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七 音辞杂艺终制 终制第二十

类别:子部 作者:隋·颜之推 书名:颜氏家训集解

    死者,人之常分,不可免也。吾年十九,值梁家丧乱,其间与白刃为伍者,亦常数辈;幸承余福,得至于今。古人云:「五十不为夭。」吾已六十余,故心坦然,不以残年为念。先有风气之疾,常疑奄然,聊书素怀,以为汝诫。

    器案:终制,谓送终之制,犹今言遗嘱。后汉书宋均传:「送终逾制。」三国志魏书文帝纪:「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云云。」又常林传注引魏略:「沐并作终制。」晋书石苞传:「豫为终制。」金楼子有终制篇。黄叔琳曰:「古多厚葬,故杨王孙之论,班史传之,魏、晋间人效其义,多载之于史,要非中道也。况近世物力日艰,人子之情日减,若复以薄葬为训,将举而委之于壑矣。然此篇从遭乱不得厚葬其亲,说到己身不当有加于先,犹恻然动仁人孝子之感也。」纪昀曰:「昆圃先生之说甚是。然厚葬可也,厚敛不可也,二事大有分别,混而一之,则反生拗戾矣。先生亦未免草草也。」

    辈犹言人次。史记秦始皇本纪:「高使人请子婴数辈。」用法与此相同。

    赵曦明曰:「蜀志先主传注:诸葛亮集载先主遗诏敕后主曰:『人五十不称夭,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但以卿兄弟为念。』」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臊。大者,膀胱气也。臊者,中有热而溺赤。」

    奄然,即下文奄忽之意。文选马季长长笛赋:「奄忽灭没。」李善注:「方言:『奄,遽也。』」

    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旅葬江陵东郭。承圣末,已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郊北地烧砖,便值本朝沦没,流离如此,数十年间,绝于还望。今虽混一,家道罄穷,何由办此奉营资费?且扬都污毁,无复孑遗,还被下湿,未为得计。自咎自责,贯心刻髓。计吾兄弟,不当仕进;但以门衰,骨肉单弱,五服之内,傍无一人,播越他乡,无复资荫;使汝等沈沦厮役,以为先世之耻;故腼冒人间,不敢坠失。兼以北方政教严切,全无隐退者故也。

    卢文弨曰:「之推九世祖含随晋元帝东渡,故建邺乃其故土也。本传观我生赋:『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自注:『靖侯以下七世坟茔皆在白下。』」器案:旧山,犹今言故乡。文选谢灵运过始宁墅诗:「剖竹守沧海,枉帆过旧山。」吕延济注:「谓枉曲船帆,来过旧居。」又初发石首城诗:「故山日已远,风波岂还时。」张铣注:「故山,谓所居旧山也。」全唐诗周贺卷秋思:「旧山余业在,杳隔洞庭波。」原注:「『旧山』一作『故乡』。」

    宋本有「已」字,续家训及各本俱无,今从宋本。

    器案:厝又作措,柩暂置也。迁厝,即迁葬。文选寡妇赋:「又将迁神而安措。」李周翰注:「迁神安措,谓迁柩归葬也。」

    抱经堂本「砖」作「砖」,宋本、续家训及各本都作「砖」,今从之,下同。

    徐鲲曰:「顾炎武云:『古人谓所事之国为本朝,魏文钦降吴表,言「世受魏恩,不能扶翼本朝,抱媿俛仰,靡所自厝。」又如吴亡之后,而蔡洪与刺史周俊书言吴朝举贤良是也。之推仕历齐、周及隋,而犹称梁为本朝;盖臣子之辞,无可移易,而当时上下亦不以为嫌者矣。』见日知录十三卷。」

    赵曦明曰:「通鉴:『隋文帝开皇七年灭梁,废其主萧琮为莒公。八年冬十月,以晋王广为淮南行省尚书令行军元帅,帅师伐陈,九年正月,获其主叔宝,陈国平。』」器案:晋书恭纪:「混一六合。」隋书炀纪:「车书混一。」混一,谓混同一统也。

    胡式钰窦存四:「家资曰家道。陆士衡百年歌:『子孙昌盛家道丰。』颜氏家训云云,与易『夫夫妇妇而家道正』不同。」

    奉营,谓奉祀营葬。

    诗经大雅云汉:「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传:「孑然遗失也。」正义:「释训云:『孑然,孤独之貌。』言靡有孑遗,谓无有孑然得遗漏。」案:隋书地理志下:「丹阳郡,自东晋已后,置郡曰扬州,平陈,诏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城置蒋州。」

