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上汪韩门先生书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此篇已附载《考信附录》卷一《少年遇合记略》之未故今省之)与董公常书

    乙酉之秋,得於京邸晨夕过从,畅论书史者数月。岁终握别,至今十有二年。每读书有会心处,辄屈指私计可与语此者惟广平栗太初及我公常先生二人。而太初往矣,先生又无由接坐一谈。兴言及此,真令人读书之兴索然欲尽也!

    往述幼时喜涉览,山经地志权谋术数之书常杂陈於几前。既澜无所归,又性善忘,过时即都不复省忆,近三十岁始渐自悔,专求之於《六经》,不敢他有所及。日积月累,似若有得,乃知秦、汉以来传注之言往往与经抵牾,不足深信。如炎帝本与黄帝同时,太皓在其後,而世以为伏羲即太皓神农即炎帝。稷、契皆在帝喾之後百数十年,而世以为高辛氏之子。周公本因戍王谅阴而摄政,而世以为成王年止十三。平王本畏楚Τ而戍申、吕,而世以为私其舅家。周本三正并行,而世乃杂取传记夏正之文为周不改月之证。周本郊遂用彻,采邑用助,而世乃因孟子“虽周亦助”之言谓彻亦画为井,亦以中为公田。推此而求,下可悉举。要皆不肯细读经文,过信传注百家之言,故致舛误。不知先生以为然耶,否耶?旧尝阅一小说,载孔子陈时有采桑女及樵夫诗二首,鄙俚不可入口;且曰:“按,此即今七言绝句;而世儒谓始於《柏梁》不学之过也。”阅至此,不觉失声大笑。呜呼,今世所传战国、秦、汉之书名於圣人者岂有以异於此乎!特以其传既久学者遂不敢议。而今乃欲据《六经》以正其失,求其不掩耳而疾走不可得也。以此闭口,不敢与人谈及经史。安得与先生重聚数月而一证其十馀年来之所得哉?

    今岁偶至郡城数日,行入书院中,得遇胡君名光四者,问之知为及门高弟;因询近况,乃知令郎已长,能读父书,负笈从游者甚众,先生杜门不出,日惟与门人讲诵,不觉欣然为之破颜。士不能展所学於天下,固当成就後学,作如是事。若述者,其学固无可取,而亦绝无人相问难者;少年才俊皆高视阔步,一揖犹以为浼,一问犹以为辱,安得有所谓负笈从游之怪事乎!间有一二来者,皆初学无所解;得一补诸生即都去。读书虽有所得,而环顾四壁茫然无可语者。亦可为之长太息矣!

    前在京师时,先生方刻印章,文曰“四可堂主人”。问其说,云:“余有亲可养,有子可教;有田可耕,有害可读,余何为仆仆於京师者!”今尊大人虽捐馆,其三可者固自在。而述本无祖遗田产;又值洪波毁室,先人所遗书荡然无存,至无容膝所?依人庑下。辛卯之春,先君见背;今惟家母在堂,差为康健,而禄养色养又都不能。一二年来,增患目疾,翻阅尽废。年垂四十矣,而一介子女杳然不闻消息;家贫不能畜妾。四者无一可焉。夜中就枕,怛然无生人之乐,不觉其泪之濡衾也。

    久不与人通书,会此便,不觉一泻欲尽。然书写良艰,落笔时所裁割者街多,幸为心照。如遇北风惠以德音为望。率此亻布候近祉,不宣。晚弟崔述顿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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