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回 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了吕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拜称谢。因以亲迎夫人之礼,请逆怀嬴归国。穆公曰:“弱女已失身子圉,恐不敢辱君之宗庙,得备嫔嫱之数足矣!”

    文公曰:“秦、晋世好,非此不足以主宗祀,舅其勿辞。且重耳之出,国人莫知,今以大婚为名,不亦美乎。”

    穆公大喜,乃邀文公复至雍都,盛饰辎车并,以怀嬴等五人归之。又亲送其女,至于河上,以精兵三千护送,谓之“纪纲之仆”。今人称管家为纪纲,盖始于此。文公同怀嬴等济河,赵衰诸臣,早备法驾于河口,迎接夫妇升车。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好不闹热。

    昔时宫中夜遁,如入土之龟,缩头缩尾;今番河上荣归,如出冈之凤,双宿双飞。

    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文公至绛,国人无不额手称庆。百官朝贺,自不必说。

    遂立怀嬴为夫人。当初晋献公嫁女伯姬之时,使郭偃卜卦,其繇云:“世作甥舅,三定我君。”

    伯姬为秦穆公夫人,穆公女怀嬴,又为晋文公夫人,岂不是“世作甥舅”?

    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归国。今日文公避难而出,又亏穆公诱诛吕、郤,重整山河,岂不是“三定我君”?

    又穆公曾梦宝夫人,引之游于天阙,谒见上帝,遥闻殿上呼穆公之名曰:“任好听旨,汝平晋乱!”如是者再。穆公先平里克之乱,复平吕、郤之乱,一筮一梦,无不应验。

    诗云:

    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文公追恨吕、郤二人,欲尽诛其党,赵衰谏曰:“惠、怀以严刻失人心,君宜更之以宽。”文公从其言,乃颁行大赦。吕、郤之党甚众,虽见赦文,犹不自安,讹言日起,文公心以为忧。

    忽一日侵晨,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文公方解发而沐,闻之怒曰:“此人窃吾库藏,致寡人行资缺乏,乞食曹、卫,今日尚何见为?”阍人如命辞之。

    头须曰:“主公得无方沐乎?”

    阍者惊曰:“汝何以知之?”

    头须曰:“夫沐者,俯首曲躬,其心必覆,心覆则出言颠倒,宜我之求见而不得也。且主公能容勃鞮,得免吕、郤之难;今独不能容头须耶?头须此来,有安晋国之策,君必拒之,头须从此逃矣!”

    阍人遽以其言告于文公。文公曰:“是吾过也。”亟索冠带装束,召头须入见。头须叩头请罪讫,然后言曰:“主公知吕、郤之党几何?”

    文公蹙眉而言曰:“众甚。”

    头须奏曰:“此辈自知罪重,虽奉赦犹在怀疑。主公当思所以安之。”

    文公曰:“安之何策?”

    头须奏曰:“臣窃主公之财,使主公饥饿,臣之获罪,国人尽知。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使举国之人,闻且见之。皆知主公之不念旧恶,而群疑尽释矣!”

    文公曰:“善。”乃托言巡城,用头须为御。吕、郤之党见之,皆私语曰:“头须窃君之藏,今且仍旧录用,况他人乎!”自是讹言顿息。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

    因有恁般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晋国。

    文公先为公子时,已娶过二妻: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偪姞,生一子一女,子名驩,女曰伯姬。偪姞亦薨于蒲城。文公出亡时,子女俱幼,弃之于蒲,亦是头须收留,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岁给粟帛无缺。一日,乘间言于文公。文公大惊曰:“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今犹在乎,何不早言?”

    头须奏曰:“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敢遽白耳。“

    文公曰:“汝如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

    即命头须往蒲,厚赐遂氏,迎其子女以归。使怀嬴母之,遂立驩为太子,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翟君闻晋侯嗣位,遣使称贺。送季、隗归晋。

    文公问季、隗之年。对曰:“别来八载,今三十有二矣!”

    文公戏曰:“犹幸不及二十五年也!”

    齐孝公亦遣使送姜氏于晋。

    晋侯谢其玉成之美。姜氏曰:“妾非不贪夫妇之乐,所以劝驾者,正为今日耳。”

    文公将齐、翟二姬平昔贤德,述于怀嬴。怀赢称赞不已,固请让夫人之位于二姬。于是更定宫中之位。立齐女为夫人:翟女次之,怀嬴又次之。

    赵姬闻季隗之归,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衰辞曰:“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翟女也。”

    赵姬曰:“此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虽贵,然叔隗先配,且有子矣。岂可怜新而弃旧乎!”赵衰口虽唯唯,意犹未决。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妾夫不迎叔隗,欲以不贤之名遗妾,望父侯作主。”

    文公乃使人至翟,迎叔隗母子以归。赵姬以内子之位让翟女,赵衰又不可。赵姬曰:“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子盾,齿已长矣,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若必不从,妾惟有退居宫中耳。”

    衰不得已,以姬言奏于文公。文公曰:“吾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妊莫能过也。”遂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内子,立盾为嫡子,叔隗亦固辞,文公喻以赵姬之意,乃拜受谢恩而出。

    盾时年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后赵姬生三子,曰同,曰括,曰婴,其才皆不及盾,此是后话。

    史官叙赵姬之贤德,赞云:

    阴姓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

    褒进申绌,服欢臼怖,理显势穷,误人自误。

    贵而自贱,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

    谦谦令德,君子所师,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欲行复国之赏,乃大会群臣,分为三等,以从亡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各别其劳之轻重,而上下其赏。

    第一等从亡中,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满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以次而叙。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

    别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向者投璧于河,以此为报。”

    又念狐突冤死,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后人因名其山曰狐突山。又出诏令于国门:“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许其自言。”

    小臣壶叔进曰:“臣自蒲城相从主公,奔走四方,足踵俱裂。居则侍寝食,出则戒车马,未尝顷刻离左右也。今主公行从亡之赏,而不及于臣,意者臣有罪乎?”

