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学一

类别:子部 作者:清·李光地 书名:榕村语录

    陈北溪论工夫节目一条,盖朱门学的也。朱子千言万语,只此数事。然所谓「虚心」者,又初不外乎「立志」而已。若张子所谓「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邵子所谓「酝心高明」者,如是而志岂有不立?而心岂有不虚者乎?虽然,此非朱子之言也。立志居敬,即《中庸》之「尊德性」也;致知力行,郎《中庸》之「道问学」也。广大高明,盖立志之事;涵泳敦笃,盖居敬之事。知行则错综乎其中。精微知新,致知之事。《中庸》崇礼,则力行之事也。古圣之书,莫备于《中庸》;近贤之说,莫备于朱子。若周子之诚几德、干损益,程子之涵养进学、居敬穷理,以溯夫古训之制心、制事,直内、方外,中和、诚明之指,虽语有繁杀,义有偏全,先圣后圣,其揆一耳。近世于敬、知行之说,颇有能言之者,往往未免于判然两事,截然二时之差。故或顽心绝物以为存养,曰我将以为知之基;或泛涉博揽以为致知,曰我将以为行之地。而不知古人之精义、集义,初非二事;直内、方外,本非二时也。(自记。)

    学问须将大头脑处通透方得。姚江主先行后知,虚斋、次崖则主先知后行;姚江引「尊德性」节为宗指,蔡、林求其说而不得,乃谓先知后行者用功之序,先行后知者成德之序。不思注中明说「圣人示人入德之方,莫详于此」,安在其为成德乎?不知敬在知行之先,贯于知行之后,朱子已经说明。佛家所箱「主人翁惺惺着」者,他连父母妻子都不顾,忠孝之事都不行,何况其他!而惺惺自若,岂亦力行乎?有此,然后读书穷理便是致知,身体实践便是力行。若无此为根本,致知力行都做不来。只是致知亦是存心,力行亦是存心,存心工夫亦不离乎此耳。

    当年曾梦大儿向某屈指云:「一指活,二指拙,三指存中心,四指言诠明,五指思议绝。」后来举闻锐峰僧,渠云:「禅家立未有此成语。」细思此却是几个关头,「活」是源头活水之谓;「拙」是用心于内、刚毅木讷之意;「存中心」者,主人惺惺之旨;三者皆要紧事。至「言诠明」,则默而识之的光景;「思议绝」,则过此以往的境界矣。「拙」字甚妙,凡有廉耻,不苟为世俗事,皆拙也。

    看《语类》门目,便见得朱门无大贤。问:「勉斋在内否?」曰:「不在内。但他的《中庸说》,亦绝不得朱子之意。他说首章只说戒慎,是以敬为主,未及知行,后说到不明不行,才是知行工夫。如此是单主敬,便就已天地位、万物育了,知行荆斨不用,何须更说知行。且苦缠住生安、学利、困勉说,甚无味。至谓『正是教人莫要学生安,那是人学不到的』,尤为不确。后人不善读朱子书者,竟像主敬了几年才致知,致知了几年才力行。难道主敬时,遇事来便推开不管,曰我尚未致知。如此使得磨?知行何尝无先后,但不是这样分先后。如目与足然,于今行路,眼看着路,脚才好走,一边看,一边走,两相须,两不相妨。岂有先看几日路,不干脚事;到走路,又不干眼事之理。」

