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回 先轸诡谋激子玉 晋楚城濮大交兵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赵衰奉了晋侯密旨,乘车来看魏犨。时魏犨胸脯伤重,病卧于床,问,“来者是几人?”

    左右曰:“止赵司马单车至此。”

    魏犨曰:“此探吾死生,欲以我行法耳!”

    乃命左右取匹帛,“为我束胸,我当出见使者。”

    左右曰:“将军病甚,不宜轻动。”

    魏犨大喝曰:“病不至死,决勿多言!”如常装束而出。

    赵衰问曰:“闻将军病,犹能起乎?主公使衰问子所苦。”

    魏犨曰:“君命至此,不敢不敬,故勉强束胸以见吾子。犨自知有罪当死,万一获赦,尚将以余息报君父之恩。其敢自逸!”于是距跃者三,曲踊者三。

    赵衰曰:“将军保重,衰当为主公言之。”乃复命于文公,言:“魏犨虽伤,尚能跃踊,且不失臣礼,不忘报效。君若赦之,后必得其死力。”

    文公曰:“苟足以申法而警众,寡人亦何乐乎多杀?”

    须臾,荀林父拘颠颉至,文公骂曰:“汝焚僖大夫之家何意?”

    颠颉曰:“介子推割股啖君,亦遭焚死,况盘飧乎?臣欲使僖负羁附于介山之庙也!”

    文公大怒曰:“介子推逃禄不仕,何与寡人?”乃问赵衰曰:“颠颉主谋放火,违命擅刑,合当何罪?”赵衰应曰:“如令当斩首!”文公喝命军正用刑,刀斧手将颠颉拥出辕门斩之,命以其首祭负羁于僖氏之家,悬其首于北门,号令曰:“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视此!”

    文公又问赵衰曰:“魏犨与颠颉同行,不能谏阻,合当何罪? ”

    赵衰应曰:“当革职,使立功赎罪。”

    文公乃革魏犨右戎之职,以舟之侨代之。

    将士皆相顾曰:“颠、魏二将,有十九年从亡大功,一违君命,或诛或革,况他人乎?国法无私,各宜谨慎!”自此三军肃然知畏。史官有诗云:

    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

    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话分两头,却说楚成王伐宋,克了缗邑,直至睢阳,四面筑起长围,欲俟其困,迫而降之。忽报:“卫国遣使臣孙炎告急。”楚王召问其事,孙炎将晋取五鹿,及卫君出居襄牛之事,备细诉说,“如救兵稍迟,楚丘不守。”

    楚王曰:“吾舅受困,不得不救。”乃分申、息二邑之兵,留元帅成得臣及斗越、斗勃、宛春一班将佐,同各路诸侯围宋,自统蔿吕臣、斗宜申等,率中,亲往救卫。四路诸侯,亦虑本国有事,各各辞回,止留其将统兵。陈将辕选、蔡将公子印、郑将石癸、许将百畴,俱听得臣调度。

    单说楚王行至半途,闻晋兵已移向曹国。正议救曹,未几,报至:“晋兵已破曹,执其君。”

    楚王大惊曰:“晋之用兵,何神速乃尔?”遂驻军于申城,遣人往谷,取回公子雍及易牙等,以谷地仍复归齐,使申公叔侯与齐讲和,撤戍而还;又遣人往宋,取回成得臣之师,且戒谕之曰:“晋侯在外十九年矣,年逾六旬,而果得晋国,备尝险阻,通达民情,殆天假之年,以昌大晋国之业,非楚所能敌也,不如让之。”使命至谷,申公叔侯致谷修好于齐,班师回楚。

    惟成得臣自恃其才,愤愤不平,谓众诸侯曰:“宋城旦暮且破,奈何去之?”斗越椒亦以为然,得臣使回见楚王,“愿少待破宋,奏凯而回,如遇晋师,请决一死战,若不能取胜,甘伏军法。”

    楚王召子文问曰:“孤欲召子玉还,而子玉请战,于卿何如?”

    子文曰:“晋之救宋,志在图伯。然晋之伯,非楚利也,能与晋抗者惟楚,必遣使至楚,楚若避晋,则晋遂伯矣。且曹、卫我之与国,见楚避晋,必惧而附晋。姑令相持,以坚曹、卫之心,不亦可乎?王但戒子玉勿轻与晋战,若讲和而退,犹不失南北之局也。”

    楚王如其言,吩咐越椒,戒得臣勿轻战,可和则和。成得臣闻越椒回复之话,且喜不即班师,攻宋愈急,昼夜不息。

    宋成公初时,得公孙固报言,晋侯将伐曹、卫以解宋围,乃悉力固守。及楚成王分兵一半,救卫去了,得臣之围愈急,心下转慌,大夫门尹般进曰:“晋知救卫之师已行,未知围宋之师未退也,臣请冒死出城,再见晋君,乞其救援。”

    宋成公曰:“求人至再,岂可以空言往乎?”乃籍库藏中宝玉重器之数,造成册籍,献于晋侯,以求进兵,只等楚兵宁静,便照册输纳,门尹般再要一人帮行,宋公使华秀老同之。

    二人辞了宋公,觑个方便,缒城而出,偷过敌寨,一路挨访晋军,到于何处,径奔军前告急。门尹般、华秀老二人见了晋侯,涕泣而言:“敝邑亡在旦夕,寡君惟是不腆宗器,愿纳左右,乞赐哀怜。”

    文公谓先轸曰:“宋事急矣。若不往救,是无宋也;若往救,必须战楚。郤縠曾为寡人策之,非合齐、秦为助不可。今楚归谷地于齐,与之通好,秦、楚又无隙,未肯合谋,将若之何?”

    先轸对曰:“臣有一策,能使齐、秦自来战楚!”

    文公欣然,问:“卿有何妙计,使齐、秦自来战楚?”

    先轸对曰:“宋之赂我,可谓厚矣。受赂而救,君何义焉?不如辞之,使宋以赂晋之物,分赂齐、秦,求二国向楚宛转,乞其解围。二国自谓力能得之于楚,必遣使至楚。楚若不从,则齐、秦之隙成矣!”

