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曰:然则《论语》亦有误乎?曰:有。今之《论语》非孔门《论语》之原本,亦非汉初《鲁论》之旧本也。《汉书艺文志》云:“《论语》,《古》二十一篇,出孔子壁中;《齐》二十二篇,多《问王》、《知道》;《鲁》二十篇。”何晏《集解》序云:“《齐论语》二十二篇,其二十篇中章句颇多於《鲁论》。”是《齐论》与《鲁论》互异也。《汉书张禹传》云:“始鲁扶卿及夏侯胜、王阳、萧望之、韦元成皆说《论语》,篇第或异。”(惟王阳传《齐论》,馀四人皆传《鲁论》者)是《鲁论》中亦自互异也。果孔门之原本,何以彼此互异然则其有後人之所增入明甚。盖诸本所同者,必当日之本;其此有彼无者,乃传经者续得之於他书而增入之者也。是以《季氏》以下诸篇,文体与前十五篇不类;其中或称孔子,或称仲尼,名称亦别;而每篇之末亦间有一二章与篇中语不伦者,正如《春秋》之有《续经》,《孟子》之有《外篇》,司马迁之《史记》之有元、成时事,刘向之《列女传》之有东汉时人者然,又如近世《杜诗》、《韩文》之有《外集》者然,非後人有所续入而何以如是。然使诸本并存,後人犹可考其是非得失。不幸遇一张禹,汇合《齐》、《鲁》诸本而去取之,定为一书,当时学者以其官尊宦达,逐靡然而从之,以致诸本陆续皆亡。故《汉书张禹传》云:“禹先事王阳,後从庸生。(二人皆传《齐论》者)采获所安。”又云:“‘欲为《论》,念张文。’由是学者多从张氏,馀家浸微。”《隋书经籍志》云:“张禹本授《鲁论》,晚讲《齐论》;後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除去《问王》、《知道》二篇,从《鲁论》二十篇为定,号《张侯论》。”然则今之《论语》乃张禹所更定,非龚奋、韦贤之旧本,篇目虽用《鲁论》,而其实兼采《齐论》之章句者也。嗟夫,张禹何知,知媚王氏以保富贵耳,汉宗社之存亡不问也,况於圣人之言乌能测其万一;乃竟公然辑而合之,其不当删而删,不当采而采者,盖亦不少矣!是以其义或戾於圣人,其事或悖於经传,而此章与《佛章》尤害道诬圣人之大者。盖战国之士欲自便其私而恐人之讥己,故诬圣人尝有其事以自解传经者不知其伪而误增之而禹又误采之者也。由是言之,《孟子》之《外篇》,幸而有赵岐删之;《春秋》之《续经》,幸而《公羊》、《梁》两家俱在,故人得知其非圣人之笔;惟《论语》一书不遇如赵岐者而反遇一张禹,以致纯杂不均,无从考其同异。乃後之人宁使圣人受诬於百世,而断不敢议采辑者千虑之一失,亦可谓轻重之失伦矣!曰:圣人道大德宏,无可无不可,非可以寻常去就之义律之也。卫辄之不道,孔子尝立於其朝矣,於费奚择焉?曰:圣人者,义之归也。圣人所为?天下将以为法。己则比於叛人,而作《春秋》以治人之叛,叛人其心服乎!夫所谓“无可,无不可”者,犹之乎“无,无莫”也。惠三黜而不去,而孔子去鲁;夷居北海以待天下之清,而孔子为之兆不行而後去。可不可必比於义而无成见,是之谓无可无不可耳。孔子曰:“不义而富且贵,於我如浮€。”孟子曰:“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乌有悖礼义而自以为无害者哉!至於卫辄之事尤与弗扰不类。辄虽无道,然卫之君也,春秋固已“卫侯”之矣,不得以叛臣比。孔子居卫,乃公养之仕;不为卫君,子贡言之矣。若欲以费为东周,为耶,不为耶?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大经大法,圣人之所尤重者也,是以虽甚盛德亦必有所不为。故舜必不臣尧,周公必不代成王践阼,孔子必不从弗扰、佛以叛。战国之初,异端并起,始好为圣人不凝滞之说以自便,而子之臣故主,苏代以灭燕矣。再盛於西汉之季,说经者牵合附会以诬圣人,而王莽践帝位,刘歆以亡汉矣。三盛於东汉、魏、晋之交、名士风流,皆云“礼岂为我辈设”,而华歆、殷仲文之属争附叛臣,七贤、八达之流遂从而乱天下矣。若之何後人犹藉口於无可无不可之言而不悟也!曰:孔子虽欲往,卒不往也,夫何害於义?曰:苟可以为东周,则何为卒不往?苟往有害於义,则又何为欲往?盖卒不往者,经传无其事也;欲往者,纵横之徒相传有是说也。即此亦足以见其为伪矣。此乃圣人行事大节之所关,非小小者比,故余不揣固陋,不顾非笑,而为之辨。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後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论语先进篇》)

    “公伯寮诉子路於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论语宪问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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