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回 说秦伯魏相迎医 报魏錡养叔献艺

类别:集部 作者:冯梦龙(明)、蔡元放(清) 书名:东周列国志

    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所击,口吐鲜血,闷倒在地,内侍扶入内寝,良久方醒,群臣皆不乐而散。景公遂病不能起,左右或言:“桑门大巫,能白日见鬼,盍往召之!”桑门大巫奉晋侯之召,甫入寝门,便言:“有鬼!"景公问:”鬼状何如?“大巫对曰:”蓬头披发,身长丈余,以手拍胸,其色甚怒。"景公曰:“巫言与寡人所见正合,言寡人枉杀其子孙,不知此何鬼也?"大巫曰:”先世有功之臣,其子孙被祸最惨者是也。"景公愕然曰:“得非赵氏之祖乎?”屠岸贾在旁,即奏曰:“巫者乃赵盾门客,故借端为赵氏讼冤,吾君不可听信。"景公嘿然良久,又问曰:”鬼可禳否?"大巫曰:“怒甚,禳之无益。"景公曰:”然则寡人大限何如?“大巫曰:”小人冒死直言,恐君之病,不能尝新麦也。"屠岸贾曰:“麦熟只在月内,君虽病,精神犹旺,何至如此?若主公得尝新麦,汝当死罪!"不繇景公发落,叱之使出。

    大巫去后,景公病愈深,晋国医生入视,不识其症,不敢下药。

    大夫魏錡之子魏相言于众曰:“吾闻秦有名医二人:高和、高缓,得传授于扁鹊,能达阴阳之理,善攻内外之症,见为秦国太医。欲治主公之病,非此人不可,盍往请之!”众曰:“秦乃吾之仇国,岂肯遣良医以救吾君哉?"魏相又曰:”恤患分灾,邻国之美事。某虽不才,愿掉三寸之舌,必得名医来晋。"众曰:“如此,则举朝皆拜子之赐矣!"魏相即日束装,驰轺车星夜往秦。秦桓公问其来意,魏相奏曰:”寡君不幸而沾狂病,闻上国有良医和、缓,有起死回生之术,臣特来敦请,以救寡君。"桓公曰:“晋国无理,屡败我兵,吾国虽有良医,岂救汝君哉?"魏相正色曰:”明公之言差矣。夫秦、晋比邻之国,故我献公与尔穆公,结婚定好,世世相亲。尔穆公始纳惠公,复有韩原之来战;继纳文公,又有汜南之背盟。不终其好,皆尔为之。文公即世,穆公又过听孟明,欺我襄公之幼弱,师出崤山,袭我属国,自取败衄。我获三帅,赦而不诛,旋违誓言,夺我王官,灵、康之世,我一侵崇,尔即伐晋,及我景公问罪于齐,明公又遣杜回兴救齐之师,败不知惩,胜不知止。弃好寻仇,莫不由秦。明公试思:晋犯秦乎?秦犯晋乎?今寡君有负兹之忧,欲借针砭于高邻,诸臣皆曰:“秦绝我甚‘,必不许。臣曰:”不然,秦君屡举不当,安知不悔于厥心。此行也,将假国手以修先君之旧好。’明公若不许,则诸臣之料秦者中矣。夫邻有恤患之谊,而明公废之;医有活人之心,而明公背之。窃为明公不取也!“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分剖详明,不觉起敬曰:“大夫以正见责寡人,敢不听教!”即诏太医高缓往晋。魏相谢恩,遂与高缓同出雍州,星夜望新绛而来。有诗为证:

    婚媾于今作寇仇,幸灾乐祸是良谋。

    若非魏相澜翻舌,安得名医到绛州?

    时晋景公病甚危笃,日夜望秦医不至,忽梦有二竖子,从己鼻中跳出,一竖曰:“秦高缓乃当世之名医,彼若至,用药,我等必然被伤,何以避之?"又一竖子曰:”若躲在肓之上,膏之下,彼能奈我何哉?"须臾,景公大叫心膈间疼痛,坐卧不安。

    少顷,魏相引高缓至,入宫诊脉毕,缓曰:“此病不可为矣?”景公曰:“何故?"缓对曰:”此病居肓之上,膏之下,既不可以灸攻,又不可以针达,即使用药之力,亦不能及,此殆天命也!"景公叹曰:“所言正合吾梦,真良医矣!"厚其饯送之礼,遣归秦国。

    时有小内侍江忠,伏侍景公辛苦,早间不觉失睡,梦见背负景公,飞腾于天上,醒来与左右言之。值屠岸贾入宫问疾,闻其梦,贺景公曰:“天者阳明,病者阴暗;飞腾天上,离暗就明,君之疾心渐平矣!"晋侯是日,亦自觉胸膈稍宽,闻言甚喜。

    忽报:“甸人来献新麦。"景公欲尝之,命饔人取其半,舂而屑之为粥,屠岸贾恨桑门大巫言赵氏之冤,乃奏曰:”前巫者言主公不能尝新麦,今其言不验矣,可召而示之。"景公从其言,召桑门大巫入宫,使岸贾责之曰:“新麦在此,犹患不能尝乎?"巫者曰:”尚未可知。"景公色变,岸贾曰:“小臣咒诅,当斩!"即命左右牵去,大巫叹曰:”吾因明于小术,以自祸其身,岂不悲哉!"左右献大巫之首。

    恰好饔人将麦粥来献,时日已中矣,景公方欲取尝,忽然腹胀欲泄,唤江忠“负我登厕。"才放下厕,一阵心疼,立脚不住,坠入厕中,江中顾不得污秽,抱他起来,气已绝矣,到底不曾尝新麦,屈杀了桑门大巫,皆屠岸贾之过也。