    文公曰:“汝来前,寡人为汝明之。夫导我以仁义,使我肺腑开通者,此受上赏;辅我以谋议,使我不辱诸侯者,此受次赏;冒矢石,犯锋镝,以身卫寡人者,此复受次赏。故上赏赏德,其次赏才,又其次赏功。若夫奔走之劳,匹夫之力,又在其次。三赏之后,行且及汝矣。”

    壶叔愧服而退。

    文公乃大出金帛,遍赏舆儓、仆隶之辈,受赏者无不感悦。

    惟魏犨、颠颉二人,自恃才勇,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以辞令为事,其赏却在己上,心中不悦,口内稍有怨言。文公念其功劳,全不计较。

    又有介子推,原是从亡人数,他为人狷介无比,因济河之时,见狐偃有居功之语,心怀鄙薄,耻居其列,自随班朝贺一次以后,托病居家,甘守清贫,躬自织屦,以侍奉其老母。

    晋侯大会群臣,论功行赏,不见子推,偶尔忘怀,竟置不问了。

    邻人解张,见子推无赏,心怀不平。又见国门之上,悬有诏令:“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许其自言。”特地叩子推之门,报此消息,子推笑而不答。老母在厨下闻之,谓子推曰:“汝效劳十九年,且曾割股救君,劳苦不小,今日何不自言。亦可冀数锺之粟米,共朝夕之饔飧,岂不胜于织屦乎。”

    子推对曰:“献公之子九人,惟主公最贤。惠、怀不德,天夺其助,以国属于主公。诸臣不知天意,争据其功,吾方耻之。吾宁终身织屦,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

    老母曰:“汝虽不求禄,亦宜入朝一见,庶不没汝割股之劳。”

    子推曰:“孩儿既无求于君,何以见为。”

    老母曰:“汝能为廉士,吾岂不能为廉士之母。吾母子当隐于深山,毋溷于市井中也。”

    子推大喜曰:“孩儿素爱绵上,高山深谷,今当归此。”乃负其母奔绵上,结庐于深谷之中,草衣木食,将终其身焉。

    邻舍无知其去迹者,惟解张知之,乃作书夜悬于朝门。文公设朝,近臣收得此书,献于文公。文公读之,其词曰:

    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

    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览毕,大惊曰:“此介子推之怨词也。昔寡人过卫乏食,子推割股以进。今寡人大赏功臣,而独遗子推,寡人之过何辞?”即使人往召子推,子推已不在矣。文公拘其邻舍,诘问子推去处。“有能言者,寡人并官之。”

    解张进曰:“此书亦非子推之书,乃小人所代也。子推耻于求赏,负其母隐于绵上深谷之中,小人恐其功劳泯没,是以悬书代为白之。”

    文公曰:“若非汝悬书,寡人几忘子推之功矣。”遂拜解张为下大夫,即日驾车,用解张为前导,亲往绵山,访求子推。只见

    峰峦叠叠,草树萋萋,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鸟群噪,山谷应声,

    竟不得子推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左右拘得农夫数人到来,文公亲自问之。农夫曰:“数日前,曾有人见一汉子,负一老妪,息于此山之足,汲水饮之,复负之登山而去,今则不知所之也。”

    文公命停车于山下,使人遍访,数日不得。文公面有愠色,谓解张曰:“子推何恨寡人之深耶。吾闻子推甚孝,若举火焚林,必当负其母而出矣。”

    魏犨进曰:“从亡之日,众人皆有功劳,岂独子推哉。今子推隐身以要君,逗遛车驾,虚费时日,待其避火而出,臣当羞之。”乃使军士于山前山后,周围放火,火烈风猛,延烧数里,三日方息。

    子推终不肯出,子母相抱,死于枯柳之下。军士寻得其骸骨,文公见之,为之流涕,命葬于绵山之下,立祠祀之,环山一境之田,皆作祠田,使农夫掌其岁祀:“改绵山曰介山,以志寡人之过。”后世于绵上立县,谓之介休,言介子推休息于此也。焚林之日,乃三月五日清明之候,国人思慕子推,以其死于火,不忍举火,为之冷食一月,后渐减至三日。至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各处,每岁冬至后一百五日,预作干糒,以冷水食之,谓之“禁火”,亦曰“禁烟”。因以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遇节,家家插柳于门,以招子推之魂。或设野祭,焚纸钱,皆为子推也。胡曾有诗云:

    羁紲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

    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

    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

    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文公既定君臣之赏,大修国政,举善任能,省刑薄敛,通商礼宾,拯寡救乏,国中大治。

    周襄王使太宰周公孔,及内史叔兴,赐文公以侯伯之命,文公待之有加礼。叔兴归见襄王,言:“晋侯必伯诸侯,不可不善也。”

    襄王自此疏齐而亲晋,不在话下。

    是时郑文公臣服于楚,不通中国,恃强凌弱。怪滑伯事卫不事郑,乃兴师伐之。滑伯惧而请成,郑师方退,滑仍旧事卫,不肯服郑,郑文公大怒,命公子士泄为将,堵俞弥副之,再起大军伐滑。卫文公与周方睦,诉郑于周。

    周襄王使大夫游孙伯、伯服至郑,为滑求解。未至,郑文公闻之,怒曰:“郑、卫一体也,王何厚于卫,而薄于郑耶?”命拘游孙伯、伯服于境上,俟破滑凯旋,方可释之。

    孙伯被拘,其左右奔回,诉知周襄王,襄王骂曰:“郑捷欺朕太甚,朕必报之。”问群臣:“谁能为朕问罪于郑者?”