    文公曰:“倘请之而从,齐、秦将以宋奉楚,与我何利焉?”

    先轸对曰:“臣又有一策,能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文公曰:“卿又有何计,使楚必不从齐、秦之请?”

    先轸曰:“曹、卫,楚所爱也,宋,楚所嫉也。我已逐卫侯,执曹伯矣。二国土地,在我掌握,与宋连界。诚割取二国田土,以畀宋人,则楚之恨宋愈甚,齐、秦虽请,其肯从乎?齐、秦怜宋而怒楚,虽欲不与晋合,不可得也!”

    文公抚掌称善。

    乃使门尹般以宝玉重器之数,分作二籍,转献齐、秦二国,门尹般如秦,华秀老如齐,约定一般说话。相见之间,须要极其哀恳。

    秀老至齐,参见了昭公,言:“晋、楚方恶,此难非上国不解。若因上国得保社稷,不惟先朝重器不敢爱,愿年年聘好,子孙无间!”

    齐昭公问曰:“今楚君何在?”

    华秀老曰:“楚王亦肯解围,已退师于申矣。惟楚令尹成得臣新得楚政,谓敝邑旦暮可下,贪功不退,是以乞怜于上国耳。”

    昭公曰:“楚王前日取我谷邑,近日复归于我,结好而退,此无贪功之心。既令尹成得臣不肯解围,寡人为宋曲意请之!”乃命崔夭为使,径至宋地,往见得臣,为宋求释。

    门尹般到秦,亦如华秀老之言。秦穆公亦遣公子絷为使,如楚军与得臣讨情。齐、秦两不相照,各自遣使,门尹般和华秀老俱转到晋军回话。

    文公谓之曰:“寡人已灭曹、卫,其田近宋者,不敢自私!”乃命狐偃同门尹般收取卫田,命胥臣同华秀老收取曹田,把两国守臣尽行赶逐。崔夭、公子絷正在成得臣幕下替宋讲和,恰好那些被逐的守臣,纷纷来诉,说:“宋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晋之威,将本国田土,都割据去了!”

    得臣大怒,谓齐、秦使者曰:“宋人如此欺负曹、卫,岂像个讲和的,不敢奉命,休怪,休怪!”崔夭和公子絷一场没趣,即时辞回。晋侯闻得臣不准齐、秦二国之请,预遣人于中途邀迎二国使臣,到于营中,盛席款待,诉以“楚将骄悍无礼,即日与晋交战,望二国出兵相助。”崔夭、公子絷领命去了。

    且说得臣誓于众曰:“不复曹、卫,宁死必不回军。”

    楚将宛春献策曰:“小将有一计可以不劳兵刃,而复曹、卫之封!”

    得臣问曰:“子有何计?”

    宛春曰:“晋之逐卫君,执曹伯皆为宋也。元帅诚遣一使至晋军,好言讲解,要晋复了曹、卫之君,还其田土,我这里亦解宋围,大家罢战休兵岂不为美?”

    得臣曰:“倘晋不见听如何?”

    宛春曰:“元帅先以解围之说,明告宋人,姑缓其攻,宋人思脱楚祸,如倒悬之望解,若晋侯不允,不惟曹卫二国怨晋,宋亦怒之。聚三怨以敌一晋,我之胜数多矣。”

    得臣曰:“谁人敢使晋军?”

    宛春曰:“元帅若以见委,春不敢辞。”

    得臣乃缓宋国之攻,命宛春为使,乘单车直造晋军,谓文公曰:“君之外臣得臣,再拜君侯麾下,楚之有曹、卫,犹晋之有宋也。君若复卫封曹,得臣亦愿解围去宋,彼此修睦,各免生灵涂炭之苦。”

    言犹未毕,只见狐偃在旁,咬牙怒目骂道:“子玉好没道理。你释了一个未亡之宋,却要我这里复两个已亡之国,你直恁便宜!”

    先轸急蹑狐偃之足,谓宛春曰:“曹、卫罪不至灭亡,寡君亦欲复之,且请暂住后营,容我君臣计议施行。”栾枝引宛春归于后营。

    狐偃问于先轸曰:“子载真欲听宛春之请乎?”

    轸曰:“宛春之请,不可听,不可不听。”

    偃曰:“何谓也?”

    轸曰:“宛春此来,盖子玉奸计,欲居德于己,而归怨于晋也。不听,则弃三国,怨在晋矣;听之,则复三国,德又在楚矣。为今之计,不如私许曹、卫,以离其党,再拘执宛春以激其怒,得臣性刚而躁,必移兵索战于我,是宋围不求解而自解也。倘子玉自与宋通和,则我遂失宋矣。”

    文公曰:“子载之计甚善。但寡人前受楚君之惠,今拘执其使,恐于报施之理有碍。”

    栾枝对曰:“楚吞噬小国,凌辱大邦,此皆中原之大耻。君不图伯则已,如欲图伯,耻在于君。乃怀区区之小惠乎?”

    文公曰:“微卿言,寡人不知也!”遂命栾枝押送宛春于五鹿,交付守将郤步扬小心看管。其原来车骑从人尽行驱回,教他传话令尹曰:“宛春无礼,已行囚禁,待拿得令尹一同诛戮。”从人抱头鼠窜而去。

    文公打发宛春事毕,使人告曹共公曰:“寡人岂为出亡小忿,求过于君?所以不释然于君者,以君之附楚故也。君若遣一介告绝于楚,以明君之与晋,即当送君还曹耳。”

    曹共公急于求释,信以为然,遂为书遗得臣云:“孤惧社稷之陨,死亡不免,不得已即安于晋,不得复事上国。上国若能驱晋以为孤宁宇,孤敢有二心耶?”

    文公又使人往襄牛见卫成公,亦以复国许之。成公大喜,宁俞谏曰:“此晋国反间之计,不可信之!”成公不听,亦致书得臣,大约如曹伯之语。时得臣方闻宛春被拘之报,咆哮叫跳,大骂:“晋重耳,你是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中,是我刀砧上一块肉,今才得返国为君,辄如此欺负人!自古‘两国相争,不罪来使’,如何将我使臣拿住?吾当亲往与他讲理!”