    上卿栾书率百官奉世子州蒲举哀即位,是为厉公,众议江忠曾梦负公登天,后负公以出于厕,正应其梦,遂用江忠为殉葬焉。当时若不言其梦,无此祸矣,口舌害身,不可不慎也。

    因晋景公为厉鬼击死,晋人多有言赵门冤枉之事者,只为栾、灸二家都与屠岸贾交通相善,只有一个韩厥,孤掌难鸣,是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时宋共公遣上卿华元,行吊于晋,兼贺新君,因与栾书商议,欲合晋、楚之成,免得南北交争,生民涂炭。栾书曰:“楚未可信也。"华元曰:”元善于子重,可以任之。"栾书乃使其幼子栾鍼,同华元至楚,先与公子婴齐相见,婴齐见栾鍼年青貌伟,问于华元,知是中军元帅之子,欲试其才,问曰:“上国用兵之法何如?"鍼对曰:”整。"又问:“更有何长?"鍼答曰:”暇。"婴齐曰:“人乱我整,人忙我暇,何战不胜?二字可谓简而尽矣!”由此倍加敬重,遂引见楚王,定议两国通和,守境安民,动干戈者,鬼神殛之。遂订期为盟,晋士燮、楚公子罢,共歃血于宋国西门之外。

    楚司马公子侧,自以不曾与议,大怒曰:“南北之不相通久矣。子重欲擅合成之功,吾必败之。"探知巫臣纠合吴子寿梦,与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会于钟离,公子侧遂说楚王曰:”晋、通好,必有谋楚之情,宋、俱从,楚之宇下一空矣!“共王曰:”孤欲伐郑,奈西门之盟何?"公子侧曰:“宋、受盟于楚,非一日矣,惟不顾盟,是以附晋。日之事,惟利则进,何以盟为?"共王乃命公子侧帅师伐郑。复背晋从楚,此周简王十年事也。

    晋厉公大怒,集诸大夫计议伐郑。

    栾书虽则为政,而三郤擅权。哪三郤?乃郤錡、郤犨、郤至,錡为上军元帅,犨为上军副将,至为新军副将。犨子郤毅,至弟郤乞,并为大夫用事。

    伯宗为人,正直敢言,屡向厉公言:“郤氏族大势盛,宜分别贤愚,稍抑其权,以保全功臣之后。"厉公不听,三郤恨伯宗入骨,遂谮伯宗谤毁朝政。厉公信之,反杀伯宗,其子伯州犁奔楚,楚用为太宰,与之谋晋。

    厉公素性骄侈,兼好内外嬖幸甚多。外嬖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小年,皆拜为大夫;内嬖美姬爱婢,不计其数。日事淫乐,好谀恶直,政事不修,群臣解体。

    士燮见朝政日非,不欲伐郑。郤至曰:“不伐郑,何以求诸侯?"栾书曰:”今日失郑,鲁、宋亦将离心,温季之言是也。"楚降将苗贲皇亦劝伐郑,厉公从其言,独留荀居守,遂亲率大将栾书、士燮、郤錡、荀偃、韩厥、郤至、魏錡、栾鍼等,出车六百乘,浩浩荡荡,杀奔郑国。一面使郤犨往鲁、卫各国,请兵助战。

    郑成公闻晋兵势大,欲谋出降。大夫姚钩耳曰:“郑地褊小,间于两大,只宜择一强者而事之,岂可朝楚暮晋,而岁岁受兵乎?"郑成公曰:”然则何如?"钩耳曰:“依臣之见,莫如求救于楚,楚至,吾与之夹攻,大破晋兵,可保数年之安也。"成公遂遣钩耳往楚求救。

    楚共王终以西门之盟为嫌,不欲起兵,问于令尹婴齐。婴齐对曰:“我实无信,以致晋师,又庇郑而与之争,勤民以逞,胜不可必,不如待之!"公子侧进曰:”郑人不忍背楚,是以告急。前不救齐,今又不救郑,是绝归附者之望也。臣虽不才,愿提一旅,保驾前往,务要再奏‘掬指'之功!"共王大悦,乃拜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为左军,右尹公子壬夫将右军,自统亲军两广之众,望北进发,来救郑国。日行百里,其疾如风。

    早有哨马报入晋军,士燮私谓栾书曰:“君幼不知国事,吾伪为畏楚而避之,以儆君心,使知戒惧,犹可少安。"栾书曰:”畏避之名,书不敢居也。"士燮退而叹曰:“此行得败为幸,万一战胜,外宁必有内忧,吾甚惧之。”

    时楚兵已过鄢陵,晋兵不能前进,留屯彭祖冈,两下各安营下寨,来日,是六月甲午大尽之日,名为晦日,晦不行兵,晋军不做准备,五鼓漏尽,天色犹未大明,忽然寨外喊声大振,守营军士忙忙来报:“楚军直逼本营,排下阵势。"栾书大惊曰:”彼既压我军而阵,我军不能成列,交兵恐致不利,且坚守营垒,待从容设计以破之。"诸将纷纷议论,有言选锐突阵者,有言移兵退后者。

    时士燮之子名匄,年才一十六岁,闻众议不决,乃突入中军,禀于栾书曰:“元帅患无战地乎?此易事也。"栾书曰:”子有何计?“士匄曰:”传令牢把营门,军士于寨内暗暗将灶土尽皆削平,井用木板掩盖,不过半个时辰结阵有余地矣,既成列于军中,决开营垒以为战道,楚其奈我何哉?"栾书曰:“井灶乃军中急务,平灶塞井何以为食?"匄曰:”先命各军预备干粮净水足支一二日,俟布阵已定,分拨老弱于营后另作井灶就之。"士燮本不欲战,见其子进计,大怒,骂曰:“兵之胜负关系天命,汝童子有何知识,敢在此摇唇鼓舌?"遂拔戈逐之,众将把士燮抱住,士匄方能走脱,栾书笑曰:”此童子之智,胜于范孟也。"乃从士匄之计令各寨多造干粮,然后平灶掩井摆列阵势,准备来日交兵。胡曾咏史诗云:

    军中列阵本奇谋,士燮抽戈若寇仇。

    岂是心机逊童子,老成忧国有深筹。

    却说楚共王直逼晋营而阵,自谓出其不意,军中必然扰乱,却寂然不见动静。乃问于太宰伯州犁曰:“晋兵坚垒不动,子晋人也,必知其情。"州犁曰:”请王登车巢车而望之。"楚王登车巢车,使州犁立于其侧,王问曰:“晋兵驰骋,或左或右者何也?"州犁对曰:”召军吏也。"王曰:“今又群聚于中军矣。"州犁曰:”合而为谋也。"又望曰:“忽然张幕何故?"州犁曰:”虔告于先君也。"又望曰:“今又撤幕矣。"对曰:”将发军令也。"又望曰:“军中为何暄哗,飞尘不止?"对曰:”彼因不得成列,将塞井平灶,为战地耳。"又望曰:“车皆驾马矣,将士升车矣。"对曰:”将结阵也。"又望曰:“升车者何以复下?"对曰:”将战而祷神也。"又望曰:“中军势似甚盛,其君在乎?"对曰:”栾、范之族,挟公而阵,不可轻敌也!"楚王尽知晋国之情,乃戒谕军中,打点来日交锋之事。楚之降将苗贲皇亦侍于晋侯之侧,献策曰:“自令尹孙叔之死,军政无常,两广精兵,久不选换,老不堪战者多矣。

    且左右二帅,不相和睦,此一战楚可败也!"髯翁有诗云:

    楚用州犁本晋良,晋人用楚是贲皇。

    人才难得须珍重,莫把谋臣借外邦!

    是日,两军各坚垒相持,未战,楚将潘党于营后试射红心,连中三矢,众将哄然赞美。适值养繇基至,众将曰:“神箭手来矣!"潘党怒曰:”我的箭何为不如养叔?"养繇基曰:“汝但能射中红心,未足为奇;我之箭能百步穿杨!"众将问曰:”何为百步穿杨?"繇基曰:“曾有人将颜色认记杨树一叶,我于百步外射之,正穿此叶中心,故曰百步穿杨。"众将曰:”此间亦有杨树,可试射否?“繇基曰:”何为不可?“众将大喜曰:”今日乃得观养叔神箭也!"乃取墨涂记杨枝一叶,使繇基于百步外射之,其箭不见落下。众将往察之,箭为杨枝挂住,其镞正贯于叶心。潘党曰:“一箭偶中耳。若依我说,将三叶次第记认,你次第射中,方见高手!”繇基曰:“恐未必能,且试为之。”

    潘党于杨树上高低不等,涂记了三叶,写个“一”,“二”,“三”字,养繇基也认过了,退于百步之外,将三矢也记个“一”,“二”,“三”的号数,以次发之,依次而中,不差毫厘。众将皆拱手曰:“养叔真神人也!"潘党虽然暗暗称奇,终不免自家要显所长,乃谓繇基曰:”养叔之射,可谓巧矣。然杀人还以力胜,吾之射能贯数层坚甲,亦当为诸君试之!"众将皆曰:“愿观!"潘党教随行组甲之士,脱下甲来,叠至五层。众将曰:”足矣!"潘党命更迭二层,共是七层。众将想道:“七层甲,差不多有一尺厚,如何射得过?"潘党教把那七层坚甲,绷于射鹄之上,也立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著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觑得端端正正,尽力发去。扑的一声,叫道:”著了!"只见箭上,不见箭落,众人上前看时,齐声喝采起来道:“好箭,好箭!"原来弓劲力深,这枝箭直透过七层坚甲,如钉钉物,穿的坚牢,摇也摇不动。

    潘党面有德色,叫军士将层甲连箭取下,欲以遍夸营中。养繇基且教“莫动!吾亦试射一箭,未知何如?"众将曰:”也要看养叔伸力!“繇基拈弓在手,欲射复止,众将曰:”养叔如何不射?"繇基曰:“只依样穿札,未为希罕,我有个送箭之法。”说罢,搭上箭,飕的射去,叫声:“正好!"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的将潘党那一枝箭,兜底送出布鹄那边去了。繇基这枝箭,依旧穿于层甲孔内。

    众将看时,无不吐舌,潘党方才心服,叹曰:“养叔妙手,吾不及也!"史传上载楚王猎于荆山,山上有通臂猿,善能接矢,楚兵围之数重,王命左右发矢,俱为猿所接。乃召养繇基,猿闻繇基之名,即便啼号,及繇基到,一发而中猿心,其为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虚传矣。潜渊有诗云:

    落乌贯虱名无偶,百步穿杨更罕有。

    穿札将军未足奇,强中更有强中手。

    众将曰:“晋、楚相持,吾王正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有此神箭,当奏闻吾王,美玉不可韫椟而藏!"乃命军士将箭穿层甲,抬到楚共王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同过去,众将将两人先后赌射之事,细细禀知楚王:”我国有神箭如此,何愁晋兵百万?"楚王大怒曰:“将以谋胜,奈何以一箭侥幸耶?尔自恃如此,异日必以艺死!"尽收繇基之箭,不许复射,养繇基羞惭而退。

    次日五鼓,两军中各鸣鼓进兵,晋上军元帅郤錡攻楚左军,与公子婴齐对敌;下军元帅韩厥攻楚右军,与公子壬夫对敌;栾书、士燮各帅本部车马,中军护驾,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敌。这边晋厉公是郤毅为御,栾鍼为车右将军,郤至等引新军,为后队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上午本该乘右广,那右广却是养繇基为将,共王怪繇基恃射夸嘴,不用右广,反乘了左广,却是彭名为御,屈荡为车右将军,郑成公引本国车马为后队接应。

