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恢還朝,入見武帝,武帝不禁怒起,說他勞師縱敵,罪有所歸。試問自己,果能無過否?王恢答辯道︰“此次出師,原擬前後夾攻,計擒單于,諸將軍分伏馬邑,由臣抄襲敵後,截擊輜重,不幸良謀被泄,單于逃歸,臣所部止三萬人,不能攔阻單于,明知回朝復命,不免遭戮,但為陛下保全三萬人馬,亦望曲原!陛下如開恩恕臣,臣願邀功贖罪;否則請陛下懲處便了。”
武帝怒尚未息,令左右系恢下獄,援律讞案。廷尉議恢逗撓當斬,復奏武帝。武帝當即依議,限期正法。恢聞報大懼,慌忙屬令家人,取出千金,獻與武安侯田 ,求他緩頰。是時太皇太後竇氏早崩,在武帝建元六年。丞相許昌,亦已免職。武安侯田 ,竟得入膺相位,內依太後,外冠群僚,總道是容易設法,替恢求生,遂將千金老實收受,入宮白王太後道︰“王恢謀擊匈奴,伏兵馬邑,本來是一條好計,偏被匈奴探悉,計不得成,雖然無功,罪不至死。今若將恢加誅,是反為匈奴報仇,豈非一誤再誤麼?”
王太後點首無言。待至武帝入省,便將田 所言,略述一遍。武帝答道︰“馬邑一役,本是王恢主謀,出師三十萬眾,望得大功,就使單于退去,不中我計,但恢已抄出敵後,何勿邀擊一陣,殺獲數人,借慰眾心?今恢貪生怕死,逗留不出,若非按律加誅,如何得謝天下呢!”
理論亦正,可惜徒知責人,不知責己。
王太後本與恢無親,不過為了母弟情面,代為轉言。及見武帝義正詞嚴,也覺得不便多說,待至武帝出宮,即使人復報田 。 亦只好復絕王恢。千金可曾發還否?恢至此已無生路,索性圖個自盡,省得身首兩分。獄吏至恢死後,方才得知,立即據實奏聞,有詔免議。
看官閱此,還道武帝決意誅恢,連太後母舅的關說,都不肯依,好算是為公忘私。其實武帝也懷著私意,與太後母舅兩人,稍有芥蒂,所以借恢出氣,不肯枉法。
武帝常寵遇韓嫣,累給厚賞。已見前文。嫣坐擁資財,任情揮霍,甚至用黃金為丸,彈取鳥雀。長安兒童,俟嫣出獵,往往隨去。嫣一彈射,彈丸輒墜落遠處,不復覓取。一班兒童,樂得奔往尋覓,運氣的拾得一丸,值錢數十緡,當然懷歸。嫣亦不過問。時人有歌謠道︰“苦饑寒,逐金丸。”
武帝頗有所聞,但素加寵幸,何忍為此小事,責他過奢,會值江都王非入朝,武帝約他同獵上林,先命韓嫣往視鳥獸。嫣奉命出宮,登車馳去,從人卻有百余騎。江都王非,正在宮外伺候,望見車騎如雲,想總是天子出來,急忙麾退從人,自向道旁伏謁。不意車騎並未停住,盡管向前馳去。非才知有異,起問從人,乃是韓嫣坐車馳過,忍不住怒氣直沖,急欲奏白武帝。轉思武帝寵嫣,說也無益,不如暫時容忍。待至侍獵已畢,始入謁王太後,泣訴韓嫣無禮,自願辭國還都,入備宿衛,與嫣同列。王太後也為動容,雖然非不是親子,究竟由景帝所出,不能為嫣所侮,非系程姬所產。乃好言撫慰,決加嫣罪。也是嫣命運該絕,一經王太後留心調查,復得嫣與宮人相奸情事,兩罪並發,即命賜死。武帝還替嫣求寬,被王太後訓斥一頓,弄得無法轉圜,只好听嫣服藥,毒發斃命。嫣弟名說,曾由嫣薦引入侍,武帝惜嫣短命,乃擺說為將,後來且列入軍功,封案道侯。江都王非,仍然歸國,未幾即歿,由子建嗣封,待後再表。
惟武帝失一韓嫣,總覺得太後不肯留情。未免介意。獨王太後母弟田 ,素善阿諛,頗得武帝親信。從前尚有太皇太後,與 不合,見前文。至此已經病逝,毫無阻礙,所以 得進躋相位。向來小人情性,失志便諂,得志便驕, 既首握朝綱,並有王太後作為內援,當即起了驕態,作福作威,營大廈,置良田,廣納姬妾,厚儲珍寶,四方貨賂,輦集門庭,端的是安富尊榮,一時無兩。猶記前時貧賤時否?每當入朝白事,坐語移時,言多見用,推薦人物,往往得為大吏至二千石,甚至所求無厭,惹得武帝也覺生煩,一日 又面呈薦牘,開列至十余人,要求武帝任用。武帝略略看畢,不禁作色道︰“母舅舉用許多官吏,難道尚未滿意麼?以後須讓我揀選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