    吾学大纲有三:一曰存实心,二曰明实理,三曰行实事。高忠宪、刘蕺山,都是明季学问,不佛不儒。常州恽逊庵,亦是如此。锡曰:「昔高斋业师,曾与忠宪门人丹阳周季纯为友,言周能端坐竟日,心了不动,只是夜间熟睡时,尚有呓语,其语甚或不免有鄙琐处。」曰:尚是和尚之粗浅者。吾乡有僧天问,坐空山中十余载,蛇虎皆与驯习。小儿曾往访之,云其言多鄙俚,不过是寻常因果之说而已。大概团聚心灵,精气相守,便可以有光怪。又所处既久,与异物亲,便与异物为化。此乃狐媚妖螭之能事,原无足怪。其荒诞处,至谓『三千大千世界,百万人天,皆在座下』。天且为之下,则父母反拜不足言矣。人为天所生,为父母所出,乃是根本,他却要踞其上。圣人之道,便从孝弟做起,终则与天地一般,或有助天地所不及处,故曰『参、赞』。此理彻上彻下,同流立运,乾坤即毁,而此理不灭。道理至此已极。若说到空处,上下四旁,往古来今,各无穷极,何处是边际?故惟圣人之道谓之中庸,过此郎为隐怪。此是实理,此是实心,此是实事。即浅印深,郎粗郎精,无大无小,无内无外。』

    朱子尝言:「始学须静坐』,又言:「不可偏求之静。」当合两条之指而深思之,其义始备。(自记。)

    圣人论学,先要「忠信」,无此便诸事无根。然既有实心骂本,倘不博学考问,推广扩充到尽处,孔子亦放他作第二等人。如「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为士之次。

    国手于棋,亦终身之事。他刻刻不能离棋,可见一艺成名,也要至诚无息。若有一日放得下,便非第一流的本事。尧舜已将天下让与人,自然尚是「效天之命,推时惟几」,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人的学问,总要不断,这是一点真源。有源之物,便会大。陆子静于此却有所得,故云:「易简工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但只是真源不息矣,又有他水来会,岂不更好?到得来水合流,不得谓此水非他本来水也。子静正苦打作两截,非合外内之道。

    某为诗文,只略见得从心源理路上说,虽旧日所读书,大都忘了,就所记的,还能驱使得动。这便是自家一点本领,不尔不能驱使他。只是有这点本领,又要记得多,有得运用更好。敝乡西面高山上有一泉,源仅如汗,一滴一点,稍远便成细渠,半里外成沟,里许便成瀑布,飞洒岩下,声闻数里。山上立无他水来会,不知何以自己会大。想他既是真源,便能呼噏一山润泽生气。安卿曰:「不止一山之气,就是雾露云汉之气,他都收纳得来。」先生曰:「然。只是有此真源,再有他水来会更好。有他水来会,而我却无真源,如有客无主,所谓『沟浍皆盈,涸可立待』。若谓我只求真源,便可流注不穷,断不要别水来会,这却是偏,乃陆王之见也。程门问经史中许多话,伊川总不答,良久曰:『某学问却是无中生有。』明道于史书上纤细事,皆能记得,门人讶其博识,明道曰:『我若求记,便不能记。』二程非禅学,却用禅机。」曰:「此便是孔子所云『一贯』。」曰:「然。」安卿曰:「此遗是一,未说到贯。」曰:「本是一,到生有,就是贯了。」

    源泉一勺耳,及其渐远渐大,便成江河。问:「一贯之义似此。」曰:气然。有了源头,愈多愈好。江水一路来,无限诸水会之,然只成其为江,不闻品江水者,以为此中杂某某之水也。河水一路来,无限诸水会之,然只成其为河,不闻品河水者,以为此中杂某某之水也。有源头的物事,他物入其中,皆成自己的物事。」

    仙家明日成仙,今日尚不知,总是要工夫不歇。如鸡抱子,獃獃的只抱在那里,火候一刻不到,不能得他出来。朱子六十岁上,自叹假如五十九岁死,竟不闻道矣。后五六年,仍叹与道无分。门人援前言以问曰:「想是为不得行道而发。」朱子曰:「非也,就是眼前道理尚远耳。」汝楫曰:「然则下学何时窥见津涯?」曰:「此仙家所谓『大丹』也,然『小丹』亦不可不结。想来颜、曾、思、孟,有颜、曾、思、孟之丹,周、程、张、朱,有周、程、张、朱之丹,如董、韩,亦有董、韩之丹。成得无上天仙固好,不尔,就是地仙,亦强似虚生浪死。」