    却说厉公头带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悬宝剑,手提方天大戟,乘著金叶包裹的戎辂,右有栾书,左有士燮,展开军门,杀奔楚阵来,谁知阵前却有一窝泥淖,黎明时候,未曾看得仔细,郤毅御车勇猛,刚刚把晋侯车轮陷于淖中,马不能走。

    楚共王之子熊茷,他少年好勇,领著前队,望见晋侯车陷,驱车飞赶过来。

    那边栾鍼忙跳下车,立于泥淖之中,尽平生气力,双手将两轮扶起,车浮马动,一步步挣出泥淖来。那边熊茷将次赶到,这里栾书的军马亦到,大喝:"小将不得无礼!"熊茷见旗上有“中军元帅”字,知是大军,吃了一惊,回车便走,被栾书追上,活捉过来。

    楚军见熊茷有失,一齐来救,却得士燮引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俱到,楚兵恐堕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亦不追赶,各自归寨。

    哨马探听楚左军持重,晋上军不曾交战,下军战二十余合,互有杀伤,胜负未分,约定来日再战,栾书将熊茷献功,晋侯欲斩之,苗贲皇进曰:“楚王闻其子被擒,明日必来亲自出战,可囚熊茷于军前,往来诱之。”晋侯曰:“善。"一夜安息无话。

    黎明,栾书命开营索战。大将魏錡告书曰:“吾夜来梦见天上一轮明月,遂弯弓射之,正中月心,射出月中一股金光,直泻下来,慌忙退步,不觉失脚,陷于营前泥淖之内,猛然惊觉,此何兆也?"栾书详之曰:”周之同姓为日,异姓为月,射月而中,必楚君矣,然泥淖乃泉壤之中,退入于泥,亦非吉兆,将军必慎之!"魏錡曰:“苟能破楚,虽死何恨?”栾书遂许魏錡打阵。楚将工尹襄出头。

    战不数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上往来。楚共王见其子熊茷被囚于阵,急得心生烟火,忙叫彭名鞭马上前,来抢囚车。魏錡望见,撇了尹襄,径追楚王,架起一枝箭,飕的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党力战,保得楚王回车。楚王负痛拔箭,其瞳子随镞而出,掷于地下,有小卒拾而献曰:“此龙睛,不可轻弃!"楚王乃纳于箭袋之中。

    晋兵见魏錡得利,一齐杀上,公子侧引兵抵死拒敌,救脱了楚共王。錡至围住了郑成公,赖御者将大旌藏于弓衣之内,成公亦走脱。

    时楚王怒甚,急唤神箭将军养繇基速来救驾,养繇基闻唤,慌忙驰到,身边并无一箭。楚王乃抽二矢付之曰:“射寡人乃绿袍虬髯者,将军为寡人报仇,将军绝艺,想不费多矢也!”繇基领箭,飞车赶入晋阵,正撞见绿袍虬髯者,知是魏錡,大骂:"匹夫有何本事,辄敢射伤吾主!"魏錡方欲答话,繇基发箭已到,正射中魏錡项下,伏于弓衣而死。栾书引军夺回其尸,繇基余下一矢,缴还楚王,奏曰:“仗大王威灵,已射杀绿袍虬髯将矣!”

    共王大喜,自解锦袍赐之,并赐狼牙箭百枝,军中称为“养一箭”,言不消第二箭也。有诗为证“

    鞭马飞车虎下山,晋兵一见胆生寒。

    万人丛里诛名将,一矢成功奏凯还。

    却说晋兵追逐楚兵至紧,养繇基抽矢控弦,立于阵前,追者辄射杀之,晋兵乃不敢逼。楚将婴齐、壬夫闻楚王中箭,各来接应,混战一场,晋兵方退。栾鍼望见令尹旗号,知是公子婴齐之军,请于晋侯曰:“臣前奉使于楚,楚令尹子重问晋国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对,今混战未见其整,各退未见其暇,臣愿使行人持饮献之,以践昔日之言。”晋侯曰:“善。”

    栾鍼乃使行人执酒榼,造于婴齐之军,曰:“寡君乏人,命鍼持矛车右,故不得亲犒从者,使某代进一觞。”婴齐悟昔日“整暇”之言,乃叹曰:“小将军可谓记事矣。”受其榼,对使饮之,谓使者曰:“来日阵前,当面谢也!”

    行人归述其语。栾鍼曰:“楚君中矢,其师尚未肯退,奈何!"苗贲皇曰:”搜阅车乘,补益士卒,秣马厉兵,修阵固列,鸡鸣饱食,决一死战,何畏乎楚!"时郤犨、栾黡从鲁、卫请兵回转,言二国各起兵来助,已在二十里远近。楚谍探知,报闻楚王,楚王大惊曰:“晋兵已众,鲁、卫又来,如之奈何?"即使左右召中军元帅公子侧商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所击,口吐鲜血,闷倒在地上,内侍把他扶到寝 室,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群臣不欢而散。从此,景公便卧床不起。他左右有 人说:“桑门那儿有个巫神,白天能见到鬼,为何不把他召来?”桑门巫神 奉命前来,刚迈进寝门,便说:“有鬼!”景公问:“鬼是什么样的?”巫 神说:“蓬头披发,身长一丈多,用手拍胸,怒容满面。”景公说:“巫神 说的和我见到的相符。说我屈杀了他的子孙,不知这鬼是哪一个?“巫神说:

    “先世有功之臣,他的子孙遭遇最惨的就是了。”景公愕然说:“难道是赵 氏的祖宗吗?“屠岸贾正在一旁,便奏道:“巫神是赵氏的门客,所以借故 为赵氏鸣冤,君主不可以听信这话。“景公默然良久,又问:“可以向鬼祀 祷吗?“巫神说:“他愤怒已极,祀祷也无用。”景公说:“那么我的寿命 如何?“巫神说:“小人冒死直言,恐怕君主尝不到新麦子了。”屠岸贾说:

    “麦熟就是月内的事,君王虽然有病,精神还旺盛,何至于这样严重?如果 主公能尝到新麦,你就该当死罪!“不等主公发落,喝叱他出去。巫神走后, 景公病得更厉害了,晋国医生前来,诊断不出是什么病,不敢下药。

    大夫魏锜的儿子魏相对大家说:“我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高和、高缓,

    曾得到扁鹊的传授,通阴阳之理,善于攻治内外之症,现在是秦国的太医。

    要治主公的病,非他们不可。为什么不去请他呢?“众人说:“秦国是我们

    的仇敌,怎么能派遣良医来救主公呢?“魏相又说:“扶持忧患,分担灾难,

    是邻国应做的美事。我虽没有才能,愿动三寸不烂之舌,把名医请到晋国来。“

    众人说:“如果这样,满朝文武都感谢你了!”