    大夫颓叔、桃子二人进曰:“郑自先王兵败,益无忌惮,今又挟荆蛮为重,虐执王臣。若兴兵问罪,难保必胜。以臣之愚,必借兵于翟,方可伸威。”

    大夫富辰连声曰:“不可,不可。古人云:”疏不间亲。‘郑虽无道,乃子友之后,于天子兄弟也。武公著东迁之劳,厉公平子颓之乱,其德均不可忘。翟乃戎狄豺狼,非我同类。用异类而蔑同姓,修小怨而置大德,臣见其害,未见其利也。“

    颓叔、桃子曰:“昔武王伐商,九夷俱来助战,何必同姓?东山之征,实因管、蔡。郑之横逆,犹管、蔡也;翟之事周,未尝失礼。以顺诛逆,不亦可乎?”

    襄王曰:“二卿之言是也。”乃使颓叔、桃子如翟,谕以伐郑之事。翟君欣然奉命,假以出猎为名,突入郑地,攻破栎城,以兵戍之,遣使同二大夫告捷于周。

    周襄王曰:“翟有功于朕,朕今中宫新丧,欲以翟为婚姻何如?”

    颓叔、桃子曰:“臣闻翟人之歌曰:”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言翟有二女,皆名叔隗,并有殊色。前叔隗乃咎如国之女,已嫁晋侯;后叔隗乃翟君所生,今尚未聘,王可求之。“

    襄王大喜,复命颓叔、桃子往翟求婚。翟人送叔隗至周,襄王欲立为继后。富辰又谏曰:“王以翟为有功,劳之可也。今以天子之尊,下配夷女,翟恃其功,加以姻亲,必有窥伺之患矣。”

    襄王不听,遂以叔隗主中宫之政。

    说起那叔隗,虽有韶颜,素无闺德。在本国专好驰马射箭,翟君每出猎,必自请随行,日与将士每驰逐原野,全无拘束。今日嫁与周王,居于深宫,如笼中之鸟,槛内之兽,甚不自在。一日,请于襄王曰:“妾幼习射猎,吾父未尝禁也。今郁郁宫中,四肢懈倦,将有痿痹之疾,王何不举大狩,使妾观之?”

    襄王宠爱方新,言无不从。遂命太史择日,大集车徒,较猎于北邙山。有司张幕于山腰,襄王与隗后坐而观之。襄王欲悦隗后之意,出令曰:“日中为期,得三十禽者,赏车屯车三乘,得二十禽者,赏以车童车二乘,得十禽者,赏以车巢车一乘,不逾十禽者,无赏。”

    一时王子王孙及大小将士,击狐伐兔,无不各逞其能,以邀厚赏。打围良久,太史奏:“日已中矣。”襄王传令撤回,诸将各献所获之禽,或一十,或二十,惟有一位贵人,所献逾三十之外。

    那贵人生得仪容俊伟,一表人物,乃襄王之庶弟,名曰带,国人皆称曰太叔,爵封甘公。因先年夺嫡不遂,又召戎师以伐周,事败出奔齐国,后来惠后再三在襄王面前辩解求恕,大夫富辰亦劝襄王兄弟修好,襄王不得已,召而复之。

    今日在打围中,施逞精神,拔了个头筹,襄王大喜,即赐车屯车如数。其余计获多少,各有赐赉。

    隗后坐于王侧,见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夸奖不迭,问之襄王,知是金枝玉叶,十分心爱。遂言于襄王曰:“天色尚早,妾意欲自打一围,以健筋骨,幸吾王降旨。”

    襄王本意欲取悦隗后,怎好不准其奏,即命将士重整围场。隗后解下绣袍,原来袍内,预穿就窄袖短衫,罩上异样黄金锁子轻细之甲,腰系五彩纯丝绣带,用玄色轻绡六尺,周围抹额,笼蔽凤笄,以防尘土。腰悬箭箙,手执朱弓,妆束得好不齐整。有诗为证:

    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

    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回装束,别是一般丰采,喜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驾戎辂以待。隗后曰:“车行不如骑迅,妾随行诸婢,凡翟国来的,俱惯驰马,请于王前试之。”

    襄王命多选良马,鞴勒停当,侍婢陪骑者,约有数人。

    隗后方欲跨马,襄王曰:“且慢。”遂问同姓诸卿中:“谁人善骑?保护王后下场。”

    甘公带奏曰:“臣当效劳。”这一差,正暗合了隗后之意。

    侍婢簇拥隗后,做一队儿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著名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逞精神,太叔亦要在隗后面前,夸张手段。未试弓箭,且试跑马。隗后将马连鞭几下,那马腾空一般去了,太叔亦跃马而前。转过山腰,刚刚两骑马,讨个并头。隗后将丝缰勒住,夸奖甘公曰:“久慕王子大才,今始见之。”

