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王风》 △《黍离》非追伤诗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黍离》一篇,《韩诗》以为“尹吉甫信谗而杀伯奇,其弟伯封求而不得,忧懑不识於物,视黍离离,反以为稷之苗。”今玩其词,乃似感伤时事,殊不见其为遭家庭之变者也。《毛诗序》则以为“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而作是诗”,较《韩》说为近理。然玩“心忧”、“何求”之语,乃忧未来之患,亦不似伤已往之事者也。且二家之讹不过以章首言“黍离”、“稷苗”故耳,然作诗者多就其所见以起兴,“蒹葭”、“大杜”,意原不在於物,岂得以章首言“黍稷”遂断以为诗人之旨在是乎哉!细玩此诗词意,颇与《魏风园桃》相类。“黍离”、“稷苗”,犹所谓“园桃”、“园棘”也。“行迈靡靡”,犹所谓“聊以行国”也。“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犹所谓“谓我士也罔极”,“心之忧矣,其谁知之”也。然则此诗乃末乱而预忧之,非已乱而追伤之者也。盖凡常人之情狃於安乐,虽值国家将危之会,贤者知之愚者不之觉也,是以“不知者”谓之“何求”。《黍离》忧周室之将陨,亦犹《园桃》忧魏国之将亡耳。若待故宫已为禾黍而後忧之,不亦无及於事矣乎?且平王之东也,非由西而东也,当其未立之时畿甸已尽没於戎矣。是以平王以岐、丰地与秦而使自为取之。然秦亦不能有,至其子孙始陆续攻得之。当东迁之初,故国皆戎也,大夫何为而至其地?宋之南渡也?称臣於金,故其臣有衔命至金者。平王未尝乞怜於戎也,大夫安能行役於故国哉!盖缘说《毛诗》者谓《王风》皆周东迁以後之诗,此篇居《王风》之首,当为初迁时所作,有此成见在心,故见章首言“黍稷”遂以为故宫之禾黍耳。其实《王风》不必皆在迁後,读者当玩其词以求其意,不得因此遂定以为行役於故国也。曰:然则季札何以谓为“周之东”也?曰:此不过大概言之耳,非为其必无一二篇在东迁之前也。正如称《大雅》为“文王之德”,而《大雅》岂尽文王之德;称《郑风》为“其细已甚”,而有《缁衣》、《羔裘》;称《唐风》为“思深忧远”,而有《绸缪》、《葛生》;岂得以是为疑也哉!朱子集传虽亦用《序》说,然终未有以见其必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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