    古人多言江南卑湿。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两言「长沙卑湿」,又淮南衡山列传:「南方卑湿。」又货殖列传:「江南卑湿。」陈书萧龃:「愍时赋:『南方卑而叹屈,长沙湿而悲贾。』」下湿,犹卑湿也。

    续家训「髓」作「体」。潜夫论交际篇:「精诚相射,贯心达髓。」此用其文。

    后汉书袁术传:「天子播越。」李贤注:「播,迁也;越,逸也;言失所居。」

    周书苏绰传:「今之选举者,当不限资荫,唯在得人。」通鉴一一一胡三省注:「资谓门地成资。」

    卢文弨曰:「何休注公羊宣十二年传:『艾草为防者曰厮,汲水浆者曰役。』」

    卢文弨曰:「腼,土典切,面丑也。」器案:徐陵与王吴郡书:「孤子无心腼冒,苟?光阴,风疾弥留,示有余息。」杜甫去矣行:「野人旷荡无腼颜。」

    本书止足篇:「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讟,思为此计,仅未暇尔。」与此所言,皆为腼冒人间自解耳。

    今年老疾侵,傥然奄忽,岂求备礼乎?一日放臂,沐浴而已,不劳复魄,殓以常衣。先夫人弃背之时,属世荒馑,家涂空迫,兄弟幼弱,棺器率薄,藏内无砖。吾当松棺二寸,衣帽已外,一不得自随,床上唯施七星板;至如蜡弩牙、玉豚、锡人之属,并须停省,粮罂明器,故不得营,碑志旒旐,弥在言外。载以鳖甲车,衬土而下,平地无坟;若惧拜扫不知兆域,当筑一堵低墙于左右前后,随为私记耳。灵筵勿设枕几,朔望祥禫,唯下白粥清水干枣,不得有酒肉饼果之祭。亲友来餟酹者,一皆拒之。汝曹若违吾心,有加先妣,则陷父不孝,在汝安乎?其内典功德,随力所至,勿刳竭生资,使冻馁也。四时祭祀,周、孔所教,欲人勿死其亲,不忘孝道也。求诸内典,则无益焉。杀生为之,翻增罪累。若报罔极之德,霜露之悲,有时斋供,及七月半盂兰盆,望于汝也。

    续家训无「侵」字。

    赵曦明曰:「仪礼士丧礼:『复者一人。』注:『复者,有司招魂复魄也。』」器案:礼记丧大记注:「复,招魂复魄也,……气绝则哭,哭而复,复不苏,可以为死事。」牟子理惑篇:「人临死,其家上屋呼之。死已复呼谁?或曰,呼其魂魄。」太平广记三二0引幽明录:「蔡谟在厅事上坐,忽闻邻左复魄声,乃出庭前望,正见新死之家,有一老妪,上着黄罗半袖,下着缥裙,飘然升天;闻一唤声,辄回顾,三唤三顾,徘徊良久,声既绝,亦不复见。问丧家,云亡者衣服如此。」复魄本为生者不忍其死,故叫呼以冀其复苏,好事者乃造为故事以说之,亦迷信之一端耳。

    殓,同敛,衣尸曰小敛,以尸入棺曰大敛,见仪礼士丧礼及礼记丧大记。

    王羲之书:「周嫂弃背,切割心情。」文选寡妇赋:「良人忽以捐背。」李周翰注:「良人忽弃捐我而逝矣。」捐背犹弃背也。

    杜甫郑典设自施州归诗:「旅兹殊俗远,竟以屡空迫。」用「空迫」字本此。

    后汉书赵岐传:「先自为寿藏。」注:「寿藏,谓冢圹也;称寿者,取其久远之意也,犹如寿宫、寿器之类。」新唐书姚崇传:「自作寿藏于万安山南原,……署兆曰寂居穴,坟曰复真堂,中剟土为床曰化台,而刻石告后世。」

