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风偶识 卷一 △徇名定论之非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甚矣特识之难也!世之论者惟其名而已矣。今夫《风雨》之“云胡不喜”何异於《菁莪》、《隰桑》之文,即《木瓜》之“永以为好”,未必非“溯游”“絷维”之意,而《传》以为淫奔,无他,为其在郑、卫也。《В梅》之感时,《野有死麇》之怀春,明明非端人贞女之所为,而自毛、郑以来皆训以为文王之化,风俗之美,无他,为其在《二南》也。《四牡》之行役,《出车》、《采薇》之伐戎,何异於《六月》、《采芑》之诗,乃在《菁莪》以後则以为其人所自作,在《鱼丽》以前则以为君上代叙其劳苦忧伤之情以劳之者,词同说异,何以称焉?今试取《六月》、《采芑》而以劳诗释之,何处见其不可者?然则是论《诗》者不惟其诗而惟其正变也。嗟夫,天下事之不求其实而但徇其名者,岂可胜道哉:有生员以试五等降青衣,每岁试,提学者以其青也,辄置之四等。一日入试,自改试卷上青为增,遂得二等。则是试之优劣在增与青,不在文也。然此犹在场屋也。茅坤以知文名,於举业最重唐荆川顺之,或取徐渭作伪称顺之以示坤,坤即书其尾云:“非荆川不能为此文。”既而知为渭作,乃取跟覆观而更书云:“固是亻桀扌,惜後半稍弱耳。”然则以人论文,虽名士亦为之矣。然此犹论举业也。汉董仲舒疏论灾异,武帝下群臣议,仲舒弟子吕步舒不知其师书,以为大愚,由是下仲舒吏。然则汉儒之所尊信与所诋讠其,但视其为师所为与非师所为,初亦未尝有真是真非矣。然此犹论当时之书也。不意名儒之释《六经》亦复如是。然後知徇名定论乃世之通情,无古今,无智愚贤不肖,皆若是而已矣!士之处贫贱而文不见重於世,复何怪焉!今世之士每称人之谀富贵而毁贫贱者为势利。然势利之情岂独在富贵贫贱间哉,苟不察其实而但以名轻重之,与世俗虽有清浊之分,而其为势利则一也!余尝与诸同学论及场屋,皆以场屋为无凭也。广平栗太初元曰:“场屋虽无凭,然尚微有凭:若我与君之文犹可望万一。若居平出以示人,谁其称之?”然则糊名易书亦有不可废者矣。今欲读《诗》,必取三百篇之次紊乱之,了无成见,然後可以得诗人之旨。故余之论《诗》,惟其诗,不惟其正与变。嗟夫,嗟夫,此固未易为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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