    正在发怒,帐外小卒报道:“曹、卫二国,各有书札上达元帅。”

    得臣想道:“卫侯、曹伯流离之际,有甚书来通我,必是打探得晋国什么破绽,私来报我,此乃天助我成功也。”启书看时,如此恁般,却是从晋绝楚的话头,气得心头一片无明火,直透上三千丈不止,大叫道:“这两封书,又是老贼逼他写的。老贼,老贼!今日不是你就是我,定要拚个死活!”

    吩咐大小三军,撤了宋围,且去寻晋重耳做对!“等我败了晋军,怕残宋走往那里去?”

    斗越椒曰:“吾王曾叮咛‘不可轻战’,若元帅要战之时,还须禀命而行。况齐、秦二国曾为宋求情,恨元帅不从,必然遣兵助晋。我国虽有陈、蔡、郑、许相帮,恐非齐、秦之敌, 必须入朝请添兵益将,方可赴敌。”

    得臣曰:“就烦大夫一行,以速为贵。”

    越椒奉元帅将令,径到申邑,来见楚王,奏知请兵交战之意。

    楚王怒曰:“寡人戒勿与战,子玉强要出师,能保必胜乎?”

    越椒对曰:“得臣有言在前,‘如若不胜,甘当军令’。”

    楚王终不快意,乃使斗宜申将西广之兵而往。楚兵二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精兵俱在东广,止分西广之兵,不过千人,又非精卒,乃是楚王疑其兵败,不肯多发之意。

    成得臣之子成大心,聚集宗人之兵,约六百人,自请助战,楚王许之。斗宜申同越椒领兵至宋,得臣看兵少,心中愈怒,大言曰:“便不添兵,难道我胜不得晋?”

    即日约会四路诸侯之兵,拔寨都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机谋了。髯翁有诗云:

    久困睢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以西广戎车,兼成氏本宗之兵,自将中军,使斗宜申率申邑之师,同郑、许二路兵将为左军,使斗勃率息邑之兵,同陈、蔡二路兵将为右军,雨骤风驰,直逼晋侯大寨,做三处屯聚。

    晋文公集诸将问计。先轸曰:“本谋致楚,欲以挫之。且楚自伐齐围宋,以至于今,其师老矣。必战楚,毋失敌。”

    狐偃曰:“主公昔日在楚君面前,曾有一言:”他日治兵中原,请避君三舍‘。今遂与楚战,是无信也。主公向不失信于原人,乃失信于楚君乎。必避楚。“

    诸将皆艴然曰:“以君避臣,辱甚矣。不可,不可!”

    狐偃曰:“子玉虽刚狠,然楚君之惠,不可忘也!吾避楚,非避子玉。”

    诸将又曰:“倘楚兵追至,奈何?”

    狐偃曰:“若我退,楚亦退,必不能复围宋矣。如我退而楚进,则以臣逼君,其曲在彼。避而不得,人有怒心,彼骄我怒,不胜何为?”

    文公曰:“子犯之言是也。”传令:“三军俱退!”

    晋军退三十里,军吏来禀曰:“已退一舍之地矣。”

    文公曰:“未也。”又退三十里,文公仍不许驻军,直退到九十里之程,地名城濮,恰是三舍之远,方教安营息马。

    时齐孝公命上卿国懿仲之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副之;秦穆公使其次子小子憗为大将,白乙丙副之,各率大兵,协同晋师战楚,俱于城濮下寨。宋围已解,宋成公亦遣司马公孙固如晋军拜谢,就留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营退避,各有喜色。斗勃曰:“晋侯以君避臣,于我亦有荣名矣。不如借此旋师,虽无功,亦免于罪。”

    得臣怒曰:“吾已请添兵将,若不一战,何以复命?晋军既退,其气已怯,宜疾追之。”传令:“速进。”

    楚军行九十里,恰与晋军相遇,得臣相度地势,凭山阻泽,据险为营。

    晋诸将言于先轸曰:“楚若据险,攻之难拔,宜出兵争之。”

    先轸曰:“夫据险以固守也。子玉远来,志在战而不在守,虽据险,安所用之?”

    时文公亦以战楚为疑。狐偃奏曰:“今日对垒,势在必战,战而胜,可以伯诸侯;即使不胜,我国外河内山,足以自固。楚其奈我何!”文公意犹未决。

    是夜就寝,忽得一梦,梦见如先年出亡之时,身在楚国,与楚王手搏为戏,气力不加,仰面倒地,楚王伏于身上,击破其脑,以口喋之。既觉,大惧。时狐偃同宿帐中,文公呼而告之,如此恁般:“梦中斗楚不胜,被饮吾脑,恐非吉兆乎?”

    狐偃称贺曰:“此大吉之兆也,君必胜矣。”

    文公曰:“吉在何处?”

    狐偃对曰:“君仰面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于身上,乃伏地请罪也。脑所以柔物,君以脑予楚,柔服之矣,非胜而何?”文公意乃释然。

    天色乍明,军吏报:“楚国使人来下战书。文公启而观之,书云:

    请与君之士戏,君凭轼而观之,得臣与寓目焉。

    狐偃曰:“战,危事也,而曰戏,彼不敬其事矣,能无败乎?”