    魏相当天整理装束,坐小车星夜奔往秦国。秦桓公问他的来意。魏相奏 道:“寡君不幸得了大病,听说贵国良医高和、高缓有起死回生之术,臣特 诚心来请,以便救我们国君之命。“桓公说:“晋国无理,屡次打败秦军, 我国虽有良医,怎么能去救你的君王呢?“魏相正色道:“明公这话说得就 差了!秦与晋是邻国,所以我们献公与你们穆公,结成婚姻之好,世代相亲。 你们穆公开始接纳惠公,却又有韩原之战;后来接纳文公,却又有汜南背盟 之事。之所以没有善始善终,都是由贵国所造成的。文公去世后,穆公又听 孟明的话,欺负我襄公年幼,出兵崤山,袭击我们的属国,自取失败。我们 捉获了贵国的三个元帅,都赦放了,你们却又很快违背自己的誓言,夺取我 们王官。灵康在位时,我们每次进攻崇国,贵国便来伐晋。待到我们景公向 齐国问罪,明公您又派遣杜回兴兵救齐。败了不知警戒,胜了不知适时而止, 放弃友好翻脸成仇,莫不由秦国而起。明公试想:是晋国犯了秦国呢?还是 秦国犯了晋国呢?现在我们君主有活不到年底的危险,想从贵国借针砭医 治。诸臣都说: ‘秦国和我们已断绝关系,一定不能答应。’臣说: ‘不尽 然。秦君有很多行动欠妥,怎么知道他心里不懊悔呢?这次去,借治病的国 手来修复先君的旧好。‘明公如果不答应,则被诸臣预料对了!邻居有扶危 的情谊,而明公却把这一点废弃了:医生有救人之心,而明公却背道而驰。 我认为明公不该这样做。“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剖析问题详尽,不由肃 然起敬地说:“您用正确的意见责备我,敢不听从教诲吗!”便令太医高缓 去晋国。魏相谢恩后,便与高缓同出雍州,星夜往绛州而来。有诗为证:

    婚媾于今做寇仇,幸灾乐祸是良谋。

    若非魏相澜翻舌,安到名医到绛州?

    这时晋景公已经病危,日夜盼望秦国的医生。忽然梦到有二小人从自己

    的鼻中跳出,一个说:“秦高缓是当世名医,他如果到了,一用药,我等必 然被伤,怎么才能躲避呢?“另一个说:“如果躲在肓之上,膏之下,他能 把我们怎样?“一会儿的功夫,景公大叫心膈间疼痛,坐卧不安。很快魏相 引高缓到了,入宫诊完脉,高缓说:“这病治不好了!”景公问:“什么原 因?“高缓答道:“这病在肓之上,膏之下,灸攻不到,针扎不到,就是用 药的力量也达不到这里。这是天命。“景公叹道:“您所说的正是梦到的, 真是良医啊!“下令为他饯行,准备礼物,并送他回秦国。

    这时有小内侍江忠,因服侍景公辛苦,白天不自觉地睡了,梦见自己背 着景公在天上飞腾,醒来与左右的人说这事。正在这时,屠岸贾来到宫中, 听说梦情,祝贺景公说:“天是阳而且明,病是阴而且暗;飞腾上天,离暗 就明,君王的病必然会逐渐好的。“晋侯这天也自觉得胸膈处稍宽敞,听了 这话很高兴。忽然有人报告:“农人来献新麦。”景公想尝尝,命厨师取一 点,舂净做粥。屠岸贾恨桑门巫神说了赵氏之冤,便奏道:“前日巫神说主 公不能尝新麦,今天证明他的话不灵了,可以召来质问他。“景公听了他的 话,召桑门巫神进宫,让岸贾责问他:“新麦就在眼前,还怕尝不到嘴吗?” 巫神说:“还不好说。”景公听后脸上变色。岸贾说:“小臣诅咒君王,该 杀!“便命左右拉出去斩首,巫神叹道:“我因精通一点巫术,而自取其祸, 岂不悲哉!“左右很快献上巫神的首级,恰好厨师把麦粥送上,这时已到中 午了。景公正要拿来吃,忽然腹胀要泄,唤江忠:“背我上厕所。”到厕所 江忠把他放下,景公觉得一阵心疼,立不住脚,坠入厕坑中。江忠顾不得污 臭,把他抱起来,已经气绝身亡。到底没吃上新麦,屈杀了桑门巫神,都是 屠岸贾的过错呀!——上卿栾书,率百官奉世子州蒲举哀即位,就是厉公。 众人议论,江忠曾梦背景公登天,后来背景公上厕所,正应其梦,便用江忠 殉葬。——当时如果不说这梦,可能就没有这祸事了。口舌害身,不可不谨 慎!因晋景公为厉鬼击死,晋国有很多人说赵门冤枉的事,只因为栾郤两家, 都与屠岸贾关系密切,只有个韩厥,孤掌难鸣,所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这时宋共公派上卿华元,到晋国凭吊,并恭贺新君。因此与栾书商议, 要把晋楚联合起来,免得南北争斗,生灵涂炭。栾书说:“楚国不可信。” 华元说:“我和子重要好,可以承担这件事。”栾书便让幼子栾鍼同华元一 起到楚国,先与婴齐相见。婴齐见栾鍼年青伟岸,便问华元,才知道此人是 中军元帅之子,想试试他的才学,问道:“贵国用兵之法是什么?”栾鍼回 答:“整。”又问:“还有什么见长的?”鍼答:“暇。”婴齐说:“人乱 我整,人忙我暇,何战不胜?这两个字可谓简而全了!“因此更加敬重栾鍼。 便将其引见给楚王,议定两国和好,各守境安民,有先动干戈的,鬼神殛之! 还订了会盟的日期。晋国的士燮,楚公子罢,在宋国西门外歃血盟誓。