    太叔马上欠身曰:“臣乃学骑耳,不及王后万分之一。”

    隗后曰:“太叔明早可到太后宫中问安,妾有话讲。”言犹未毕,侍女数骑俱到,隗后以目送情,甘公轻轻点头,各勒马而回。

    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来,太叔左射麋,右射鹿,俱中之。隗后亦射中一鹿,众人喝采一番。隗后复跑马至于山腰,襄王出幕相迎曰:“王后辛苦。”隗后以所射之鹿,拜献襄王;太叔亦以一麋一鹿呈献。襄王大悦。

    众将及军士,又驰射一番,方才撤围。御庖将野味,烹调以进,襄王颁赐群臣,欢饮而散。

    次日,甘公带入朝谢赐,遂至惠后宫中问安,其时隗后已先在矣。隗后预将贿赂买嘱随行宫侍,遂与太叔眉来眼去,两下意会,托言起身,遂私合于侧室之中。男贪女爱,极其眷恋之情,临别两不相舍。隗后嘱咐太叔:“不时入宫相会。”太叔曰:“恐王见疑。”隗后曰:“妾自能周旋,不必虑也。”

    惠后宫人颇知其事,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况且事体重大,不敢多口。惠后心上亦自觉著,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隗后的宫侍,已自遍受赏赐,做了一路,为之耳目。太叔连宵达旦,潜住宫中,只瞒得襄王一人。史官有诗叹曰:

    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

    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襄王不该召太叔回来,自惹其祸。诗云:

    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

    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一日小一日;做歹事的胆,一日大一日。甘公带与隗后私通,走得路熟,做得事惯,渐渐不避耳目,不顾利害,自然败露出来。那隗后少年贪欲,襄王虽则宠爱,五旬之人到底年力不相当了,不时在别寝休息。太叔用些贿,使些势,那把守宫门的,无过是内侍之辈,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晏驾,就是太叔为王了,落得他些赏赐,管他甚帐。”以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婢中有个小东,颇有几分颜色,善于音律。太叔一夕欢宴之际,使小东吹玉箫,太叔歌而和之。是夕开怀畅饮,醉后不觉狂荡,便按住小东求欢,小东惧怕隗后,解衣脱身,太叔大怒,拔剑赶逐,欲寻小东杀之。小东竟奔襄王别寝,叩门哭诉,说“太叔如此恁般,如今见在宫中。”襄王大怒,取了床头宝剑,趋至中宫,要杀太叔。毕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杀了吕省、郤芮,再次向秦穆公叩拜感谢,并以亲自 迎接夫人的礼节,请带怀嬴回国。穆公说:“我女儿已失身子圉,恐怕使君 侯的宗庙受到污辱,能为后宫嫔妃就可以了。“文公说:“秦晋两国世代相 好,非此不足以主持宗祀。岳父不要推辞!而且重耳离开晋国,国中之人没 有知道的,现在以大婚为名,不是很好吗?“穆公听后非常高兴,便邀请文 公到雍都,送了许多礼物,把车马装饰一新,让怀嬴等五人同重耳回晋国。 又亲自送女儿来到黄河岸边,带精兵三千保护,称之为“纪纲之仆”。—— 现在的人称管家叫纪纲,就是从这开始的。文公同怀嬴等渡河,赵衰等众位 大臣,早在河口准备好车驾,迎接夫妇二人。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 天,热闹非凡!从前宫中半夜出逃,就像入土的乌龟,缩头缩尾;现在河上 荣归故国,如同出巢的凤凰,双宿双飞。正是所说的“此一时,彼一时”啊! 文公回到绛都,国人没有不举额庆祝的。百官朝贺,自不必多说。便立怀嬴 为夫人。

    当初晋献公嫁其女伯姬的时候,让郭偃算卦,卦辞上说:“世作甥舅, 三定我君。“伯姬是秦穆公的夫人,穆公女儿怀嬴,又是晋文公的夫人,难 道不是“世作甥舅”?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回国,现在文公避难逃 出,又多亏穆公诱杀吕省、郤芮两人,使文公重整河山,难道不是“三定我 君“?秦穆公还曾梦见宝夫人引他游览天宫,拜见天帝,远远听见殿上叫他 的名字说:“任好听旨,你平晋乱!”像这样叫了两次。穆公先平定里克的 叛乱,又平定吕、郤的暴乱,一筮一梦,没有不应验的。有诗一首说:

    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

    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文公对吕省、郤芮二人恨恨不已,想把他们的党羽全部杀掉。赵衰进言

    说:“惠公、怀公都是以严厉、苛刻失掉人心,君侯应该代之以宽容。”文 公听从了他的意见,下令大赦。吕省、郤芮的党徒非常多,虽然看了赦令, 仍然内心不安,谣言日起,文公特别忧虑。忽然有一天早晨,小吏头须在宫 门口叩头求见。文公当时正在洗头,听到后怒气冲冲地说:“这个人偷走我 的钱财物品,使我一无所有,不得不在曹、卫二国讨饭。今天还要见我干什 么?“守门人遵照文公的命令不放头须入宫。头须问道:“主公一定在洗头 吧?“守门的人惊疑地说:“你怎么知道?”头须说:“洗头一定要低着头 弯着身体,他的心也一定要反过来;心反就会说话颠倒,所以我求见不被允 许。况且主公能容勃鞮,得以避免吕、郤二人之难,难道现在单单容不下头 须吗?我这次来,有安定晋国的策略。如果主公一定要拒绝见我,我从此就 逃得远远的。“守门人赶紧把他的话告诉文公,文公说:“是我的过错!” 立即整理好衣冠,召头须进来相见。头须先叩头请罪,然后说:“主公知道 吕省、郤芮的同党有多少人吗?“文公皱着眉头说:“多极了!”头须说:

    “这些人自知罪恶深重;虽然接到赦令仍心存疑虑,主公应该想办法尽快使

    他们安定。“文公问:“有什么办法使他们安定?”头须说:“我偷走了主

    公的财物,使您遭受饥饿。我的罪行,晋国人都知道。如果主公出行的时候

    让我给您驾车,使全国的人耳闻目睹,他们会知道主公不念旧恶,这样那些

    人的怀疑就烟消云散了。“文公说:“好。”就以巡城为名,让头须为自己

    驾车。吕、郤的同党见到后,都私下说:“头须偷走新君的财物,现在还用 他驾车,何况其他的人了?“自此以后,谣言都平息了。文公仍然让头须掌 管仓库、资财。正因为他有这样容纳人的肚量,所以才能安定晋国。

    文公先前作公子时,已娶过两个妻子。先娶的徐嬴早死了。又娶偪姞, 生下一子一女,儿子名叫驩,女儿叫伯姬。偪姞也死在蒲城。文公逃亡时, 儿子女儿都小,扔在蒲城,也是头须收留,寄养在当地一个姓遂的人家中, 每年都给米、布等供养。一天,头须借机向文公说了这件事。文公大吃一惊, 说:“我以为他们早就死在刀枪之下了,现在还在吗?为什么不早说?”头 须回答:“我听说‘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您周游列国,所到之国没有不 送女子的,已经生了许多儿子。公子驩虽然还活着,但不知主公的意思如何? 所以不敢马上向您说。“文公说:“你如果不说,我几乎背上不慈爱的名声!” 立即命令头须去蒲城,重重赏赐遂氏一家,接回自己的儿女,叫怀嬴作他们 的母亲。并立驩为太子,把伯姬赐给赵衰作妻子,称为赵姬。

    翟君听到晋文公即位的消息,派使者来祝贺,并把季隗送到晋国。文公

    问季隗的年龄,她回答说:“分别八年,现在已经三十二了。”文公开玩笑

    说:“幸亏还不到二十五年。”齐孝公也派使者送姜氏到晋国,晋文公向姜

    氏感谢她当年玉成的美德。姜氏说:“我并不是不贪求夫妇的乐趣,之所以

    极力让您远行,正是为了有今天。“文公把齐、翟二位从前的贤德,都对怀

    嬴说了。怀嬴也称赞不已,一定要把夫人的位子让给她们两人。于是重新排

    定后宫夫人的名次,立齐女为夫人,翟女第二,怀嬴第三。赵姬听到季隗被

    送回的消息,也劝她的丈夫赵衰迎回叔隗母子。赵衰推辞说:“我承蒙主公

    把你赐给我,不敢再怀念翟女了!“赵姬说:“这是世俗之人缺德的言语,

    不是我愿意听的话。我虽然家世高贵,但叔隗与您成婚在前,而且还生了孩

    子,您怎么能喜新厌旧呢?“赵衰虽然口中答应,但内心还有疑虑。赵姬便 进宫对文公说:“我的丈夫不去接叔隗,想让我背上不贤的名声,请父亲为 我作主!“文公见此,派人到翟国,把叔隗母子接了回来。赵姬把夫人的位 置让给翟女,赵衰没有答应。赵姬说:“她年龄大,我年龄小,她先和您结 婚我后和您结婚,长幼先后的次序是不能混淆的。而且我听说她生的儿子赵 盾,不但年纪已大,还很有才能,自然应该立为嫡长子。我做偏房,理所当 然。如果您一定不答应,那么我只有回到父王的宫中去了。“赵衰没有办法, 只好把她的话向文公述说一番。文公说:“我的女儿有这种谦让的美德,就 是周朝太妊也不能相比!“就宣召叔隗母子二人入朝,立叔隗为赵衰的夫人, 赵盾为嫡长子。叔隗也极力推辞,文公告诉她这是赵姬的意见,叔隗只好接 受,谢恩后出朝。赵盾当时年方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行为举止很有风度, 精通诗书,善于骑射,赵衰非常喜欢他。后来赵姬生了三个儿子,叫赵同、 赵括、赵婴,但才能都比不上赵盾。这是后话。史官曾经叙说赵姬的贤德, 写赞文歌颂她: 阴性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褒进申绌,服懽臼怖, 理显势穷,误人自误。贵而自贱,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谦 谦令德,君子所师,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再说晋文公要举行复国以后的大赏,便会集群臣,分为三等:把跟随逃 亡的人列为第一等,送情报通消息的人列为第二等,投城迎接的人是第三等。 三等之中,又根据功劳的大小分上下二等。第一等跟随逃亡的人中,赵衰、 狐偃功劳最大;其他像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等,依次论