    地中有木升,山上有水渐,盖阳气方盛,一出而不可遏。及形已成,则长便难。观笋与竹可见。学问亦然。其初便是凡俗与圣贤关头,一变迥然不同,及至充实美大,则难矣。

    为毕须步步踏着阶梯,得尺主尺,得寸主寸。朱子言子静门徒仰视霄汉,此当为戒。(锺旺。以上总论。)

    夫子十五志学,便是志到「从心所欲,不腧矩」田地。二程十四五岁便锐然欲学圣人,便是要学到二程田地。立志成德,一以贯之。然下学之功,亦有因师友学同,而心渐开明,志渐恢廓者。趋向亦一步进一步也,要在勉力不已。(锺旺。)

    《震象传》曰:「君子以恐惧修省」。一经震动,便惕然畏谨起来,斯为立志。而万行都从此出,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是何气象。(锺旺。)

    精神大于身,极是要紧。每见人之神周于体者,必加精警。然志立则神日生,要在提撕之力。(锺旺。)

    凡人一艺之精,必有几年高兴,若迷溺其中,见得有趣方能精。如先存一别有速大,何必在此驻足之意,断不精矣。某人别件都能领略,只是文章不进,每自云,只要求得心里明白,明白后自然说得出。便是辞达。此即是他心病。文章如何能达?却也要剪裁,有材料,不然「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艺文如此,况于圣贤之学。非有一段毅然专致之诚,安能有得。

    学者要有千古自命之意,所以韩文公云:「誉之则以为忧,毁之则以为喜。」然此亦是狂者之语,若圣贤,却只要自忄兼于心,合于理而已。《中庸》说得浑厚,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可见圣贤只是自己精进检点,没工夫计较到人的毁誉。然却有一层「征诸庶民」的道理。盖论到全体,必俟圣人始可不惑,若零零星星凑笼将来,则合众人之公,便是一圣人。公等试看我们文字,心里有一分疑,看者便有一分疑,若说得确,看者亦便洞达。圣人所以说「徽诸庶民」,韩公却不曾见到这一层。

    达磨一老癯,对着壁坐了九年,几夺吾儒之席。胡安定在泰山读书十余年,其后学徒之盛遍天下。伊川于周子犹呼其字,独安定必曰先生。凡人有十年着紧工夫,其声光气焰断然不同。

    锐峰僧议论极有好处,常说偈云:「学道必须铁汉,用力心头便判。直证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此彼学所谓「发大愿力」,郎吾儒之「立志」也。愿力发得大,郎悟亦悟得快,修亦修得到。朱子有云:「书不记,视诹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即是此意。(之锐。)

    道理是公共的,不是一己的。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于野人之中,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难道野人胜似大舜不成?白香山诗,令老妪读之,老妪说不好便改。全要解得此意,道理原是天地间公共的。

    人心虚则明,明则虚,虚以受善,便可到明。惟其真知,自然服善。学问之事,以道为主,不当论年齿之大小,官爵之尊卑。王阳明尚有古义,当日泰州王心斋方廿余岁,阳明已封伯,心斋见之,抗宾主礼,谭三日而心斋服,四拜为师。后数日,心斋又不服,阳明于是还之四拜,仍为宾主。后心斋又大服,乃复拜为师。吾乡张净峰谏武宗,在午门外晒五日,罢归,过谒阳明。净峰年亦廿余,相见亦抗宾主礼,数日卒不服,阳明亦听之。王荆公见司马温公为吕公所作墓志,讥切新法,人谓司马祸不可测。荆公乃以粘于屏风,叹美不已,曰:「此西汉之文也。」某向作「学而时习之」文,有友为涂乙数次,某皆实时改定,每改一次,毕竟觉得好些。最后复间之曰:「尚有宜改处否?」友曰:「似宜拈出『性』字。盖时习说,朋来乐,凡学皆是如此,提出『性』字,方是吾儒之学。」故注曰「人性皆善」。又曰:「复其初,拈出此字,则次节以善及人,三节成德之名,皆有着落。」如此议论,实为精透,非再四讲切,不闻此义也。又常作进呈诗文,稿成,同乡诸君观之,纷然指摘。诸君不必尽善诗文也,然因所指摘改之,便觉视旧较佳。可见作者自己不明,旁观比自己不同,合众人之见,比一己之见又不同,所以虚心要紧。

