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統盛而唐、虞後無可觀之政矣,孔教亡而三代下無可讀之書矣!乃若區玉檢于塵編,拾火齊于瓦礫,以冀萬一有當于孔教者,則黃梨洲《明夷待訪錄》其庶幾乎!其次,為王船山之遺書。皆于君民之際有隱恫焉。黃出于陸、王,陸、王將纘莊之彷佛。王出于周、張,周、張亦綴鄒嶧之墜緒。輒有一二聞于孔之徒,非偶然也。若夫與黃、王齊稱,而名實相反、得失背馳者,則為顧炎武。顧出于程、朱,程、朱則荀之雲 也,君統而已,豈足罵哉!夫君統有何幽邃之義,而可深耽熟玩,至變易降衷之恆性,變易隆古之學術,至殺其身家,殺其種類,以宛轉攀戀于數千年之久,而不思脫其軛耶?嗚呼,盍亦反其本矣!生民之初,本無所謂君臣,則皆民也。民不能相治,亦不暇治,于是共舉一民為君。夫曰共舉之,則非君擇民,而民擇君也。夫曰共舉之,則其分際又非甚遠于民,而不下儕于民也。夫曰共舉之,則因有民而後有君;君末也,民本也。天下無有因末而累及本者,亦豈可因君而累及民哉?夫曰共舉之,則且必可共廢之。君也者,為民辦事者也;臣也者,助辦民事者也。賦稅之取于民,所以為辦民事之資也。如此而事猶不辦,事不辦而易其人,亦天下之通義也。觀夫鄉社賽會,必擇舉一長,使治會事,用人理財之權咸隸焉。長不足以長則易之,雖愚夫願農,猶知其然矣;何獨于君而不然?豈謂舉之戴之,乃以竭天下之身命膏血,供其盤樂怠傲,驕奢而淫殺乎?供一身之不足,又濫縱其百官,又欲傳之世世萬代子孫,一切酷毒不可思議之法,由此其繁興矣。民之俯首帖耳,恬然坐受其鼎鑊刀鋸,不以為怪,固已大可怪矣,而君之亡猶欲為之死節。故夫死節之說,未有如是之大悖者矣。君亦一民也,且較之尋常之民而更為末也。民之于民,無相為死之理;本之與末,更無相為死之理。然則古之死節者,乃皆不然乎?請為一大言所之曰︰"止有死事的道理,決無死君的道理。"死君者,宦官宮妾之為愛,匹夫匹婦之為諒也。人之甘為宦官官妾,而不免于匹夫匹婦,又何誅焉?夫曰共舉之,猶得曰吾死吾所共舉,非死君也;獨何以解于後世之君,皆以兵強馬大力征經營而奪取之,本非自然共戴者乎!況又有滿、漢種類之見,奴役天下者乎!夫彼奴役天下者,固甚樂民之為其死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