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集卷之八 ○论元年春王正月

类别:子部 作者:明·王守仁 书名:阳明先生文集

    【戊辰】

    圣人之言明白简实而学者每求之于艰深隐奥是以为论愈详而其意益晦春秋书元年春王正月盖仲尼作经始笔也以予观之亦何有于可疑而世儒之为说者或以为周虽建子而不改月或以为周改月而不改时其最为有据而为世所宗者则以夫子尝欲行夏之时此以夏时冠周月盖见诸行事之实也纷纷之论至不可胜举遂使圣人明易简实之训反为千古不决之疑嗟夫圣人亦人耳岂独其言之有远于人情乎哉而儒者以为是圣人之言而必求之于不可窥测之地则己过矣夫圣人之示人无隐若日月之垂象于天非有变恠恍惚有目者之所睹而及其至也巧历有所不能计精于理者有弗能尽知也如是而已矣若世儒之论是后世任情用智拂理乱常者之为而谓圣人为之耶夫子尝曰吾从周又曰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灾及其身者也仲尼有圣德无其位而改周之正朔是议礼制度自己出矣其得为从周乎圣人一言世为天下法而身自违之其何以训天下夫子患天下之夷狄横诸侯强昔不复知有天王也于是乎作春秋以诛僣乱尊周室正一王之大法而已乃首改周之正朔其何以服乱臣贼子之心春秋之法变旧章者必诛若宣公之税亩紊王制者必诛若郑庄之归祊无王命者必诛若莒人之入向是三者之有罪固犹未至于变易天王正朔之甚也使鲁宣郑庄之徒举是以诘夫子则将何辞以对是攘邻之鸡而恶其为盗责人之不弟而自殴其兄也岂春秋忠恕先自治而后治人之意乎今必渥于行夏之时之一言而曲为之说以为是固见诸行事之验又引孟子春秋天子之事罪我者其惟春秋之言而证之夫谓春秋为天子之事者谓其时天王之法不行于天下而夫子作是以明之耳其赏人之功罚人之罪诛人之恶与人之善盖亦据事直书而褒贬自见若士师之断狱辞具而狱成然夫子犹自嫌于侵史之职明天子之权而谓天下后世且将以是而罪我固未尝取无罪之人而论断之曰吾以明法于天下取时王之制而更易之日吾以垂训于后人法未及明训未及垂而已自陷于杀人比于乱逆之党矣此在中世之士稍知忌惮者所不为而谓圣人而为此亦见其阴党于乱逆诬圣言而助之攻也已或曰子言之则然耳为是说者以伊训之书元祀十有二月而证周之不改月以史记之称元年冬十月而证周之不改时是亦未为无据也子之谓周之改月与时也独何据乎曰吾据春秋之文也夫商而改月则伊训必不书曰元祀十月二月秦而改时则史记必不书曰元年冬十月周不改月与时也则春秋亦必不书曰春王正月春秋而书曰春王正月则其改月与时已何疑焉况礼记称正月七月日至而前汉律历至武王伐纣之岁周正月辛卯朔合辰在斗前一度戊午师渡盂津明日已未冬至考之泰誓十有三年春武成一月壬辰之说皆足以相为发明证周之改月与时而予意直据夫子春秋之笔有不必更援是以为之证者今舍夫子明白无疑之直笔而必欲傍引曲据证之于穿凿可疑之地而后已是惑之甚也曰如子之言则冬可以为春乎曰何为而不可阳生于子而极于己午阴生于午而极于亥子阳生而春始尽于寅而犹夏之春也阴生而秋始尽于申而犹夏之秋也自一阳之复以极于六阳之干而为春夏自一阴之姤以极于六阴之坤而为秋冬此文王之所演而周公之所系武王周公其论之审矣若夫仲尼夏时之论则以其关于人事者比之建子为尤切而非谓其为不可也启之征有扈曰怠弃三正则三正之用在夏而已然非始于周而后有矣曰夏时冠周月此安定之论而程子亦尝云尔曾谓程子之贤而不及是也何哉曰非谓其知之不及也程子盖泥于论语行夏之时之言求其说而不得从而为之辞盖推求圣言之过耳夫论语者夫子议道之书而春秋者鲁国纪事之史议道自夫子则不可以不尽纪事在鲁国则不可以不实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且周虽建子而不改时与月则固夏时矣而夫子又何以行夏之时云乎程子之云盖亦推求圣言之过耳庸何伤夫子尝曰君子不以人废言使程子而犹在也其殆不废予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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