    世间有才的人,多见得自己身分高,辄敢横下断语。郎如三苏,才气盖代,有许多开天辟地论头,自以为高出千古,今观之都未确。无论千秋万世,中原有人,就是你现在一言一行,至平常人心里不服,便是你有不稳贴处。人心都有此同然之理故也。舜知之,故好问察迩言。

    人说王荆公刚愎,此犹其次。所见原不曾透彻明白,人明便虚,虚才能受。某人《答子书》云:「汝听云,不为无见。我所行,一毫不差。」凡事只见得自己不差,便会错。武侯周谘博访,只要人箴其过,所以人称其「闻过必改,而无吝色」。同朝,某便推服魏环极先生,人有所辨驳,他却闭目细听,于是处埂点头,有疑处即张目问几句,仍复闭目。及人尽其词,乃叹曰:「是事都要与人细细商量」,便欣然有喜色。其次便是汤潜庵、陆稼书。某人常示某以稼书所批时文,某驳其批语有未合处,其人以告,稼书深以为然,次日郎以所记《大学》相质。其说尽有好处,如说格物,主「物郎身心意知、家国天下,格郎格比」,极是。但又云:「程子一草一木也须格之说,是旁意,非正意。」却疏脱。某驳之云:「草木岂在家国天下之外耶,」问:「稼书先生细心读书,如何还尔疏漏?」曰:「思路不圆,他拘缚在一字一句上,不能见到四面八方去。只看得道理在书册内,耳目之前,都似看不见的一般。」问:「思何以不圆?」曰:「思不出其位。『切问而近思』,思在近处方得力。」问:「稼书先生所思自不外驰,何以不圆?」曰:「正坐不能近。草木郎在天下之中,岂非耳目前事?他不能见,却思到别处去,愈思愈远矣。郎如人问「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庶人如何有新民之责?朱子曰:『异日为士大夫,岂无新民之责?』某意不必如此说。庶人自有家,『刑于寡妻,至于兄弟』,训子以义方,印外而和睦邻里,皆新民也。人以为近处容易明白,不知舍近而求远,断无明白之日。远处不明白,却要就近处思想。譬如天地鬼神,高深幽微,无论见得未必是,即是了亦难信。惟就自己身上体贴,合著的便是,合不着的便不是。万物皆备于我,天地鬼神不可通之理,都要从人身上体贴方亲切。」

    某在涿州病发时,公私之事俱不在心。惟读书一生,到底不曾透亮,糊糊涂涂,虚过此,此念缠搅不已。乃知—朝间夕死」一章,吃紧唤醒人也。人生功名富贵,过去辄了。子孙昌炽,固有定数,若加意营谋,必更得祸败。只于我生道理明白透彻,有可信心处,少少许便足。当下能到一个是处,是要紧事。(以上论立志、虚心。)

    静以养敬之原,存义之本;动以观敬之发,着义之施。若有义而无敬,有敬而无义,皆不足以体动静之神,而通性情之德。然以敬言之,动处熟,则静处愈敛,而终以敛者为之根;以义言之,动时当理,则静时愈有所存,而终以存者为之地。况敬义夹持之后,则止而止,行而行,静亦定,动亦定,是时虽有动静,而心则一于静而已。此《大易》「艮背」之学,周子「主静」、程子「定性」之微意也。(自记。)

    「毋不敬」是持养,「思无邪」是谨独。

    存养之功,盖取诸《干》,《说卦》曰:「战乎干。」终日钦钦,如对大敌,非战则无以为存也。天德流行,纯亦不已,非健则无以为养也。省察克治之功,盖取诸《巽》,《说卦》曰:「齐乎巽。」巽音,入也,非入则无以为察也;齐者,断也,非齐则无以为克也。(清植。)

    涵养是筑城凿池,省察是诘奸御暴。(自记。)

