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下 貞隱

類別︰子部 作者︰明•唐甄 書名︰潛書

    凡物之生必有其用︰金木土石人之所資,布帛稻麥人之所養,奚必珍寶?敗屋之瓦廢牆之礫,人之取之則無遺焉。物且有然,而況天下之賢人乎!賢而不致于用,吾見其不瓦礫若也。父子之恩,君臣之義,豈徒大倫之不可廢哉?恩以成材、義以致用也。今夫弓之為物,可以御暴可以定亂,物之可貴者也。然而良工為之,必得善射者引而發之。苟不操于善射者之手,則亦筋弛角撥弦已耳。雖有良材,天下之棄材也;雖有良工,天下之棄工也。身猶弓也,父猶良工也,君猶善射者也。故夫不得乎君而居于林、觀于川者,心雖樂之,非所願也,不得已也。

    古無許由。許由者,是莊周之荒言也夫。當是之時,謀尊滅仁,謀富滅義,爭城爭地,覆軍殺將,血流海內。馳說之士不騖于西則騖于東,不騖于東則騖于西;黃金在前,白璧在後,天下之士大夫相斗而取之,如犬之攫骨也。莊周惡之,則為之言曰︰堯讓天下于許由曰︰夫子日月也,我爝火也,我不能治天下,請致天下于夫子。許由曰︰我居于林而飲于河,我何以天下為哉。其設為斯人也,猶畏累虛(庚桑楚者居畏壘之山)、庚桑楚之倫也。若果有斯人,洪水亓輳 騫炔徊ュ  岣呱劍 用袢繽鼙睿 滸偎男字 錚 蛔鬩月局 R }鎦  胖 涿唬漢笫烙行屑岫⑶ 蘧賈 澹 煌 儺罩 欽擼 腥鞜誦磧梢印V戀輪 潰  繅き矗 粲銎涫保 肝 緦 遺  鱸虼勇鄭 胊蠆俟,飽其食余之食,暖其弊垢之衣,死則裂帷而葬之,榮莫大焉,尊莫甚焉!

    昔者伯夷、少連、虞仲、夷逸(尸子︰夷逸者,夷詭諸之裔。或勸其仕,曰︰“吾譬則牛也,寧服軛以耕于野,不忍被繡入廟而為牲),遭亂世能高其志,是以先師亟稱之。自夫世多濁行,人有矯情,不知賢哲時駕時息之道,而乃跡其所處,昧其所懷;跡其所樂,昧其所憂。于是以富貴為陋,貧賤為高;卿相為污,野人為潔;亂不出,治亦不出;桀紂招之不來,堯舜招之亦不來。若此者,禽鹿之類也,論于賢哲之隱,如龍與蚓,其辨遠矣。

    天地之氣,不能有解而無閉;日月之行,不能有盈而無虧;九淵之龍,不能有升而無潛;蚓蟻之族,不能有啟而無蟄;歷數之運,不能有清而無濁;聖人之道,不能有興而無廢。此際窮之厄,亦時極之常也。愚者反之,智者順之。反之者溺其身墮其名,順之者藏其身而母喪其寶焉。昔者呂望之未遇也,不逆意其得志于八十之年也。使其七十九歲而死,一東海之老布衣耳。當其七十九歲之前,年老困窮,無以資口食,居朝歌之市操刀屠牛,又之孟津,天下之沖,行旅往來者多,身自執炊賣飯以給食。此市販者之所羞,閭里少年之所笑也。呂望則安之,樂為賤行以沒世,豈常以其兵法奇計出干諸侯,而望身封東海、澤流子孫哉?故夫賢哲之隱,知命之至也,守身之道也,虎決而尸默者也,鷹揚而龜息者也。非以為名高也。

    為學之道,制欲為先。彼出而不能反、申而不能屈,必至溺其身、墮其名。博學智士,蹈此者多矣。此無他,欲敗之也。人之情孰無所欲?得其正而安之,不得其正則棄之,是為君子。得其正而溺之,不得其正而強遂之,是為鄙夫。人所欲者,食色衣處是也。藜藿之菜,不如羊豕之味;布褐之衣,不如貂狐之溫;窮巷之妾,不如姬姜之美;蘆壁之屋,不如楠棟之居。此數者,君子豈不欲有之哉?然非其時,則丑其美而甘其惡者,是何也?蓋以食其肉,是豢我也;束其帶,是械我也;衣其錦繡,是涂墨我也。

    唐子飲酒,其妻烹瓜以進。唐子甘之,食之而飽。以食其妻之兄,其妻之兄笑而不食。唐子曰︰毋笑甘瓜也,則近于道矣。昔者先子浮河而東,見築防者,語同舟者曰︰吾聞之,一指之穴,能涸千里之河;一臠之味,能敗十世之德。乃今于茲見之。夫臠瓜之辨豈小哉,得失之大判也!

    人之情,道德不如人則不知恥,勢位不如人則恥之。賢者不與立則不知恥,妾婦不為禮則恥之。有不忍小辱而甘蒙天下之大辱者,是又不可以不察也。昔陝之南有嵇生者,家貧而好讀書,三試三黜,慍而歸里。有娶婦者,召客飲酒,其延之上坐者,盡豪貴人也。酒數行,主人出玉勸客,以奉豪貴者,而不及稽生。稽生大慚,若無所容其身者。歸謂其父曰︰主人出玉勸酒而不及我者,薄我之貧賤也。人不可以不富貴。我若不富貴,無以生為也。既而李自成入關,嵇生迎之,伏謁道左,以策干之。自成以唐制命官,以稽生為京兆尹。嵇生坐堂上,使召不飲我以玉者至,則伏地請死罪。嵇生笑曰︰我昔飲子之家,子不飲我以玉。使我今日飲子之家,子其飲我以玉乎?之人至今以為笑。士之欲潔其身者,毋恥于玉之不及,則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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