    楚司马公子侧,认为这事不曾与自己商议,便大怒说:“南北不通好已

    经好久了!子重要享独自联合两国的功劳。我一定让他失败。“探知巫臣纠

    合吴子寿梦,与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在钟离相会,公子侧便对

    楚王说:“晋吴通好,必有算计楚国的意图。宋、郑都依从晋国,楚国的房

    檐下就空了。“共王说:“我想讨伐郑,那西门外的盟约怎么办?”公子侧

    说:“宋、郑接受楚国的盟约,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仍不顾盟约,又去依

    附晋国。现在的事,有利就图,还用顾及盟约吗?“共王便命公子侧率师伐

    郑,郑国又背晋国依从楚国。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

    晋厉公大怒,召集众大夫商议伐郑的事。这时栾书虽然当政,却由三郤 专权。那三郤是郤锜、郤犨、郤至。郤犨为上军元帅,郤犨为上军副将,郤 至为新军副将,郤锜的儿子郤毅,郤至的弟弟郤乞,同是大夫。伯宗为人正 直敢言,屡次向厉公说:“郤氏族大势盛,应当区分贤愚,适当抑制他们的 权力,以保全功臣之后。“厉公不听。三郤恨伯宗入骨,便诬陷伯宗毁谤朝 政。厉公相信了,反倒杀了伯宗。他的儿子伯州犁逃奔到楚国,楚国用他做 太宰,与他计议对付晋国。厉公向来骄侈,内外所宠幸的人太多。外嬖有胥 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少年,都拜为大夫,内嬖美姬爱婢,不 计其数。日日淫乐,喜欢谀媚,厌恶正直,不修政事,群臣离心。士燮见朝 政一日不如一日,不打算再伐郑了。郤至说:“不伐郑,怎么能控制诸侯?” 栾书说:“今日失掉郑,鲁、宋也将同我离心,温季的话对呀!”楚国降将 苗贲皇也劝厉公伐郑,厉公依从了。独留下荀居守国都,亲自率大将栾书、 士燮、郤锜、荀偃、韩厥、郤至、魏锜、栾鍼等,出战车六百辆,浩浩荡荡, 杀奔郑国。一面派郤犨去鲁、卫各国,请兵助战。

    郑成公听说晋兵势力强大,准备出城投降。大夫姚钩耳说:“郑地狭小,

    介于两个大国中间,只应选择一个强国依附,岂可朝秦暮楚,年年受兵灾?“

    郑成公说:“那么怎么办呢?”钩耳说:“依臣的愚见,莫不如去楚国求救。

    楚兵到了,我们与他们夹攻,大破晋兵,可保数年的平安。“成公便派钩耳

    去楚国求救。楚共王要避西门盟约之嫌,不想派兵,征求令尹婴齐的意见。

    婴齐回答:“楚国没有信义,以致晋国出兵,如果又庇护郑国而与晋国争斗,

    劳民逞强,还不一定胜,不如看情况再说。“公子侧进言:“郑人不忍心背

    叛楚国,所以来告急。前日不救齐国,今日不救郑国,是使归附者绝望。臣

    虽无才能,愿带领一旅之师,保驾前往,一定再立 ‘掬指’之功。“共王大

    喜,便拜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统帅左军,右尹公子壬夫统

    帅右军。自己统帅亲军两广之众,向北进发,来救郑国,每天行军百里,疾

    走如风。早有哨马报入晋军。士燮私自对栾书说:“君王年幼不知国事,我

    等假意害怕楚兵而躲避开,来儆戒君心,使他知道警惕、畏惧,还可稍保安

    宁。“栾书说:“畏俱、逃避之名,我不敢当。”士燮退出后叹道:“这次

    兵败还是幸事,万一胜了,外边安宁,国中必有内患,令人担忧。“

    这时楚兵已过鄢陵,晋兵不能前进,便在彭祖冈停下,两边安营下寨。

    第二天,是六月甲午大尽之日,名为晦日。按常规晦日不动兵,晋军不做准 备。五更时,天还没亮,忽然寨外喊声大振。守营军士急忙来报:“楚军直 逼本营,排下阵势。“栾书大惊说:“他既然压住我军列阵,我军就不能成 列,交战恐怕不利。暂时坚守营垒,待从容设计再破敌。“诸将纷纷议论, 有说挑选精锐部队突围的,有说移兵后退的。这时土燮之子名匄,年纪才十 六岁,听到众人议论不决,便入中军,禀报栾书说:“元帅忧虑没有战地吗? 这事容易。“栾书说:“你有什么计策?”土匄说:“传令牢牢把住营门, 军士在寨内暗暗将锅灶削平,把井用木板盖上,不过半个时辰,列阵还有余 地。既然军队成列,再掘开营垒,作为战道,楚军能把我们怎么样?“栾书 说:“井、灶是军中当务之急,平灶塞井,吃什么呢?”匄说:“先命各军 预备干粮净水,尽可支撑一两日,等布完阵,分拨老弱兵士在营后另做井、 灶使用。“士燮本来不想交战,见儿子献计大怒,骂道:“用兵胜败,关系 天命。你一个童子,有什么知识,敢在这摇唇鼓舌?“便拔出长戈追逐。众

