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取隋第十一

類別︰子部 作者︰清•康有為 書名︰廣藝舟雙楫

    何朝碑不足取,何獨取于隋?隋碑無絕佳者,隋人無以書名冠世者,又何足取?不知此古今之故也。吾愛古碑,莫如《谷朗》《郛休》《爨寶子》《枳陽府君》《靈廟碑》《鞠彥雲》,以其由隸變楷,足考源流也。愛精麗之碑,莫若《爨龍顏》《靈廟碑陰》《暉福寺》《石門銘》《鄭文公》《張猛龍》,以其為隸楷之極則也。隋碑內承周、齊峻整之緒,外收梁、陳綿麗之風,故簡要清通,匯成一局,淳樸未除,精能不露。譬之駢文之有彥N、休文,詩家之有玄暉、蘭成,皆萃六朝之美,成其風會者也。 

    隋碑風神疏朗,體格峻整,大開唐風。唐世歐、虞及王行滿、李懷琳諸家,皆是隋人。今人難免干祿,唐碑未能棄也,而淺薄灕古甚矣,莫如擇隋書之近唐,而古意未盡灕者取之。昔人稱中郎書曰“筆勢洞達”,通觀古碑,得洞達之意,莫若隋世。蓋中郎承漢之末運,隋世集六朝之余風也。 

    統觀《豆盧通造像》《趙芬殘石》《仲思那造像》《鞏賓墓志》《賀若誼碑》《惠雲法師墓志》《甦慈碑》《舍利塔》《宋永貴墓志》《吳儼墓志》《龍華寺》,莫不有洞達之風,即《龍藏寺》安簡渾穆,亦有洞達之意。而快刀斫陣,雄快峻勁者,莫若《曹子建碑》矣。吾收隋世佛經造像記頗多,中有甚肖《曹子建碑》者,蓋當時有此風尚。其余亦峻爽。造像記太多,不暇別白論之,附敘其概,然愛其峻爽之美,亦嫌其古厚漸失,不能無稍抑之。吾嘗有詩曰︰“歐體盛行無魏法,隋人變古有唐風。”猶取其不至如唐之散樸太甚耳。 

    隋碑漸失古意,體多爽,絕少虛和高穆之風。一線之延,惟有《龍藏》。《龍藏》統合分、隸,並《吊比干文》《鄭文公》《敬使君》《劉懿》《李仲璇》諸派,萃為一,安靜渾穆,骨鯁不減曲江,而風度端凝,此六朝集成之碑,非獨為隋碑第一也。虞、褚、薛、陸,傳其遺法,唐世惟有此耳。中唐以後,斯派漸泯,後世遂無嗣音者,此則顏、柳丑惡之風敗之歟!觀此碑真足當古今之變者矣。 

    《甦慈碑》以光緒十三年出土,初入人間,輒得盛名。以其端整妍美,足為干祿之資,而筆畫完好,較屢翻之歐碑易學。于是翰林之寫白摺者,舉子之寫大卷者,人購一本,期月而紙貴洛陽,信哉其足取也。然氣勢薄弱,行間亦無雄強茂密之象。沈刑部子培以為贗作,或者以時人能書者比之,未能迫近,無從作贗。子培曰︰“筆法不易贗古,刀法贗古最易,廠肆優為之。”黃編修仲|,以其中敘葬處樂邑里數字行氣不接,字體不類,為後來填上,若贗作必手筆一律,因尊信之。吾觀梁《吳平忠侯》,貞觀時《于孝顯碑》,勻淨相近,蓋梁、隋間有是書體。學者好古從長,臨寫有益,中原采菽,無事苛求,信以傳信可也。《姚辨志》雖為率更書,以石本不傳,僅有宋人翻本,故不敘焉。 

    《舍利塔》運筆爽達,結體雍容茂密,而有疏朗之致,誠為《醴泉》之先聲。上可學古,下可干祿,莫若是碑。《龍藏寺》氣體相似,但稍次矣。《賀若誼》峻整略同,雍容不及,然亦致佳者也。《趙芬殘石》字小數分,甚茂重,與魏碑《惠輔造像》同,字小而體畫密厚,可見古人用筆必豐,毫鋪紙上,豈若《溫大雅碑》之薄弱乎! 

    唐人深于隋碑,得洞達之意者,有《裴鏡民》《靈慶池》二碑,清豐端美,筆畫亦完好,當為佳本。《裴鏡民》勻粹秀整,態度安和。《靈慶池》則有騰擲之勢,略見龍跳虎臥氣象,尤為妙品。《九成》《皇甫》,佳拓不可得,得二碑可代興矣。 

    《臧質》古厚而寬博,猶有《龍顏》《暉福》遺風。《寧》嚴密而峻拔,猶是《修羅》《定國》余派。《龍山公》為虞、顏先聲,《欽江諫議》為率更前導,其與《龍藏》,皆為隋世鼎足佳碑也。書至于隋、齊、周,名手若趙文深、李德林,梁、陳雋彥若王褒、庾信,咸集長安,故善書尤眾。永叔跋《丁道護碑》曰︰“隋之晚年,書家尤盛,吾家率更與虞世南,皆當時人。余所集錄開皇、仁壽、大業時碑頗多,其筆畫率皆精勁。”蓋隋碑之足賞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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