    七星板,古代棺中所用垫尸之板。通典八五大敛引大唐元陵仪注:「加七星板于梓宫内,其合施于板下者,并先置之,乃加席褥于板上。」则七星板之制,上自封建帝王,下至庶民百姓,皆得用之。宋诩宋氏家仪部三:「治棺不用太宽,而作虚檐高足,内外漆灰裨布,内朱外黑,中炒糯米焦灰,研细铺三寸厚,隔以绵纸,纸上以七星板,板上以卧褥,褥中以灯草,此皆附于身者。」明彭演重刻申阁老校正朱文公家礼正衡四:「七星板,用板一片,其长广棺中可容者,凿为七孔。」姚范援鹑堂笔记四八:「今人棺内有七星板,此见颜氏家训终制篇。又左昭二十五年:『宋元公曰:「惟见楄柎,所以藉干者,请无及先君。」』注:『楄柎,棺中笭床也。干,骸骨也。』」曹斯栋贩贩八:「棺中藉干者为七星板,蔡补轩谓即左传楄柎。愚案:楄柎,棺中笭床也,颜氏家训云云,则楄柎又似藉以安版之物。然案释名:『荐物者曰笭,湿漏之水,突然从下过也。』即指为楄柎亦可。」

    续家训「豚」作「肫」,借「?」字。刘盼遂曰:「上虞罗氏所藏古明器,有小弩机张长二寸,中有中士二字;玉豚五枚,铅人二枚(古者锡铅通言不别),上有朱书。」又曰:「日本于大正十四年春,发掘乐浪郡古坟,得玉豚一枚,在死者左胁边指轮之旁,长三寸五分,广七分,高八分八厘。尾端有孔二,盖以丝绳贯之,缠绕于死者腕上,防其脱离而然。朝鲜平壤覆审法院保存玉豚一对,一长四寸,广八分,高九分三厘;一长三寸九分,广七寸,高九分。各刻四足,屈伏地下,作平卧形。眼耳口鼻,仅可分辨。故吴清卿古玉图考虽收有玉豚数枚,而皆误以为周礼虎节之琥,而推及于汉之金虎符。盖以其形本兒,不易明辨;使非乐浪发见于死者?下,吾人至今仍未敢肯定其为玉豚,盖可知也。日人关野贞诸氏定此玉豚于丧制为握,并引刘熙释名释丧制云:『握,以物着尸手中使握之也。』(以上节译日本乐浪时代的遗迹。)」器案:异苑二:「弘农杨子阳闻土中有声,掘得玉?,长可尺许。」幽明录:「余杭人沈纵家素贫,与父同入山,得玉胁。」则玉豚于南北朝时已纷纷出人间矣。

    卢文弨曰:「礼记杂记上:『载粻,有子曰:「非礼也。」』注:『粻,米粮也,言死者不食粮也。』又曰:『瓮甒筲衡实,见闲而后折入。』注:『此谓葬时藏物也。衡当为桁,所以庪瓮甒之属。』檀弓上:『孔子曰:「竹不成用,瓦不成味,木不成斲,琴瑟张而不平,竽笙备而不和,有锺磬而无簨?:其曰明器,神明之也。」』又下篇:『孔子谓为明器者,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涂车刍灵,自古有之。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

    卢文弨曰:「释名:『碑,被也。此本葬时所设,施其辘轳,以绳被其上以引棺也。臣子追述君父之功美以书其上,后人因焉,无故建于道陌之头,显见之处,名其文,就谓之碑也。』案:志墓起于后世,盖纳于圹中,使后人误发掘者从而掩之耳。然能如此者百不一二,今金石文字中所载诸志铭甚多,未闻有复掩于故土者,则亦无益之举而已。旒旐,古之明旌也,旒则旐之垂者。世说排调篇:『桓南郡与殷荆州共作了语,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旐。」』又案:释名『无故』之言,犹云物故耳。」器案:御览五八九引释名,无「无」字。

    卢文弨曰:「周礼遂师:『共丘笼及蜃车之役。』注:『四轮迫地而行,有似于蜃,因取名焉。』礼记杂记上:『其輤有裧。』注:『輤,载柩将殡之车饰也。裧谓鳖甲边缘,缁布裳帷,围棺者也。』又云:『载以輲车。』注:『輲读为辁,或作槫,周礼有蜃车,蜃辁声相近,其制同乎辁,崇盖半乘车之轮。』正义:『以其蜃类盖迫地而地,其轮宜卑。』」器案:太平广记四五六引列异记:「夜有乘鳖盖车从数千骑来,自称伯敬,候少千。」鳖盖车即鳖甲车。

