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杨村捕盗记

类别:子部 作者:清·崔述 书名:考信录

    内黄故多盗。盗皆以吏胥为窟宅,炀於官,弹压於乡里,然後得横行无所忌。

    有刑房吏陈某者,居杨村,以卖棉花为名,窟群盗。乾隆乙酉,盗五人将劫於御河之阳,过楚王镇,食於县隶司声家;声送之渡水。入大名境陈生家,杀生,巷衣出。复至声家,至亭午然後去。

    陈生子术雷以状白县;县出批严缉。术复广求所识访之,十馀月而贼不得。陈生故所善刘五者,居近於杨村,侦知内有刑房吏之族陈二,今在杨村花房,密以告术。时县中捕役四人在术家,术逐约与同往掩捕之。役欲入城白官,专批往索贼;术不可曰:“今出伊不意,庶贼可得;若待白官始往,贼闻风窜矣,乌能得!”役不得已,从之。

    术雷复邀其族人陈生霆及卖药人四郎同往;使刘五为导,推车载钱,伪为贩棉花者,憩车杨村外。霆虽文诸生,然素娴武技。乃使霆与五先入,以视棉花为名,默识二状貌。霆议价定,请出召商侣共视之。既出,五以二衣冠状告霆,即径去。时日已将暮,霆乃与其众推车至门,留一役守之;而己先,三役随其後。未毕入,而二已觉,奔而出。县役与二摩肩行,不识二,行且过,霆惶遽恐失贼,自後大呼追之。时术与二顺逆奔,方交臂,闻呼,即以手抱持二。二出刀格之,疾跃出门。而四即手药算刂奔入,二跃急,不及避,着於额而仆。方转侧欲起,雷连斫其项;术亦出,又连斫之:始伏不动。

    初,霆之呼而追也,刑房吏已鸣铳聚村人;至是,械而集者且百。役向众自白:“我大名县役,奉官命捕贼,非私斗。”众不听,斫击如雨。霆等且斗且逃;夜暗迷罔不辨径,众遂擒二役,送内黄,诬为劫棉花贼。役以捕贼故自申理。县官索其批,顾四役共一批,批已为逃者持去;官遂不听役言,掠之,役备受梏械,卒不承。

    逃役既归,以实禀於大名县,大名遂行关索陈二。刑房吏为之营救至四五。不发。然二亦以伤重故不能逃。时知大名县事者为秦公学薄,素有风厉名,乃札内黄县,具言其详;且云“若必不肯发,将申於直隶制宪,事且大,勿悔也!”内黄不得已,使二往。霆、雷虑贼党羽多,於路复篡去,乃卫之行;因以刀胁之。二具吐实,供同盗人姓名及典衣处。雷即驰赴典所,脱所著衣为质,请其衣,持至县。由是二不刑而服,而二役亦得释。

    大名既得二招,即更关四盗及刑房吏。四盗皆陆续就获。惟刑房吏素为县官所信爱,事发,以重赂县仆,卒不至。

    呜呼,兄弟同心,报雠杀贼,此可以风世之亲所疏而疏所亲者矣!独是盗赋横行,乡里屏息,其故皆由於吏胥,而为州县者尚曲庇之,何也?闻刑房吏既擒二役时,将沈之水,其党以馀人未获难之,乃送之官;又切齿刘五,且尽杀其家,五乘夜率妻子遁去,数年不敢归。吏之横一至於此!然则百姓含冤无所告诉者不可胜言矣!彼吏胥盗贼同类相庇,固无足怪,吾独不知为民上者何以恬然听其所为而不之问乎?余故备记其事以为世鉴焉。

    内黄之盗,自余十馀岁即有之;至陈生被劫而猖獗益甚。大名屡关内黄索贼而内黄不发,秦公亦尝向余言之,然尚未悉其祥。乾隆癸巳,余馆於胡村店,主人赵生向余言其首尾甚悉;余因笔而记之。赵生所言被劫,捕贼,及刘五事尤详;以无关於大要,故从简也。秦公办此案後,复办来二一案,自是盗风戢者十有馀年。其後为县者多不事事,或规避处分,抑强为窃,由是盗复大炽,环内黄数百里间横行无所顾忌。至六十年,魏城四面每夜火光烛天,居民夜不敢寐。自是盗日益盛。不数年,劫至近京之长新店至廑圣虑,然後方面大员始行捕盗。内黄县官与其门丁度事不可中止,乃劝盗首张标自裁以灭口,而献其尸;大名彰德之民始得安枕而卧。向使为县官者皆如秦公,人岂复敢为盗!故凡治盗者,贵弭其源而不在遏其流。苟非有护盗而分其利者,盗何由炽!惜乎贤令长之不可多得也!此篇於订集时已删去;今二十馀年矣,偶一阅之,以其有关於地方利弊也,因复存之,并志其始末如右。嘉庆壬申,崔述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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