    文公使栾枝答其书云:

    寡人未忘楚君之惠,是以敬退三舍,不敢与大夫对垒。大夫必欲观兵,敢不惟命?诘朝相见。

    楚使者去后,文公使先轸再阅兵车,共七百乘,精兵五万余人,齐、秦之众,不在其内。文公登有莘之墟,以望其师,见其少长有序,进退有节,叹曰:“此郤縠之遗教也,以此应敌可矣!”使人伐其山木,以备战具。

    先轸分拨兵将,使狐毛、狐偃引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攻楚左师,与斗宜申交战;使栾枝、胥臣引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攻楚右师,与斗勃交战;各授计策行事。自与犨溱、祁瞒中军结阵,与成得臣相持。却教荀林父、士会,各率五千人为左右翼,准备接应。再教国归父、小子憗各引本国之兵,从间道抄出楚军背后埋伏,只等楚军败北,便杀入据其大寨。

    时魏犨胸疾已愈,自请为先锋。先轸曰:“留老将军有用处。从有莘南去,地名空桑,与楚连谷地面接壤,老将军可引一枝兵,伏于彼处,截楚败兵归路,擒拿楚将。”魏犨欣然去了。

    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茷等一班文武,保护晋文公于有莘山上观战。

    再教舟之侨于南河整顿船只,伺候装载楚军辎重,临期无误。

    次日黎明,晋军列阵于有莘之北,楚军列陈于南,彼此三军,各自成列。

    得臣传令,教:“左右二军先进,中军继之。”

    且说晋下军大夫栾枝,打探楚右师用陈、蔡为前队,喜曰:“元帅密谓我曰:”陈、蔡怯战而易动。先挫陈、蔡,则右师不攻而自溃矣。“乃使白乙丙出战。

    陈辕选、蔡公子印,欲在斗勃前建功,争先出车。未及交锋,晋兵忽然退后,二将方欲追赶,只见对阵门旗开处,一声炮响,胥臣领著一阵大车,冲将出来。驾车之马,都用虎皮蒙背,敌马见之,认为真虎,惊惶跳踯,执辔者拿把不住,牵车回走,反冲动斗勃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掩杀,胥臣斧劈公子印于车下,白乙丙箭射斗勃中颊。斗勃带箭而逃,楚右师大败,死者枕藉,不计其数。

    栾枝遣军卒,假扮作陈、蔡军人,执著彼处旗号,往报楚军,说:“右师已得胜,速速进兵,共成大功。”

    得臣凭轼望之,但见晋军北奔,烟尘蔽天,喜曰:“晋下军果败矣!”急催左师并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阵大旆高悬,料是主将,抖擞精神,冲杀过来。这里狐偃迎住,略战数合,只见阵后大乱,狐偃回辕便走,大旆亦往后退行。

    斗宜申只道晋军已溃,指引郑、许二将尽力追逐,忽然鼓声大震,先轸、郤溱引精兵一枝,从半腰里横冲过来,将楚军截做二段。狐毛、狐偃翻身复战,两下夹攻。郑、许之兵先自惊溃,宜申支架不住,拚死命杀出,遇著齐将崔夭,又杀一阵,尽弃其车马器械,杂于步卒之中,爬山而遁。

    原来晋下军伪作北奔,烟尘蔽天,却是栾枝砍下有莘山之木,曳于车后,车驰木走,自然刮地尘飞,哄得左军贪功索战。狐毛又诈设大旆,教人曳之而走,装作奔溃之形。狐偃佯败,诱其驱逐。先轸早已算定,吩咐祁瞒虚建大将旗,守定中军,任他敌军搦战,切不可出应,自引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与二狐夹攻,遂获全胜。

    这都是先轸预定下的计策。有诗为证: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话说楚元帅成得臣虽则恃勇求战,想著楚王两番教诫之语,却也十分持重。传闻左右二军,俱已进战得利,追逐晋兵,遂令中军击鼓,使其子小将军成大心出阵。祁瞒先时也守著先轸之戒,坚守阵门,全不招架。楚中军又发第二通鼓,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祁瞒忍耐不住,使人察之,回报:“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曰:“谅童子有何本事?手到拿来,也算我中军一功。”喝教:“擂鼓!”战鼓一鸣,阵门开处,祁瞒舞刀而出。

    小将军便迎住交锋,约斗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斗越椒在门旗之下,见小将军未能取胜,即忙驾车而出,拈弓搭箭,觑得较亲,一箭正射中祁瞒的盔缨,祁瞒吃了一惊,欲待退回本阵,恐冲动了大军;只得绕阵而走。

    斗越椒大叫:“此败将不须追之,可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不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赵衰奉晋文公的密令,坐车来看魏犨。这时魏犨胸脯伤势很重,卧 病在床,问道:“来了几个人?”左右的人回答:“只有赵司马单车到来。” 魏犨说:“这是来探察我生死如何,要对我施行刑法。”便命左右的人拿来 一匹布帛:“替我把胸伤裹起来,我要出见使者。”左右的人劝道:“将军 病重,不应该轻易起床。“魏犨大声喝道:“我的病死不了,不要再多说了!” 穿的衣服像平常一样,出来见赵衰。赵衰问:“听说将军病了,还能起床吗? 主公派我来问候你的病情。“魏犨说:“主君的使臣到来,我不敢不尊敬, 所以勉强捆住胸伤来见你。我知道罪该处死;但万一能获得赦免,将会用余 生报答主君的大恩,决不敢放纵自己。“说完,向前跃了三次,向上跳了三 次。赵衰说:“将军保重身体,我为你向主公说情。”便回去向文公复命, 说:“魏犨虽然受伤,但仍能跳跃,而且不失君臣之礼,不忘报效君恩。主 公如能饶恕他,今后他一定会以死相报。“文公说:“假如能够申张法令, 警告众人,我难道乐意多杀人吗?“一会儿的功夫,荀林父押着颠颉来到, 文公骂道:“你烧僖大夫家是什么用意?”颠颉回答:“介子推割股啖君, 还被烧死,何况僖负羁只贡献一盘饭了?我想让他也归附介山的庙中!“文 公怒上加怒说:“介子推逃避封禄,不愿做官而死,我有什么罪过?”便问 赵衰:“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该当何罪?”赵衰回答:“按 军令应该斩首!“文公喝令动手。刀斧手把颠颉推出辕门斩首。文公又让人 把他的首级拿到僖家祭祀负羁,然后挂在北门上,号令军中:“今后有违背 我命令的人,就像他一样。“文公又问赵衰:“魏犨与颠颉同行,没能劝阻, 该当何罪?“赵衰回答:“应该革职,令他立功赎罪。”文公便撤掉魏犨车 右的职位,让舟之侨代替他。将士们互相说:“颠颉、魏犨二将,有十九年 随主流亡的大功,一违背君令,或被砍头,或被革职,何况别人了?国法没 有私情,大家都应该小心遵守!“自此以后,三军肃然,不敢违令。史官有 诗说:

    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

    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再说楚成王征伐宋国,攻占了缗邑,直到雎阳,四面筑起大营围困,想

    等宋国弹尽粮绝后,强迫他们投降。忽然接到报告:“卫国派使臣孙炎来告 急。“楚成王叫来询问事情真相,孙炎把晋国攻取五鹿,卫君逃到襄牛的事, 详细述说一遍:“如果救兵再不到,楚丘就保不住了。”楚王说:“我舅被 包围,不能不救。“便分出申、息二邑的部队,留下元帅成得臣和斗越椒、 斗勃、宛春等一班将领,同各路诸侯围宋。自己带着吕臣、斗宜申等,率 领中军,亲自去救援卫国。四路诸侯,也担心本国有事,都告辞回国,只留 下大将带兵。陈将辕选、蔡将公子印、郑将石癸、许将百畴,都听从成得臣 的调遣。单说楚王走到半路,听到晋兵已进攻曹国的消息,正商量怎样救曹, 很快又有探马来报:“晋兵已攻破曹国,活捉曹伯。”楚王大吃一惊,叹道:

    “晋国用兵,怎么这样神速!”便在申城驻扎,派人去阳谷,取回公子雍和

    易牙等人,把阳谷还给齐国,让申公叔侯和齐国讲和,撤回防守的楚军。又

    派人去宋国,召回成得臣的军队,还告诫众将说:“晋侯在外十九年,年过

    六旬,果然得到晋国。他一生备尝艰难险阻,通达民情,上天成全他,使晋

    国的大业兴盛。这些都不是楚国所能敌的,不如对晋国退让。“命令到了阳 谷,申公叔侯遵命与齐国修好,班师回楚。只有成得臣依仗自己的才能,愤 愤不平,对众将说:“宋城早晚就要攻破了,为什么还撤退呢?”斗越椒也 认为他说得有理,得臣便派他回复楚王:“请稍等几天,攻破宋国后,再高 唱凯歌而还。如果遇上晋国军队,请让我与他们决一死战;不能取胜,甘愿 军法处置。“楚王听后,叫子文来问道:“我要召子玉回来,但子玉却请求 作战,你看怎么样?“子文回答:“晋国救宋国,是为了争当霸主;但晋国 当了霸主,对楚国不利。能与晋国抗衡的国家只有楚国,楚国如果避让晋国, 那么晋国就一定能当上霸主。而且曹国、卫国是依附楚国的,看见我们避让 晋国,一定会害怕而归附晋国。姑且让子玉与晋国相对恃,以坚定曹国、卫 国的信心,不是也可以吗?大王只须告戒子玉不要轻易与晋国交战,如果能 讲和后撤退,仍然不失南北两分的局面。“楚王按照他的话,吩咐越椒,告 诫得臣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能讲和就讲和。成得臣听了越椒带回的话,对 不立即班师很高兴,更加急迫进攻宋国,昼夜不停。

    且说宋成公当初得到公孙固的回报,说晋侯要征伐曹国、卫国解救宋国 之围,便全力固守。等到楚成王分兵一半去救卫国,得臣的进攻却越来越急, 不禁心中发慌。大夫门尹般说:“晋侯只知道救卫国的楚军已经走了,却不 知道围宋国的楚军还没有退。请让我冒死出城,再次面见晋君,乞求救援。“ 宋成公说:“再次求人,岂能够空手前去?”便把库藏中的珠宝玉器等,列 出名册,献给晋侯,请求进兵救助,只等楚兵一退,就照册交纳。门尹般请 求再派一人同行,宋公命华秀老与他一道前住。二人向宋公告辞后,乘方便 时,从城上缒下,偷偷越过楚军营寨,一路查访晋军到了什么地方,找到晋 军营中。门尹般、华秀老见了晋侯后,声泪俱下,说道:“宋国很快就要灭 亡了,我们主公只有这点不丰厚的礼物,愿意献给君侯,乞求救援!“文公 对先轸说:“宋国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不去救援,就会丧失宋国;如 果去救,就会与楚国发生战斗,郤縠曾经为我策划说,与楚国交战一定要联 合齐国、秦国才可以。现在楚国把阳谷归还给齐国,与齐国和好,秦国与楚 国之间又没有矛盾,他们都不会与我们合作,该怎么办呢?“先轸回答说:

    “我有一条计策,能让齐国和秦国自己主动来与楚国作战。”文公很高兴地 问:“你有什么妙计?”先轸回答:“宋国送给我们的礼物,可以说够丰厚 的了!接受贿赂去救援,主君还有什么道义?不如推辞不受。让宋国把送给 我们的礼物分作两份,分别送给齐国和秦国,求这二个国家向楚国说情,解 除包围宋国的楚兵。二国自认为能得到楚国的准许,一定会派使者去楚国。 楚国如果不答应,齐、秦两国与楚国就有矛盾了。“文公说:“假若楚国答 应了齐、秦两国的请求,两国会使宋国依附楚国,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先轸回答:“我还有一计,能使楚国一定不会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文 公问:“你又有什么计策?”先轸说:“曹国和卫国,都是楚国喜爱的国家; 宋国,是楚国所恨的国家。我们已经驱逐卫侯,活捉曹伯了。这两个国家的 土地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与宋国相连。如果把这两个国家的土地割出 一部分给宋国,那么楚国就会更恨宋国。齐国、秦国虽然求情,难道楚国肯 答应吗?齐国、秦国怜惜宋国而憎恨楚国,即使不想和晋国合作也不行了。“ 文公拍掌叫好。便让门尹般把珠宝玉器分作两份,转献给齐、秦两国。门尹 般到秦国、华秀老到齐国,约定说一样话,相见的时候,必须要虔诚地恳求。