    功行赏。第二等人中,栾枝、郤溱功劳最大,其他是士会、舟之侨、孙伯纠、 祁满等等。第三等人中,郤步扬、韩简功劳最大,其余的有梁繇靡、家仆徒、 郤乞、先蔑、屠击等人。没有封地的人都赐给土地,有封地的人增加土地。 另拿出五双白璧赏赐给狐偃说:“先前曾经把璧投入河中,现在用这些来报 答。“又怀念狐突受冤而死,在晋阳马鞍山为他立了一座庙,后人因此把这 座山叫狐突山。又在国门上贴着布告:“如果有谁的功劳被忘记了,可以自 己来补报。“小吏壶叔说:“我自从蒲城就跟随主公,四处奔走,脚后跟都 裂了。您住下的时候我服侍您吃饭睡觉,出外的时候为您驾车备马,一时一 刻都没有离开您的左右。现在您赏赐跟随逃亡的人,却没有我,难道您认为 我有什么过失和错误吗?“文公回答:“你上前来,我向你说个明白。用仁 义教导我,使我心智通达的人,该受到最高的奖赏;用计谋辅助我,使我免 于遭受诸侯侮辱的人,应该受到第二等奖赏;冒着刀枪箭戟的危险,用身体 保卫我的安全的人,应该受到再次一等的奖赏。所以上赏要赏德,其次要赏 才,再其次才要赏功。至于说那些往来奔忙的匹夫之功,又在其次。三赏之 后,就要赏你了。“壶叔又是惭愧又是心服,退了下去。文公又拿出大批的 金银布匹,赏给那些奴仆、隶从等人,得到赏赐的人没有不高兴和感动的。 只有魏犨、颠颉二个人,自以为英勇,见赵衰、狐偃等都是文臣,只会耍嘴 皮子玩弄辞句,赏赐却在自己之上,心中不高兴,口中有些怨言。文公想到 他们的功劳,也不和他们计较。

    还有介子推,原也在跟随逃亡的人之中。他为人耿直无比,因为渡黄河 的时候看见狐偃以功自居,心中产生看不起他的意思,耻于和他为伍,自从 随群臣朝贺一次以后,就假托有病,居在家中,甘于清贫,亲自织麻鞋养活 老母亲。晋文公大会群臣,论功行赏,因为没有看见子推,偶然忘记了他, 竟放在一旁,没有赏赐。他的邻居有个叫解张的人,见介子推没有得到赏赐, 心中替他抱不平;又看见城门上的布告说:“如有有功劳没赏的,可以自己 补报。“就特地敲开介子推家的门,告诉这个消息。介子推只是一笑了之。 他的老母亲在厨房中听到了,对他说:“你效劳文公十九年,而且曾经割股 救君,功劳不小。现在为什么自己不说?那样也有希望得到几斗粮米,可以 早晚食用,难道不远胜于织麻鞋吗?“介子推回答:“献公共有九个儿子, 只有主公最有贤德。惠公、怀公不实行德政,上天对他们不满,把晋国夺回 来归还主公。众位大臣们不知道天意,争功要赏,我正为这些人感到羞耻。 我宁愿一辈子织麻鞋,也不敢贪天之功据为己有啊!“老母亲又说:“你虽 然不要俸禄,也应该入朝,见一见晋侯,那样就不会埋没你割股的功劳。“ 子推回答说:“我既然没有什么向君侯索求的,还见他干什么呢?”老母亲 感叹地说:“你既然能做廉洁之士,难道我不能做廉洁之士的母亲吗?我母 子二人应该隐居深山之中,再也不要沉溺在混浊的市井中。“子推十分高兴 地说:“我一向喜欢绵山,那里山高谷深,我们现在就去。”便背着母亲上 了绵山,在深谷之中盖起茅舍,过着以草为衣,采果为食的生活,要这样了 此一生。邻居们都不知道他母子二人的去向,只有解张知道,他就写了一封 信在半夜里偷偷挂在朝门上边。第二天文公上朝,侍臣见到这封信,献给文 公。文公打开一读,只见上面写着:

    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

    龙返其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看完之后,大吃一惊:“这是介子推的怨恨之词啊!从前我路过卫

    国时没有食物,子推割股献食。现在我大赏群臣,却单单忘了子推,我的过 错怎么能推卸呢?“立即派人去召介子推,可是已经不在了。文公把他的邻 居们都叫来,追问介子推的去向,并说:“有能说出子推去向的,也与子推 一同做官。“解张说:“这封信也不是介子推写的,是我写的。他耻于向您 求得赏赐,背着他母亲去绵山上的深谷中隐居去了。我恐怕他的功劳被埋没, 所以写封信替他伸述。“文公说:“如果不是你写这封信,我几乎就忘了子 推的功劳了!“便封解张为下大夫,当天起驾,让解张做前导,自己亲自去 绵山,寻找子推。只见峰峦叠嶂,草树丛生,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中百 鸟齐鸣,山回谷应,根本找不到介子推的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 不知处。“左右的人叫来几个农夫,文公亲自询问。农夫说:“几天以前, 曾经看见一个人背着一个老婆婆,在山脚下休息,打水喝后,又翻山而走。 现在不知去哪里了。“文公下令把车停在山下,派人四处查访,几天以后仍 没有一点消息。文公的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对解张说:“子推为什么这 么恨我呢?我听说他十分孝顺,如果放火烧山,他一定会背着母亲出来!“ 魏犨进言说:“跟随王公逃亡的时候,众人都有功劳,难道只有子推一人吗? 现在他藏起来,使君主的车驾不得不在此停留,虚费时光。等他避火跑出来, 我要好好羞辱他一番!“士兵们在山前山后一起放起火来,风猛火大,周围 漫延数里,烧了三天才停止。介子推最终也不肯出来,母子二人相抱死于枯 柳树下。士兵们只找到了他的骨骸。文公看见后,难过地流下了眼泪。下令 把他母子二人葬在绵山之下,并且立起一座祠堂祭祀他。绵山周围的田地, 都作为祭祠的用田,叫当地农夫掌管每年祭祀的事情。文公还说:“从此后 把绵山改名叫介山,用来记住我的过失!“后人在绵上立县,叫作介休县, 就是说介子推曾在此休息。烧山那一天,是三月五日清明节。晋国人想念介 子推,因为他死于火,所以不忍心点火,要吃一个月的冷食。后来渐渐减少 到三天。至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几个地方,每年冬至以后一百零五天, 都提前做好干粮,就着冷水吃,称为“禁火”,也叫“禁烟”。并且把清明 前一天作为寒食节,过节这天,家家都把柳枝插在门上,以招介子推之魂, 在野地中祭祀,烧纸钱,也都是因为介子推。胡曾作诗一首说:

    羁絏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

    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

    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

    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却说文公赏完群臣以后,治理国政,举贤任能,省刑罚、薄税收、通商

    旅、礼宾朋,救济孤寡、贫苦之人,一时晋国大治。周襄王派太宰周公孔和 内使叔兴往晋国,赐文公为侯伯。文公以礼优待二位王臣。叔兴回去后对襄 王说:“晋侯一定能称霸诸侯,不可不好好对待。”襄王自此以后疏远齐国, 亲近晋国。

    这时郑文公唯楚国之命是从,与中原各国不相往来,并借楚国的势力欺 负弱小的国家,怪罪滑国臣服卫国却不服从郑国,便起兵攻打。滑伯害怕郑 国兵多将广,请求投降。郑国军队一退,滑国仍旧奉侍卫国,不肯屈服郑国。 郑文公十分愤怒,命令公子士泄为大将,堵俞弥为副将,再次起大军伐滑。 卫文公此时正与周王室和睦相处,就向周王数说郑国的不是。周襄王派大夫 游孙伯伯服到郑国,为滑国求情。人还没到,郑文公已经听说了,气愤地说:

    “郑国和卫国一样,周王为什么厚待卫公而亏待我们郑国?”下令把游孙伯

    囚禁在边境上,等到破了滑国,凯旋之时方可以释放。孙伯被扣押,左右的 人逃回,向周襄王诉说。周襄王大骂:“郑捷欺我太甚,我一定要报复!” 又向群臣问道:“谁能替我去向郑国问罪?”大夫颓叔、桃子二人进言道:

    “郑国自从先王兵败以后,更加肆无忌惮。现在又借助荆蛮的势力,扣押虐 待王室之臣。如果兴兵问罪,难保必定胜利。依我们的意见,一定要向翟国 借兵,才可以扬威报仇。“大夫富辰听到后,连声说:“不行,不行!古人 说: ‘疏不间亲。’郑公虽然无道,乃是子友的后代,和天子是兄弟。郑武 公标举东迁的功劳,郑厉公平定子颓的叛乱,这些恩德都不应该忘记。翟国 是戎狄之族,豺狼本性,不是我们同姓。用异姓而攻击同姓,为小的怨恨而 丢失大的德行,我看只有害处,没有好处。“颓叔、桃子说:“从前武王讨 伐商殷,九夷都来参战,何必一定是同姓?征讨东山之举,实际是因为管叔 和蔡叔。郑文公的横行叛逆,就像管叔、蔡叔一样。翟国对待周王,从来就 没有失礼。用顺来伐逆,不是也可以吗?“襄王说:“二位的话说得有理。” 便派颓叔、桃子二人到翟国,说明讨伐郑国的事情。翟君高兴地接受了命令, 假装出猎为名,突然冲入郑国,攻破了栎城,派兵驻守。并派使臣同二位大 夫一同往周王室报捷。周襄王说:“翟君为我立功,我现在刚丧王后,与翟 国联姻怎么样?“颓叔、桃子说:“我听翟国人的歌说:‘前叔隗,后叔隗, 如珠比玉生光辉。‘是说翟国有二个美女叫叔隗,都是绝色。前叔隗是咎如 国的女儿,已经嫁给晋侯。后叔隗是翟君所生,现在还没出嫁,君王可以求 婚。“襄王十分高兴,又派颓叔、桃子二人去翟国求婚。翟国送叔隗到周室, 襄王想立她为王后。富辰又劝道:“君王如果认为翟君有功,就奖赏他。现 在以天子之尊,与蛮夷之女匹配。翟国依仗功劳,再加上与天子姻亲,一定 就会产生窥伺王室之心。“襄王不听,便让叔隗主持后宫之事。

