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城令某,贪而酷,助其虐者多鹰犬之才,爪牙之卫。一髯奴,名摩诃,是长安友人所寄。知文墨,善裁答,令不能物色之也。摩诃尝居静室,终日出,趁两顿饭。归则捉笔书蝇头字至今,夕辄焚之。
一日,令与幕僚群集,因书屋尘封,蜘丝满架。戏作《讨蜘蛛网檄》,不就。适摩诃自园中执花枝一捆,代作薪炭。令呼至前,曰:“闻尔亦能文,试作此题。”给纸笔。摩诃构思敏捷,一挥而就,曰:
原夫厉气所钟,毒虫斯螫。贪心遂逞,众物为殃。既罔惜夫众生,但徒供其一饱。从未有凶暴贪噬如蜘蛛结网者。迹其矜善识之名,号无肠之目。画阁雕甍,巧为陷阱;疏篱淡月,暗伏危机。丝丝入扣,晴冒几片红英;密密排空,冷缀半林黄叶。燕子楼中,任作成灰之恨;春晖阁里,谁传惹絮之词。檐前之细雨霏霏,据要津而陇断;树底之轻风习习,立常道以横施。
且也杂花幌而左右交通,缘锦屏而远近相属。逞机心而入彀,作私智以拼吞。粉蝶无猜,谩拟四维之举;绿蚁何罪,不为一面之开。一天花事空虚,断送怜香之侣;到处蜂房零落,伤心采蜜之踪。蠛蠓飞来,好似伤弓之鸟;蜻蜒点去,还惊漏罟之鱼。刻以相绳,疏而不漏,啄余血食,竭被脂膏。居然万目齐张,巧布漫夭之计;咸思一网打尽,竟无余地之留。为尔茧丝,到无辜而被逮;多方罗织,纵有翅而难飞。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既入牢笼之内,何所逃焉。尔其食甚于蚕,恶盈夫贯。休夸十里之雾,速撤三匝之围。将灭尔跳梁,且剪尔犄角。画叉轻卷,寸丝不挂于风尘;芳径无翳,败类悉归于剿逐。
众览其词,皆相惊愕。令知其谤己也,遂恶之,既而去。
后令坐事系御史台狱。亲友无一人致饷问者。忽摩诃来,裘马甚都,旦夕至台门,给饮食。六十余日,令贬敦煌,摩诃送之关外。
呜呼!摩诃贱役也,抱非常之才,遭非常之困。览其文,虽学问士不过是也。一言之失,其过亦小,继而终始周旋,依依急难,诚有赂医纳玉之风,岂不贤哉。
(此文本不纯净,然出自驵狯之手,成于俄顷之际,颇非易易,故存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