    静而存养,动而省察,打作两截,是黄汹饶、饶双峰语,朱子无是也。居敬以穷理云者,犹言用心以读书。又如教人出力以挑担,虽有内外,却是一事。

    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又曰:「以义制事,以礼制心。」盖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以养其中也。(自记。)

    敬是在内的,义之根虽在内,但此时说不得义。若敬,则严、恭、寅、畏时说得敬,省察时亦说得敬,作事时亦说得敬。中和、诚明、忠恕皆然。保合、太和,中内原有,但未发时说不得和。至中,则在未发为不偏不倚,已发为无过不及。中虽心亦无偏,但主性一边说。忠虽实理亦在,却主心一边说。

    凡为学,只在日用喜怒哀乐上用功。中郎大本,和即达道。夫子许颜子好学,不是终日讲求四代礼乐,却说「不迁怒,不贰过」。濂溪、明道终身无疾言遽色,是何等工夫!邵伯温出仕,伊川谓之曰:「打人自一板以上皆立案。」盖有案,则其罪有等,不得乘以吾之意,及乘以吾之气矣。人之为学,从此脚踏实地,所谓「易简而天下之理得』。

    自孔孟后,心学不讲,汉、唐儒者,虽读儒书,只以谶纬、文词为事,讲到经济、气节而止,将孔子合外内之道遗却一边,全不从天命之性、自己心上下工夫。所以佛家窥见此意,从内里打叠,便将来提唱叫唤,人都从风而靡。孔子未尝将「心」字作话说,然说孝、说弟,「执事敬,与人忠」,「言忠信,行笃敬」,何处不是说心。到得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竟似养成一个婴儿,随处现形一般。此学不讲,便无是处。从何处说起,这却不难。将要说话时,觉得放易,便收住;觉得神气飞扬,便敛入身里来。不过言语容貌之间,时时整顿,久之自然熟了,就心存不放,形神不相离。岂可忽过?

    忠信有在根本上说者,如「主忠信」之类;有在一事上说者,如事君以忠、交友以信之类。事君之忠,主事说。臣事君,不是为爵禄,是要办事。比事不是一己的,亦不是君的,是天地间当做的事。人看比事是公共的,所以不尽心者多。如今把作自己当做的,便忠。交友之信,主言说。相与朋友,是要劝善规过。其尊不如君臣,其亲不如父子兄弟,易得不信。

    忠信算不得两件,亦算不得一件。如人有心本淳厚,偶然说话不循其事理,略浮漫点染些,便不是信。又有说话一丝不肯假借,却或为侠气,或欲要誉,未必皆出于忠。是信有自忠出之信,有不自忠出。之信,忠外没有两个。至恕,乃如心之谓,亦没有两个。恕无作宽恕解者,作宽恕解,想是起于可以情恕之说。此句尚未碍理。至以恕己之心恕人,便断然不可。难道自己不要做圣贤,便亦不以圣贤之道望人不成?「恕」字中无比义。故《大学》说:「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求诸人、非诸人皆不可少,必须有诸己、无诸己耳,须是两面都到。

    忠信若都在心上说。忠略在前,几已动而事未形,此事既我所当行,若不极其量,有一毫隐匿留余,便觉有过不得的意思,这是忠。信略在后,意已着事而理有定,此理分明是如此,若不循其分,有一毫夹杂乖离,便觉有去不得的意思,这是信。

    「存」。「养」二字,本出《孟子》。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操则存,舍则亡」。又曰:「存其心,养其性。」盖「人心惟危」,存者所以使之安;「道心性微」,养者所以使之着。是孟子本指。惟存,为收敛宁静之意;若养,则当致其滋培充扩之功矣。程朱引来,却俱用为收敛宁静之名,而于理实不相悖。盖心性是一是二,未有不存其心,而能养其性者,亦未有能养其性,而心有不存者。故心上亦可用「养」字,「养心莫善于宾欲」是也;性上亦可用「存」字 「成性存存」是也。要之心性俱是本原工夫,若言心学而只着「存」字,不几释、老之空虚乎?(清植。)

