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县之沙沟营李姓,有旧楼为狐所凭,人遂绝迹。楼上窗常自开合,往往见有老翁少妇依槛嬉眺。会当夏月,老翁正立窗前,忽窗格为风所刮,訇硼倒坠,老翁亦遂不见,至晚,闻哭声自楼中出。
李姓有子名裕,新庠生,夜起见男女二三人哭而过,皆白衣衰絰,最后一女若回脸见生者。李视之,姣美无比,乃频频转顾而去。李曰:“此楼上狐也,岂老昧死耶?曷往吊焉?”乃取楮锞一串,摘缨,着素衣至楼下,亚霎方相,长旛悬于门,吊客往来几满。有候门者拱李入,行奠礼,觉孝帏有揭觑之者。李偷看,则昨日之顾盼女郎也,不禁心旌摇曳。遂故为鞠躬,使帽落地上,匍匐以首前顶之,如犬套柳圈状。但闻诸女眷哄笑不止。李乃徐徐戴帽而出,众挽之坐。忽二三女郎与一小儿约八九岁,皆斩缞杖出,跽谢阶前,见最后低首以目视李者,即女郎也。
无何设馔。李首屈,一人陪,询之,其大婿也,颇通款洽,既而大婿入复出,曰:“李相公宠临,真使泉下生辉。第窀穸在即,丧家男女皆幼稚无知,今欲借重衣冠,并一切指示成礼。不揣冒昧,托为转达。”李以女故,正欲联属,遂满应之。
无何,一婢即来请李入庐,见孝男一人正嬉戏,孝女四人皆长跽,泣而谢。长女曰:“弟稚,不能当大事,百凡倚托鸿才。”李曰:“通家之谊,当效奔走。”睨视女郎,以袖掩口,正不辨其咷与笑也。李出,即为摒挡内外事,渐渐入室取什物。初大女应,渐至二女三女,李终不释然,必至女郎亦亲授受,而后已。
至暮,设榻东厢,被襥温软。人散后,内只二三女郎。裕闭户不能成寝,起步中庭。月将西走,四无人声。入内,门犹半掩。李踅而进,视其灵帏,内皆寂静。旁有小屋,灯耀窗间,影闪烁,似妇人足,庋而动。疑之,就近谛视,则一少年与一妇人相狎,其声情颇觉动人,伏息伺之。既而少年谓妇曰:“小四姨今年绰约较甚去年,其胸次膨鼓鼓,想春心正窣窣痒。今岳翁又死,嫁婿当不知何日,真好难熬!”女嗤曰:“黄花女亦似汝猴急像耶?我今七未除,即被汝拦入勾当。谁家郎如这好房事?”李乃知为大婿,遂推户入。女惊起,絜裙顿逸,少年惭沮相对,不作一语。李曰:“夜未央,乃行露瀼瀼,而犯期功之丧!”少年谢过曰:“愿相公勿哗,我将为觅一良姻以赎罪。”李问为谁,曰:“少姨也。”李恐其诳,矢之乃散。
次早,少年至,邀李起,碌碌丧务。又女郎捧椟请李题主,捧椟者,即夜来逸走女也,面辄红。李笑应之。至晚,少年谓李曰:“昨日之盟,荆妇已允。但须过百日,方可行。”李曰:“礼岂为我辈设哉?畴昔之夜,君两人所事何事,而乃律人明、自问疏耶?”少年又去。
李将寝,闻窗前窃语曰:“姊姊大不是,何陷人至此?”但见女郎启管陡入,如后有人拥之者。女以扇障面,李急起抱持。女以扇指门,生阖户,并坐床隅。视女浑身素白,灯光之下,愈增妩艳。李乃极道垂青之意。女曰:“我固好觑人,未必于君独厚。”李求欢,女曰:“堂殡未七,不敢遵命。”李强之,女不能支,遂合就焉。李问女名,曰:“小莲,行四。”
比晓,闻帏中号哭声甚厉,女惊听之。忽窗外低唤曰:“四姑,大爷爷自山西来。”李问女为谁,女曰:“我伯父也,最凶悍者。吾两人事恐中变,姑且去,俟有信息当告汝。”遂去。
李起,则身卧楼下,一无所有。出亦不告人。家中疑其就馆舍,两日不归。至晚,李又来,则屋舍如昨。方踯躅间,见小莲仓皇至,谓李曰:“我伯父来,知大姊以我许汝,恚怒非类,今计欲害汝家,宜速归,举家避之,否将不利焉。”李不舍女,女泣曰:“我既以身许郎矣,当谋珠还也。”李曰:“汝伯何太不情?将亦思所以制之。”女曰:“难!难!”李尚欲言,忽闻声似驴鸣,奔飞而前。李出。
是日,李家火,扑灭,其内室衣筮中又火。一日数次,所有衣服器皿荡然灰烬,食物中杂以秽恶,扰乱不堪。自此家无宁贴,遂僦他居。李每怀念小莲,魂梦皆杳。即时一至旧居,楼空人去,洒泣频呼,亦无应声而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