    将领把士燮抱住,士匄方才走脱。栾书笑着说:“这孩子的智慧,胜过范孟 了。“便听从士匄之计,命令各寨多造干粮,然后平灶填井,摆列阵势,准 备来日交兵。胡曾咏史诗云:

    军中列阵本奇谋,士燮抽戈若寇仇。

    岂是心机逊童子,老成忧国有深筹。

    却说楚共王直逼晋营列阵,自认为出其不意,晋军中必然扰乱。却寂然

    不见动静,便问太宰伯州犁说:“晋兵坚守营垒不动,你是晋人,必能知道 其中的情况。“州犁说:“请君王登车观望一下。”楚王登车,让州犁站在 一旁。王问:“晋兵驰聘,或左或右是做什么的呢?”州犁说:“召集军吏。” 王说:“现在又群聚在中军了。”州犁说:“集合商量计谋。”又望一望说:

    “忽然张开帷幕是做什么?”州犁说:“虔诚祷告先君呀。”又问:“现在 又撤掉帷幕了?“回答:“要发军令了。”看一看又说:“军中为何喧哗? 飞尘不止?“答:“他们因为不能列阵,在塞井平灶,做为战地。”又说:

    “车都驾马了,将士上车了。”回答:“要列阵了。”又望一望说:“上车 后为何又下来了?“回答:“要开战而祷告神灵。”又望着说:“中军气势 很盛,国君在吗?“答:“栾范之族,挟厉公而列阵,不可轻敌。”楚王了 解了晋军情况,便通知、警告将士,准备明日交锋之事。楚国降将苗贲皇在 晋侯一旁,献计说:“自从令尹孙叔死后,楚军政不如以前了。两广精兵, 很久没有选换了,老弱不能战斗者甚多。况且左右两军,互相不和。这次一 定能打败楚国。“髯翁有诗写道:

    楚用州犁本晋良,晋人用楚是贲皇。

    人才难得须珍重,莫把良臣借外邦。

    当天,两军各自坚守营垒相持不战。楚将潘党在营后试射靶心,连中三

    箭,众将哄然赞美。这时,养繇基也来了,众将说:“神箭手来了!”潘党 大怒,说:“我射的箭为何不如养叔?”养繇基说:“你的箭虽射中靶心, 却不足为奇;我的箭能百步穿杨!“众将问:“什么叫百步穿杨?”繇基说:

    “曾有人把颜色印记在杨树一片叶子上,我在百步之外射它,正穿此叶中心,

    所以叫百步穿杨。“众将说:“这里也有杨树,可以试射一下吗?”养繇基

    说:“为什么不可以?”众将大喜,说:“今日能看到养叔神箭了!”便用

    墨涂在杨树的一片叶子上,繇基在百步之外一箭射出,箭没看到落下,众将

    前去察找,箭被杨树枝挂住,其头正穿叶心。潘党说:“碰巧射中一箭罢了!

    如果依我说,将三片叶子按次序记好,你按此射中,方显出你是个高手。“

    养繇基说:“恐怕未必射中,且试试看。”潘党在杨树上,高低不等涂了三

    片叶子,写上“一”、“二”、“三”字。养繇基看过了,退到百步之外,

    将三支箭也记上“一”、“二”、“三”的号数,依次发箭,依次而中,不

    差毫厘。众将都拱手说:“养叔真神人哪!”潘党虽然暗中称奇,但还要显

    示自己所长,便对养繇基说:“养叔的箭技,可以说是太妙了!然而杀人还

    要以力取胜,我的箭能贯穿数层铠甲,也应当为诸君试试。“众将都说:“愿

    意观看。“潘党叫随行穿甲衣的士兵脱下铠甲来,垒了五层。众将说:“可

    以了。“潘党令再迭两层,共是七层,众将想道:“七层甲,差不多有一尺

    厚,如何射得过去?“潘党叫把那七层坚固的铠甲绑在箭靶子上,也立在百

    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拉住狼牙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瞄得端

    端正正,尽力发去,扑的一声,叫道:“着了!”只见箭起,不见箭落,众

    人向前看时,齐声喝起采来:“好箭!好箭!”原来弓劲力深,这枝箭直透

    过七层铠甲,如钉钉物,穿得坚牢,摇也摇不动。潘党面有傲色,叫军士把 甲连箭一同取下,想在营中夸耀一下。养繇基却道:“莫动!我也试一箭, 不知如何?“众将说:“也要看看养叔的神力。”养繇基拉弓在手,刚要射 又停下来,众将说:“养叔为什么不射?”养繇基说:“只依样穿扎,不为 稀罕,我有个送箭之法。“说罢,搭上箭,飕的射去,叫声“正好!”这枝 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地把潘党那枝箭兜底送出靶子那边去了。养繇 基这枝箭,依旧穿于层层铠甲孔内。众将看时,无不吐舌,潘党这才心服, 叹道:“养叔妙手,我是赶不上的!”史传上记载楚王在荆山打猎,山上有 通臂猿,善于接箭。楚兵数层包围,楚王命令左右开箭,都被猿接住,便召 养繇基来。猿听到养繇基的名字,立即啼号起来,待养繇基到,一箭便射中 猿心。他为春秋第一射手,名不虚传。陶渊明有诗写道:

    落乌贯虱名无偶,百步穿杨更罕有。

    穿札将军未足奇,强中更有强中手。

    众将说:“晋楚相持不下,我王正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如此神箭,应

    当奏明我主,美玉不能藏在匣子里。“便令军士把箭穿的铠甲抬到楚共王的 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齐过去。众将把两人先后打赌射箭的事,细细禀告楚 王:“我国有这样的神箭手,何愁晋兵百万?”楚王大怒,说:“大将以谋 略取胜,怎么能以一箭侥幸呢?你们这般自傲,他日必因艺高致死!“尽收 养繇基的箭,不许再射,养繇基羞愧而退。