    程子提出「敬」字,便是救苦救难第一丹头。敬则神存,不敬别神亡。神存则生,神亡则死。

    敬跪「唤醒」二字最好,一唤醒起来,便是东方日出气象。(锺旺。)

    朱子说「敬」字,是「畏」字意,如见父母畏父母,见兄长畏兄长,见朋友畏朋友,退然如不自胜,惟恐得罪一般。孔子说颜子好学,首曰「不迁怒」。《定性书》说「廓然大公,物来顺应」许多大道理,归于怒之时忘情而观理。《易》说「惩忿」在「窒欲」之先,损者之乐,骄乐居首。曾子、孟子俱有泰山岩岩气象,自是浩然之气养得如此。然曾子「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动容貌,斯远暴慢」。又曰:「有若无,实若虚」,而后乃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敬」字要仔组理论。问:「称颜子好学,何以首及于怒?」曰:「怒最易发而难制,故《大学》说『正心』,亦先说『忿懥』。『不贰过』,一切窒欲事,都包在里面。」

    罗整庵、蔡虚斋留心朱子之学,然于天命、诚意诸章注,都不曾讲透。他以存心、持敬为力行工夫,不知存心只是提起此心,不要昏去,原无多事,如何谓之力行?戒谨不睹,恐惧不闻,有何事可行?

    「进」字从理上癸出,心和气平,就是俗语一个「怕」字,故恭人曰温温,德隅曰抑抑。近人错会,多作有意矜厉。就是果然壁立万仞,亦是泰而骄,或而猛,与敬本旨相反矣。有意矜厉,是从气上敝工夫,既不心和气平,如何能中节?东汉人锣之气节,其节自气中出,不从理上来。故曰「一变至道」,正须变也。刘念台、黄石斋,岂非君子?惜其工夫都用在气上。

    「敬」字被后人讲不明白,做来形状可畏。汤潜庵、陆稼书皆中此病,竟有不近人情之意,令人塑而去之。敬是怕人,不是要人怕我。如见大宾,如承大祭;无众寡,无小大,无故慢;战战兢兢,临深履薄;还是自己怕人?是要人怕己?至于敬人者人恒敬之,自然俨然人望而畏,威可畏而仪可象。

    人若闲散度日,过后未免悔恨,惟用工读书,便心无不安处。可见人只是求心安为主。佛家云;「我视禅定如须弥柱。」心非须弥柱,心安处便是须弥柱也。你看这不过一些子,却顶天立地是这个。

    黄石斋云:「人无今古」,最妙。如有人凡事淳厚,不肯苟且欺人,便是古人。如今写一本书,刻一本书,一毫不肯潦草,这就是古人之书。问:「有因官事磨得细心者,只是怕心常存,心便细了。」曰:「伯便不好。须是不尽心自过不去,务要工致周到,心里才安帖方好。」

    和尚家参禅,亦是要心归一,故意说一句极没理的话,要你在这上寻求,想来想去,别的念头都断了。人心本自灵明,逼到归一时,光彩忽发,别见得一个境界。他们得此方好用功,不是到此就住。从此遍参历扣,直追无上菩提。《阴符经》曰:「绝利一源,用师十倍。」是这一层工夫。至「三返昼夜,用师万倍」,即《参同契》所谓「千周粲彬彬,万遍将可睹」,乃是思之精熟。若心无那一段归一内力,却不能思,要思,心散去了,亦不中用。

    「省察」「省」字,是从「三省」处用来字面,然曾子之省,是事已之后,迥头盘筭。程朱引来,却是作当几点检语。省察言下便包克治,故朱子于《学》、《庸》两处「慎独」注,一则曰:「务决去而求必得」,一则曰:「遏人欲于将萌」,非徒点检一番已也。省之之精,则知无不致;克之之勇,则行无不力。故省察内,便包得致知力行工夫。朱子所谓「自谨独而精之,以至于应物之处无少差谬,而无适不然」。应物而无差谬,非致知力行者能之乎?故陈北溪所举学的,只说居敬、致知力行,不及省察,正以致知力行,郎省察之实也。(清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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