    先说华秀老到了齐国,参见了昭公,说道:“晋国和楚国关系紧张,宋

    国的灾难除齐国外都不能解救。如果贵国能够使宋国保全,不只是把先朝留 传下来的珠宝重器献出,从今后年年进贡,子子孙孙,永不间断。“齐昭公 问:“现在楚君在哪里?”华秀老说:“楚王也答应解围,已经退军到申地 了。只有楚国令尹成得臣刚刚执政,以为我们国家早晚之间就能攻下,贪图 功劳,拒不退兵。因此才乞求贵国帮助。“昭公说:“楚王以前曾占我谷邑, 最近还给我,与我们结为友好后退回,这已表明没有贪功之心。既然是令尹 成得臣不肯解围,我帮你们宋国向楚求情。“便命崔夭为使臣,前往宋国去 见成得臣说情。门尹般到了秦国,也像华秀老所说那样。秦穆公也派公子絷 为特使,到楚军请成得臣解去围宋之兵。齐国和秦国彼此不知道,各自遣派 使臣。门尹般和华秀老都返回晋军。晋文公对他们说:“我已经消灭了曹国 和卫国,他们两国与宋国接壤的田地,晋国不敢都据为已有。“便命狐偃同 门尹般去收取卫国的田地,胥臣和华秀老去收取曹国的田地,把两国的守臣 全部赶走。崔夭和公子絷,正在成得臣的军中替宋国讲和,恰好那些被逐走 的守臣也纷纷赶到这里诉说:“宋大夫门尹般、华秀老倚仗晋国的威势,把 我国的田地都分割去了。“成得臣听后怒气冲天,对齐、秦两国的使者说:

    “宋国人这样欺负曹国和卫国,怎么像要讲和的呢?我不敢接受二位的建 议,请不要怪我!“崔夭和公子絷二人讨个没趣,立即告辞回国。晋侯听说 成得臣没有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预先派人在途中邀请二国使臣到营中, 盛席款待,对他们说:“楚将骄横无礼,来日我们与楚国交战,还希望两国 出兵相助。“崔夭、公子絷领命而去。

    再说成得臣在军中向众人发誓说:“不收复曹国、卫国,就是死了也不

    收兵!“有一个名叫宛春的将领献计说:“小将有一计,可以不用一刀一枪,

    而恢复曹国和卫国的封地。“得臣问,“你有什么计策?”宛春回答:“晋

    国驱逐卫君、活捉曹君,都是因为宋国的原因。元帅可以派一个使者到晋军

    中,好言相商,让晋国允许曹、卫两国国君复位,归还他们的田地,我们这

    里也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双方停止战斗,岂不是更好?“得臣又问:“假如

    晋国不听又怎么样呢?“宛春说:“元帅先把这件事告诉宋国,姑且暂缓进

    攻。宋国人想摆脱楚国的包围,就像倒悬之人希望解救一样,如果晋侯不答

    应,不但曹、卫两国怨恨晋国,连宋国也会愤怒。联合三个怒火高涨的国家

    对付一个晋国,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大多了。“得臣问道:“谁敢出使晋军?”

    宛春自告奋勇:“如果元帅信任我,我不敢推辞。”成得臣便缓和了对宋国

    的进攻,派宛春为使者,乘车直奔晋军大营,对文公说:“楚将成得臣,向

    君侯致敬。楚国有卫国和曹国,就像晋国有宋国一样。君侯如果能够恢复卫、

    曹两国,我也愿意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彼此和好,使生灵免遭涂炭。“话还

    没说完,只见狐偃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骂道:“子玉做事好没道理!你解了一

    个还没灭亡的宋国之围,却要我们恢复两个已经灭亡的国家,这不是太便宜

    了吗?“先轸急忙踩了一下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国和卫国的罪行还没

    有到灭亡的地步,我们国君也正要恢复他们。请你先到后营休息,让我们君

    臣商量一下怎么办。“栾枝带宛春去后营。狐偃问先轸:“你真要听从宛春

    的请求吗?“先轸回答:“宛春的话,不可全听,也不能不听。”狐偃不解

    地问:“这话怎么讲?”先轸回答:“宛春这次来,是子玉的奸计,想自己

    居功,而把过失推到晋国身上。如果我们不听从这个建议,就会失去三国,

    使他们怨恨我们;如果听从这个建议,恢复三个国家,功劳都是楚国的。现

    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私下答应曹、卫两国复国,离间楚国的同党,再扣押

    宛春激怒成得臣,他性情刚烈急躁,一定带兵来与我们交战,那样宋国的包 围也就不救自解了。如果子玉自己与宋国讲和,那么我们就会失去宋国。“ 文公称赞说:“子载的计策太妙了!但我从前受过楚王的恩惠,现在扣押他 的使者,恐怕违背施恩必报的道理。“栾枝说:“楚国吞噬小国,凌辱大国, 这是中原各国的奇耻大辱;主君如果不想争夺霸主就算了,如果要当霸主, 这就是你的耻辱,难道还要念念不忘区区小惠吗?文公说:“你的话太精妙 了,我以前并不知道!“于是命令栾枝把宛春押送到五鹿,交给守将郤步扬 好好看管。跟他来的车马随从,全都赶了回去,让他们传话给令尹成得臣:

    “宛春没有礼貌,已被囚禁起来,等拿到令尹后,一同诛杀。”随从们抱头 鼠窜,跑了回去,文公又派人告诉曹共公说:“我难道会因为流亡时您的一 点小过失就难为您吗?之所以没有释放您,是因为您依附楚国。您如果派一 人通知楚国与之断绝往来,表明您与晋国友好,我立即就送您回曹国。“曹 共公急于获释,信以为真,就给成得臣写了一封信:

    我害怕国家灭亡,自己难免一死,不得已和晋国和好,不能再侍奉 贵国。贵国如果能够赶走晋国,保卫我的国家,我怎么敢三心二意呢? 文公又派人去襄牛见卫成公,也答应让他复国。成公很高兴,宁俞劝道:

    “这是晋国的反间计,不能相信!”成公不听,也给得臣写信,内容和曹伯 的信差不多。这时成得臣正听到宛春被拘留的消息,咆哮大怒,又叫又跳, 骂道:“重耳,你这个跑不伤饿不死的老贼!当初在我国的时候,是我案板 上的一块肉,如今返回晋国做了国君,就如此欺负人!自古以来‘两国相争, 不罪来使‘。你为什么抓住我的使臣?我要亲自去和他讲理。“正在发怒时, 帐外的小卒又进来报告:“曹、卫两国国君有书信给元帅。”得臣心想:“卫 侯、曹伯都在颠沛流离之中,有什么事给我写信?一定是探听到晋国有什么 破绽,私下里来告诉我,这是老天爷助我成功!“打开信一看,都是和楚国 断交依附晋国之类的话,气得他怒火万丈,大声叫道:“这两封信,又是老 贼逼他们写的!老贼,老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定要一决胜负!“ 说罢,立即吩咐大小三军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去和重耳交战。“等我击败了 晋国军队,还怕残破不堪的宋国跑到哪里去吗?斗越椒劝道:“大王曾经再 三叮咛 ‘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如果元帅执意要打,也应该向大王报告后 再说:何况齐、秦两个国家,曾经为宋国求情,他们怨恨元帅不给情面,一 定会派兵援助晋军。我们虽然有陈、蔡、郑、许四国帮助,恐怕仍然敌不过 齐、秦国二国。必须派人去请大王增派兵将,方能作战。“得臣说:“就麻 烦您走一趟,越快越好。“越椒遵照元帅的命令,来到申邑见楚王,说明请 派兵将与晋国交战的事情。楚王不高兴地问:“我告诫你们不要与晋军交战, 子玉一定要打,能保证一定胜利吗?“越椒回答:“得臣有言在先:‘如果 不胜,甘受军法处置‘。“楚王将信将疑,便派斗宜申率领西广兵去增援。 ——楚国大军分为两广,东广在左,西广在右,凡是精兵都在东广。楚王只 分西广之兵前往,不过一千人,又不是精锐之师,显然怕得臣兵败,不肯多 派兵。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聚集亲朋家人约有六百人,请求出战,楚王也 同意了。斗宜申同越椒领兵来到宋国,得臣看见兵少,心中愈加愤怒,说道:

    “就是不增兵,难道我就不能打败晋国吗?”当天便会同四路诸侯国的部队, 拔寨而起。这一去,正中了先轸的计谋。髯翁曾有一首诗写道:

    久困雎阳功未收,勃然一怒战群侯。 得臣纵有冲天志,怎脱今朝先轸谋!

    得臣亲自率领西广的兵车和成家的亲兵为中军。令斗宜申率申邑的部队,同 郑、许二国的兵将为左军。令斗勃率领息邑的部队,同陈、蔡两国的兵将为 右军。三军如急风骤雨般逼近晋侯的大寨,分做三处扎营。

    晋文公召集诸将,询问如何应敌。先轸说:“本来我们的计策就是把楚 军招来,挫败他们。何况楚军自从征伐齐国,围困宋国直到现在,一直没能 好好休息,部队已疲惫不堪了。一定要打,不能失掉良机!“狐偃说:“主 公当年在楚君面前曾经说: ‘异日与君在战场上相见,我要退兵三舍。’现 在马上与楚军交战,是言而无信。主公从前不失信普通人,难道现在要对楚 君失信吗?一定要退避。“众将都不高兴地说:“晋君躲避楚臣,这是奇耻 大辱!决不能这么做!“狐偃说:“子玉虽然蛮横凶狠,但楚君对我们的恩 惠却不能忘记。我们避的是楚军,而不是子玉。“众将又问:“倘若楚兵前 来追赶,那该怎么办?“狐偃说:“如果我们退兵,楚国也退,一定不会再 围困宋国了。如果我们退而楚军追击,那么是楚臣逼迫晋君,他们礼亏。退 避仍然不得安宁,我军人人愤怒,他们骄傲,我们愤怒,怎么会不胜利?“ 文公称赞说:“子犯的话有理!”传令:“三军全部后退!”晋军退了三十 里,军吏报告说:“已经退了一舍地了。”文公说:“继续后退。”又退三 十里,文公仍然不许驻军。一直退了九十里,来到城濮,恰好三舍路程,文 公方令安营休息。这时齐孝公命令上卿国懿仲的儿子国归父为大将,崔夭为 副将;秦穆公派他二儿子小子慭为大将,白乙丙为副将,都带着大军,来帮 晋国作战,也在城濮安扎营寨。宋国之围已解,宋成公也派司马公孙固到晋 军中拜谢,并留在军中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师后退,都面露喜色。斗勃说:“晋侯以堂堂国君躲 避楚国大臣,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荣耀的事了。不如借此机会收兵,虽然没 有功劳,也免去了罪名。“得臣生气地说:“我已经请君王添兵加将,如果 连一仗都不打,怎么向大王交待?晋军既然后退,是害怕我军,应该快速追 击!“传令“乘胜进军!”楚军追了九十里,恰好与晋军相遇,得臣察看地 势,凭借山、泽险阻,据地为营。晋国众将对先轸说:“楚军如果占据险要, 难以进攻,应该派兵抢先占据要地。“先轸说:“占据险要是为了防守。子 玉远道而来,是为了交战而不是防守。虽然占据险要,又有什么用呢?“这 时文公也对能否战胜楚军表示怀疑。狐偃劝慰说:“现在两军相对,其势必 战,别无选择。一战而胜,可以称霸诸侯;即使战而不胜,我国内外山河, 也足以自保。楚国能对我们怎么样呢?“文公仍然犹疑未决。当天夜里入睡, 忽然做了一个梦,梦见好像从前逃亡时在楚国一样,与楚王做徒手搏斗游戏, 自己气力不够,仰面跌倒在地上,楚王伏在身上,打破了自己的脑袋,用口 吸吮。醒来后,十分害怕。这时狐偃和他同宿一个军帐中,文公叫醒他,把 这个梦告诉他,并且担心地问:“梦中与楚王相斗不能取胜,被他吮饮我的 脑子,恐怕不是好的兆头吧?“谁知狐偃竟然称贺说:“这是大吉大利的预 兆!主君一定能取得胜利!“文公不解地问:“怎么说大吉大利呢?”狐偃 回答:“主君仰面倒地,是得到上天的光照;楚王伏在身上,是伏地请罪。 大脑是用来制伏事物的,主君把脑袋给楚王吮吸,是用大脑征服楚王,这不 是胜利是什么呢?“文公这才释去疑虑。天刚刚亮,有军吏进来报告:“楚 国派人来下战书。“文公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请与君侯的士兵作战斗的游戏,君侯可以登车观看,得臣也能一饱 眼福。