    第二天五更鼓响过,两军各鸣鼓进军。晋上军元帅郤锜攻楚左军,与公 子婴齐对敌,下军元帅韩厥攻楚右军,与公子壬夫对敌。栾书、士燮各率本 部车马,中军护卫王驾,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敌。晋厉公这边是郤毅为驭手, 栾鍼是车右将军,郤至等带领新军,做后队的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上午 本该乘坐右广车,但右广是养繇基为将,共王怪他恃射艺夸口,不用右广, 反乘了左广的车。彭名为驭手,屈荡为右车将军。郑成公引本国车马做后队 接应。

    却说厉公头带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悬宝剑,手提方天大 戟,乘着金叶包裹的战车。右有栾书,左有士燮,打开营门,杀奔楚阵来。 谁知阵前却有一窝泥淖,黎明时候,未曾看得仔细,郤毅驭车勇猛,恰好把 晋侯车轮陷于泥淖中,马不能走了。楚共王的儿子熊茂,少年好勇,领着前 队,望见晋侯车陷进去,驱车飞赶过来。栾鍼忙跳下车,立在泥淖之中,用 尽平生气力,双手把两个轮子抬起,车浮马动,一步步挣出泥淖来。那边熊 茂紧接着赶到。这边栾书的车马也到,大喝:“小将不得无理!”熊茂见旗 上有“中军元帅”字样,知是大军,吃了一惊,回车便走,被栾书追上,活 捉过来。楚军见熊茂有闪失,一齐来救。恰好士燮引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也 全来到,楚兵怕中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也不追赶,各自归寨。哨马探听到 楚左军持重,晋上军也不曾交战,下军战了二十多个回合,互相都有伤亡。 胜负未分,约定来日再战。栾书献上熊茂邀功,晋侯要杀熊茂。苗贲皇进言:

    “楚王知道儿子被擒,明日必亲自出战,可把熊茂囚到军前,往来走动引诱 楚王。“晋侯说:“好。”一夜安息无话。

    黎明,栾书令开营挑战,大将魏锜对栾书说:“我夜里梦见天上一轮明

    月,便弯弓射它,正中月心,射出一股金光,直泻下来。慌忙退步,不觉失

    脚,陷在营前泥淖之内,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征兆?“栾书详细询问之后,

    说:“周的同姓为日,异姓为月。射月而中,必定指楚君。然而泥淖是水浆,

    退入泥中,也不是吉兆,将军也必须小心。“魏锜说:“如果能破楚兵,就 是死了也无怨恨!“栾书便允许魏锜打头阵。楚将工尹襄出来迎战。没有几 个回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上往来。楚共王见儿子熊茂被囚在阵中,急得七 窍生烟,忙叫彭名打马上前,来抢囚车。魏锜望见,撇了尹襄径直追向楚王, 架起一枝箭,飕一声射去,正中楚王左眼。潘党奋力抵挡,保得楚王回车。 楚王忍痛拔箭,眼珠随箭而出,掉在地上。有个小兵捡起来献给楚王,说:

    “这是龙睛,不能丢弃。”楚王便放在箭袋之中。晋兵见魏锜得利,一齐杀 上来。公子侧领兵拼死拒敌,救出了楚王。郤至围住了郑成公,多亏驭者把 大旗藏在弓袋之内,成公才得以走脱。这时楚王大怒,急唤神箭将军养繇基 速来救驾。养繇基听令,慌忙驰过来,身边并没带一支箭。楚王便抽出两支 箭交给他,说:“射我的是绿袍虬髯的人,将军为我报仇。将军身负绝艺, 想必不用多费箭了。“养繇基领了箭,飞车跑入晋营,正撞上绿袍虬髯的人, 知是魏锜,大骂:“匹夫有什么本事,胆敢射伤我的主公?”魏锜刚要答话, 养繇基的箭已发到,正中魏锜项下,伏在弓袋上死去。栾书领兵夺回他的尸 体。养繇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还楚王,奏道:“仰仗大王的威灵,已射死绿 袍虬髯之将了!“共王大喜,解下身上的锦袍赐给他,并赐给他百只狼牙箭, 军中称养繇基为“养一箭”,是说不需要射第二箭了。有诗为证:

    鞭马飞车虎下山,晋兵一见胆生寒。

    万人丛里诛名将,一矢成功奏凯还。

    再说晋兵紧紧追逐楚兵,养繇基箭在弦上,立在阵前,射杀追者,晋兵

    便不敢逼近。楚将婴齐、壬夫闻楚王中箭,都来接应。混战一场,晋兵方退。 栾鍼望见令尹旗号,知道是公子婴齐之军,请求晋侯说:“臣前些日子奉命 去楚国,楚令尹子重问晋国用兵之法,臣以“整、暇”二字回答,今天混战 未见其整,退未见暇。臣愿意派行人拿水献给他们,以兑现过去说的话。“ 晋侯说:“好。”栾鍼便让行人拿酒器,到婴齐军前,并说:“我们国君缺 少人手,令栾鍼在车右执矛,不能亲自来犒劳,使我代替他献酒一杯。“婴 齐想到昔日“整、暇”的话,便感叹地说:“小将军真是好记性!”接过酒 器,面对来使一饮而尽,并说:“来日阵前当面致谢。”行人回来说了这话。 栾鍼说:“楚君中箭,他的军队还不肯退去,怎么办?”苗贲皇说:“检阅 车辆,补充士卒,秣马厉兵,修阵固列,鸡鸣时饱食一顿,而后决一死战, 还惧怕楚兵吗?“这时郤犨、栾黡从鲁、卫两国请兵回转,说两国都发兵前 来相助,已在二十里左右了。楚军探子探知这些,报告楚王。楚王大惊,说:

    “晋兵已经够受的了,鲁、卫之兵又来了,怎么办?”便令左右召中军元帅 公子侧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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