    续家训「衬」作「儭」。

    礼记檀弓上:「古也墓而不坟。」注:「墓谓兆域,今之封茔也。古谓殷时也。土之高者曰坟。」

    兆域,坟墓之界域。周礼春官:「冢人掌公墓之地,辨其兆域而为之图。」又见上条注。

    续家训及各本俱无「耳」字,宋本有,今从之。庾信五张寺经藏碑:「秦景遥传,竺兰私记。」则「私记」亦六朝人习用语。

    灵筵,供亡灵之几筵,后人又谓之灵床,或曰仪床。五灯会元十三洪州同安院威禅师:「室内无灵床,浑家不着孝。」唐诗鼓吹四曹唐哭陷边许兵马使:「更无一物在仪床。」元郝天挺注:「仪床,供灵之几筵也。」

    卢文弨曰:「案:礼记祭义有朔月月半之文,即后世所谓朔望也。又闲传:『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禫。』」

    胜鬟经室窟:「恶尽言功,善满言德。又德者得也,修功所得,故曰功德。」

    生资,犹今言生活资料。元结舂陵行:「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通鉴二三八胡三省注:「财物田园,人资以生,谓之资产。」与生资义同。

    器案:左传僖公三十二年:「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又襄公二十一年:「栾祁曰:『死吾父而专于国,有死而已,吾蔑从之矣。』」国语晋语:「荀息曰:『死吾君而杀其孤。』」吕氏春秋悔过篇:「先轸曰:『不吊吾丧,不忧吾丧,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诸死字用法相同,俱谓人一死便忘得一乾二净也。

    本书归心篇:「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祸殃。」

    诗经小雅蓼莪:「欲报之德,昊天罔极。」郑笺:「昊天乎,我心无极!」

    礼记祭义:「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注:「非其寒之谓,谓凄怆及怵惕,皆为感时念亲也。」

    宋本原注:「一本无『七月半盂兰盆』六字,却作『及尽忠信不辱其亲所望于汝也』。」案:续家训及各本与一本合。赵曦明曰:「案:颜笃信佛理,固宜有此言。今诸本删去六字,必后人以其言太陋,而因易以他语耳。然文义殊不贯。」卢文弨曰:「盂兰盆经:『目莲见其亡母生饿鬼中,即钵盛饭,往饷其母,食未入口,化成火炭,遂不得食。目莲大叫,驰还白佛。佛言:「汝母罪重,非汝一人所奈何,当须十方众僧威神之力,至七月十五日,当为七代父母厄难中者,具百味五果,以着盆中,供养十方大德。」佛敕众僧,皆为施主,祝愿七代父母,行禅定意,然后受食。是时,目莲母得脱一切饿鬼之苦。目莲白佛:「未来世佛弟子行孝顺者,亦应奉盂兰盆供养。」佛言:「大善。」』故后人因此广为华饰,乃至刻木割竹,饴蜡剪彩,摸花叶之形,极工妙之巧。」郝懿行曰:「案:颜氏以薄葬饬终,近于达矣;乃不遵周、孔所教,而笃信内典功德不忘,至于盂兰斋供,谆谆属望后人,可谓通人之蔽者也。」器案:岁时广记三0引韩琦家祭式云:「近俗七月十五日有盂兰斋者,盖出释氏之教,孝子之心,不忍违众而忘亲,今定为斋享。」案:不忍违众而忘亲之说,最足说明封建士大夫佞佛之心理,颜氏之以此望于子弟,正复尔尔。

    孔子之葬亲也,云:「古者,墓而不坟。丘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然则君子应世行道,亦有不守坟墓之时,况为事际所逼也!吾今羁旅,身若浮云,竟未知何乡是吾葬地;唯当气绝便埋之耳。汝曹宜以传业扬名为务,不可顾恋朽壤,以取堙没也。

    卢文弨曰:「识音志。」

    卢文弨曰:「已上礼记檀弓上文。」

    器案:事际,谓多事之际,犹言多事之秋。晋书杨佺期传:「时人以其晚过江,婚宦失类,每排抑之。恒慷慨切齿,因事际以逞其事。」齐书王宴传:「高祖虽以事际须宴,而心相疑斥。」义俱同,朱本作「事势」,不知妄改。

    论语述而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郑玄注:「富贵而不以义者,于我如浮云,非己之有。」此则用为飘忽不定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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