    狐偃说:“战争,本是危险之事,他却说游戏,可见他不注重此事,能不失 败吗?“文公令栾枝写回书:

    我没有忘记楚君的恩惠,因此退避三舍,不敢和大夫对阵。大夫一

    定要观看战斗,我怎么敢不听从命令!请明天相见。

    楚国的使者走了以后,文公又命令先轸再次检阅部队,共有战车七百辆,

    精兵五万多人,——齐国和秦国的军队还不包括在内。文公登上有莘的高地,

    视察军队,只见大军长短有序,进退有节奏,感叹地说:“这是郤縠传下来

    的方法!用这样的军队可以应战敌人了。“派人砍伐山上的树木,准备作战

    用具。先轸分派兵将,令狐毛、狐偃带领上军,同秦国副将白乙丙一起进攻

    楚国的左军,与斗宜申交成。令栾枝、胥臣带领下军,同齐国副将崔夭一起,

    攻击楚国的右军,与斗勃交战。并分别授予计策。自己与郤溱、祁瞒带中军

    结成阵势,与成得臣对峙。又教荀林父、士会分别带领五千人为左右两翼,

    准备接应。再请国归父、小子慭各自带领本国士兵,从小道抄楚军的背后埋

    伏起来,只等楚军败后,便冲出占领楚军大寨。这时魏犨的胸伤已好了,自

    己要求做先锋。先轸说:“老将军自有重任。从有莘向南,有一地方名叫空

    桑,与楚国连谷接壤,老将军可以带领一支兵马,埋伏在那里,截断楚国败

    兵的退路,擒拿楚将。“魏犨高兴地去了。赵衰、孙伯纠、羊舌突、茅筏等

    一班文武大臣,保护晋文公,在有莘山上观战。又命舟之侨在南河整顿船只,

    准备装载楚军的轻重物资,到时不得耽误。第二天一早,晋军在有莘的北面

    结阵,楚军在南面对阵,彼此三军,排好阵势。成得臣传令楚军:“左右两

    军先进攻,中军随后。“

    且说晋国下军大夫栾枝,打听出楚军右军是以陈、蔡二国兵为前队,高 兴地说:“元帅私下对我说:‘陈、蔡两国害怕战斗,容易击破。’先挫败 他们,楚右军就不攻自破了。“便教白乙丙出战。陈国辕选、蔡国公子印, 想在斗勃面前建功,争先驾车冲出,还没有交锋,晋兵突然后退。二将正要 追击,只听一声炮响,胥臣率领一列大战车冲出,驾车的马都用虎皮蒙背。 楚军的战马一见,以为是真虎,惊惶跳跃,执辔的控制不住,车马回跑,冲 乱了斗勃的后队。胥臣和白乙丙乘乱追杀,胥臣用斧将公子印砍死车下,白 乙丙一箭射中斗勃脸上。斗勃带箭而逃,楚国右军大败,死者横七竖八,狼 藉不堪,不计其数。栾枝又派军兵扮作陈国、蔡国的士兵,拿着他们的旗帜, 去楚军报告,说:“右军已经得胜,请中军快速进兵,同建大功。”得臣登 上车辕观看,只见晋军往北跑,烟尘冲天,大喜过望:“晋国下军果然败退 了!“急忙催促左军奋力前进。斗宜申见对面大旗高悬,料定是主将,抖擞 精神,冲杀过来。狐偃上前迎住,只战了几个回合,阵后大乱,狐偃回车便 跑,大旗也往后退。斗宜申以为晋军溃败,指挥郑、许两国大将,一同全力 追赶。忽听鼓声震天,先轸、郤溱带领一支精兵,从半腰里横冲过来,把楚 军分为两半。狐毛、狐偃翻回身再战,两面夹攻。郑、许两国的士兵首先惊 乱,宜申招架不住,拼命冲出,遇着齐将崔夭,又杀一阵,抛弃车马器械, 混在步兵之中,翻山而逃。原来晋国下军伪装败逃,烟尘满天,是栾枝砍下 有莘山的树木,拴在车后,车马飞驰,自然刮起满地尘土飞扬,哄骗楚左军 贪功求战。狐毛又假设大旗,令人拉着跑,装成奔溃的样子。狐偃佯装战败, 诱敌深入。先轸早已计算好,吩咐祁瞒打着大将旗帜,守住中军,任敌兵挑 战,决不应战。自己却带兵从阵后抄出,横冲过来,恰好与二狐形成夹击之 势,大获全胜。这些都是先轸事先定好的计策。有诗一首称赞道:

    临机何用阵堂堂?先轸奇谋不可当。 只用虎皮蒙马计,楚军左右尽奔亡。 却说楚元帅成得臣虽然自恃勇敢,但想到楚王两次告诫,也十分小心。

    听说左右两军都进军顺利,便令中军击鼓,命他的儿子成大心出阵挑战。一 开始,祁瞒也依着先轸的命令,坚守阵门,全不理睬。到楚军第二通战鼓敲 响,成大心手提画戟,在阵前耀武扬威时,他再也忍耐不住,派人去察看, 回报说:“是十五岁的孩子。”祁瞒说:“谅他一个小孩有什么本事!去擒 来,也算我们中军一功劳。“喝令:“擂鼓!”战鼓一响,阵门大开,祁瞒 舞刀冲出。成大心迎住交锋,双方战有二十多回合,不分胜败。斗越椒在门 旗下面,见小将军不能取胜,忙驾车冲出,拉满弓,看得分明,一箭射出, 正中祁瞒头上的盔缨。祁瞒大吃一惊,想要退回阵中,恐怕冲乱了大军,只 好绕阵而跑。斗越椒大声叫道:“不必追此败将,快杀入中军,擒拿先轸!” 驾车向晋军大阵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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