    说起叔隗,虽然有美丽的容貌,却一向就无闺中之德。在本国时专好骑 马射箭,翟君每次打猎,一定要跟随前往,天天与将士们驰逐原野之上,不 受一丝一毫拘束。现在嫁给周王,住在深宫之中,就像笼中鸟、槛内兽一样, 一点也不自在。一天,对襄王说:“我自幼学习打猎,我父亲并不禁止我。 现在住在宫中,郁郁不欢,四肢懈倦,不久就会痿缩麻痹。君王为什么不举 行一场大的狩猎活动,叫我看一看?“襄王正宠爱她,言无不从。就让太史 占卜吉日,调集大批车马,在北邙山下狩猎。有司在山腰立起帘幕,襄王与 隗后坐在后面观看。襄王要使王后高兴,下令说:“到中午为限,射着三十 头禽兽的人,赏给軘车三辆;射得二十头禽兽的人,赏给 车二辆;获得十 头猎物的人。赏给轈车一辆;不到十头猎物的人,没有赏赐。“一时间,王 子王孙和大小将士,射狐逐兔,各显其能,以图得到奖赏。过了很久,太史 说道:“太阳已到正中了。”襄王传令撤回,众将献上所获的猎物,有的十 个,有的二十个,只有一位贵人,献上的超过了三十个。那人生得仪表非凡, 相貌俊伟,一表人才,是襄王的异母弟弟,名字叫带,国人都叫他太叔,被 封为甘公。因为早年曾夺取嫡子之位未遂,又召西戎兵马伐周,事情败露后 逃到齐国,后来惠王后再三在襄王面前替他辩解,请求宽恕,大夫富辰也劝 襄王兄弟和好。襄王不得已,才把他召回来恢复爵位。今日打猎,甘公带抖 擞精神,得了个冠军。襄王十分高兴,如数赏给三辆軘车。其余的将士如数 赏赐,一个不缺。隗后坐在周襄王的身傍,见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 不停地夸赞。问了襄王,知道又是金枝玉叶,心中十分喜爱。便对襄王说:

    “天色还早,我想自己打一围,活动一下筋骨,请君王同意!”襄王本意是

    使隗后高兴,怎么能不答应,立即命令将士们重新整顿围场。隗后脱下绣袍。 ——原来袍内预先穿好了窄袖短衫,罩上轻细的黄金锁子甲,腰上扎着五彩 纯丝绣带。头上用六尺玄色轻绡包扎,笼住青丝,以防尘土。腰中挂着箭袋, 手执红色弓。妆束得十分整齐,有诗为证:

    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 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番打扮,别有一种风采,喜得襄王面露微笑。左右侍从驾着专车等待。 隗后说:“车跑得没有马快。我带来的诸多婢女,凡是从翟国来的,都惯于 骑马。请在王前试演一番。“襄王下令多选好马,备好鞍勒。婢女陪骑的人, 大约有七八个。隗后刚要上马,襄王说:“慢来。”回过头问同姓的众位将 领中:“谁善于骑术?保护王后下场打猎。”甘公带说:“我愿意效劳。” 这个差事,正合隗后的心意。众侍女簇拥隗后,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上 宝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展技艺,太叔也要在隗后面前展 现本领。二人未试弓箭,先试跑马。隗后把马连打几鞭,那马腾空一般飞驰 而去。太叔也跃马向前,转过山腰,刚好两匹马齐头并进。隗后勒住丝缰, 夸奖甘公说:“早就听说王子的大才,今天才见着!”太叔在马上欠身说:

    “我才学骑马,不及王后万分之一!”隗后说:“太叔明天早上可以到太后 宫中请安,我有话对你说。“话还未说完,侍女们骑马已到,隗后以目传情, 甘公轻轻点头,二人勒马返回。恰好这时山坡下边赶出一群麋鹿,太叔左边 射麋,右边射鹿,都射中了。隗后也射中一头鹿。众人大声喝采。隗后打马 跑回山腰,襄王走出帘幕迎接:“王后辛苦!”隗后把所射中的鹿献给襄王。 太叔也把一麋一鹿献上。襄王十分高兴。众将官和军士,又驰骋一番,方才 撤围。御厨把野味烹调好,襄王遍赐群臣,尽欢而散。

    第二天,甘公带入朝,先向周王谢赏,然后便到惠后宫中请安。这时隗 后已先来到这里了。隗预先贿赂随行的宫中内侍,便与太叔眉来眼去,双方 会意,托辞起身,私自在旁边的屋中苟合。男欢女爱,两情眷恋,临别时仍 然依依不舍。隗后嘱咐太叔说:“常入宫相会!”太叔回答:“恐怕王兄怀 疑。“隗后说:“我自能周旋,你不必担心!”惠后的宫人,都知道此事, 只因为太叔是太后的爱子,而且事关重大,没人敢多嘴。惠后内心中也已察 觉,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隗后的宫人、内侍,都受到赏赐,早已成 为一伙,做了隗后的耳目。太叔通宵达旦,偷偷住在宫中,只瞒着襄王一个 人。史官有诗叹息说: 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 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讽襄王不应该叫太叔回来,自取其祸: 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 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凡是做好事的心,一天比一天小;做坏事的胆,一天比一天大,甘公带与隗 后私通,路走得熟了,事做得惯了,渐渐不避人耳目,不考虑利害,自然就 败露出来了。隗后正是少年,欲望强烈,襄王虽然宠爱,但年过五旬,到底 年力不相当,隗后常常在别的寝室休息。太叔用些钱物,使些势力,那些把 守宫门的人,无非是些内侍之流,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 逝世,就该太叔为王了,得到他些赏赐,管他干什么?“从此以后,太叔不 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女中有个叫小东的,很有几分颜色,精通音律。一晚太叔欢宴之 时,叫小东吹玉萧,太叔自己唱歌和之。不觉开怀畅饮,醉后失态,便按住 小东求欢。小东害怕隗后,扔掉外衣就跑,太叔大怒,拔剑追赶,要杀死她。 小东竟然跑到襄王寝室,敲门哭诉详情,说太叔如此这般,“如今仍在宫中。” 襄王怒火万丈,拿起床头宝剑,赶至中宫,要杀太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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