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第六章

类别:子部 作者:宋·钱时 书名:融堂四书管见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皆丁丈切]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与背同],是以君子有系[胡结切]矩之道也。所恶[去声下同]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去声]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系矩之道。(老老者,老吾老也。长长者,长吾长也。幼而无父曰孤。系,度也。矩,所以为方者。)

    上章言孝弟慈,此章言老老、长长、恤孤三者。风化之首,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莫大乎是,所以申言之。上章言恕,此章言系矩,亦一理也。兴孝兴弟,以致于不倍,岂强之使然哉。先得我心之同然,机应响答,自有不言而化者。此心此理,焉可厚诬。是以君子体此心,推此理,而有系矩之道也。执矩而度,可使四下均平。举斯加彼,所恶勿施,此恕之事,天下所以平也。上下前后左右无一不然,方尽得此道。

    《诗》云:“乐[音洛]只[音纸]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去声下同]好之,民之所恶[去声下同]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读为]则为天下僇[与戮同]矣。《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诗作宜]监于殷,峻[诗作骏]命不易[去声]。”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诗小雅南山有台篇。只,语辞。又诗小雅节南山篇。节,截然,高大貌。师尹,周大师尹氏也。其,俱也。辟,偏也。僇,杀戮也。又诗文王篇。师,众也。配,合。监,视。峻,大也。不易,言难保也。)

    此节引用三《诗》,反复推广上文之意,言:好恶顺于民心,是系矩之道也,则民视之如父母;好恶偏于己私,非系矩之道也,则天下之所共僇。又推言:天命之难谌,因民心而向背。人君之于此道,有以得众则得国矣,所谓民之父母也。至于失众则失国矣,所谓天下僇也。前章六个“辟”字,言家之所以不齐。于此直言辟则为天下僇。自昔亡国败家以至身之不可保者,其祸皆本于此。好恶之际,安得不谨其所发哉。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争民者,争斗其民。施夺者,施之以夺攘之道也。悖,逆也。)

    此节因上文得众失众,又推原系矩之道,莫善于有德,莫不善于聚财也。德者,人心所同有,即其好恶之不可违者。《志》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是故君子必先谨乎德。才有德便有人,所以得众也。才有人便有土,所以得国也。有财有用特余事耳。德为本,财为末,外其所本,内其所末,是斗天下之民而施之以夺攘之道也。故曰: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易》曰:何以聚人?曰财。财者,民生之所赖。人君欲专有之,几何其不畔且离哉。况务为聚财未免悖入,以是得之,必以是失之。故又曰: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龙断之夫推筋剥骨,以自丰殖,谓可安坐而有也。然丧败之祸,曾不旋踵向之出乎尔者,今而后皆得反之。内财外德,其弊如此,系矩之道所以不可不行也。上节曰: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此节又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吁!可畏哉!命即天命,道即系矩之道,有德则善,聚财则不善。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个[古贺切,书作介]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惟仁人放流之。迸[读为屏]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惟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郑氏作慢]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去声],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古灾字,下同]必逮夫[音扶]身。(楚书,楚语也。舅犯,晋文公舅狐偃,字子犯。亡人,文公时为公子,出亡在外也。仁亲,有仁德而相亲者,事见檀弓。秦誓,周书。断断者,专确之辞。休休,广大乐易也。如有容者,汪汪停涵,若有所容,然而无涯涘之可测也。媢,忌也。违,拂戾也。殆,危也。迸,犹逐也。拂,逆也。)

    此节因上文善不善而推明系矩之道,好恶之公,又在于用人也。惟善以为宝,是宝善人。仁亲以为宝,是宝仁亲之人。《秦誓》所谓休休有容者,好得其所好也。故曰利。媢疾不能容者,恶非其所恶也。故曰殆。仁人之心好恶出于至公,是以放流而屏绝之,直至不与同中国。舜之于四凶是也。若夫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见不善不能退,退又不能远,岂人之好恶也哉。断之曰: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灾必逮夫身。与前民之父母正相反,所以总结上文之意。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君子者,成德之名。骄,自矜也。泰,自满也。无游民则生者众,而坐食者自然寡矣。不夺农时,则为者疾。量入为出,则用者舒。恒,常也。)

    此节又言德财固有本末,然莫不皆有大道也。或曰:财亦可言大道乎?曰:起居饮食,日用应酬,万变万务,孰非大道。故曰: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但是者是道,非者非道耳。若止谈玄说妙,虚无为宗,则三纲可沦,九法可斁,而周公经国一书所以均节财用者,皆无道之具文矣,而可乎?将君子与生财对说,皆曰有大道,发明最为深切。夫道一而已矣。若分别作两项便差。君子有大道,非外袭而取之,我固有也。但忠信不虚伪,自然无恙,故《大戴》记忠信,大道骄泰,即意动气盈,失其本心矣。君子之所以先谨乎德者,此其用力之地也。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常足。古人生财,初无他术,所谓大道如斯而已。后世生之者寡而食之者众,为之者舒而用之者疾,方病其不足也。而戛戛然思所以聚之,百方而诛求之,民如之何其不困,国如之何其不匮也哉。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发,犹起也)

    上节既言生财有大道,此节又就财上拈出仁不仁之两端以发明之。仁者以财发身,非求发其身也,财散而身自尊也。不仁者以身发财,非不爱其身也,知有财而不知有身也。自古人君所以事不克终,而府库非其有者,只为人心乖乱,不知有义耳。上既好仁,则下自然好义。下好义则事可久成,富可长守。是仁人不有其财,乃所以能有其财也。岂逆众敛怨戛戛自计者所可知哉。此正仁者以财发身之事。

    孟献子曰:“畜[许六切下同]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丁丈切]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去声]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孟献子,鲁贤大夫仲孙蔑也。畜马乘士,初试为大夫者也。伐冰之家,卿大夫以上丧祭用冰者也。百乘之家,有采地者也。自,由也。彼,指小人也。善之,谓长于其事。善者,谓善人也。)

    此则言不仁者以身发财之事也。不仁者以身殉财而不顾,岂可用乎?国有盗臣,不祥莫甚,而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所以极言其不可用也。何也?盗臣止于盗国,而聚敛则祸及民矣。献子斯言盖谓国不当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大抵有国有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始。彼为善于其事,是以世主甘心焉,心计之巧,算析秋毫,善之之谓也。不幸而使小人专国家之权,元气既伤,本根既拨,则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不能如之何矣。此正以身发财之效也。于是复申言,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丁宁恳切,为人上者宜动心焉。

    右第六章,论平天下在治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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