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城東仲家淺,賢裔仲氏居焉。有為仲氏佣者,母子二人,誠樸謹篤,任勞力,寡言笑,其子年二十未娶。仲氏故家鮮有禮,子弟豪肆,多狹斜群妓淫娃,聚于臨水一樓,絲竹笑語之聲,朝夕不絕。樓臨遠河,過客望之,未嘗不逆而送焉。獨佣子僕役其間,終若勿顧。
一日,主人役往卞泗寄物。歸,至班村凹中,夕陽在山,暮煙將垂,疲息柳陰路傍,擊石鐮吸淡巴菇。往來無人,遙見一女子飄逸而來,年約十八九,蒙髻網,衣服樸潔,面白皙,著秋白褲,小紅布兩翹,疑近村女。佣不敢視。至近,女即趺地坐。佣他顧焉。女曰︰“爾吸者濟寧煙草耶?乞假一管。”佣欲易而與之。女曰︰“不勞更換。我不勝此力,但令唇尖一嗅香味足矣。爾居何莊?”佣曰︰“仲家淺,為人佣。”女曰︰“有父母否?”曰︰“母在堂。”女曰︰“有家室否?”佣曰︰“未有也。”女曰︰“我作爾婦何如?”佣頰 ,曰︰“還我煙具,日暮當遄歸。”女笑曰︰“呆塊!年若許,尚靦腆作羞態。野合本非禮,今夜爾俟我于爾寢所。”佣漫應之,取具而去。亦意料為誰家蕩婦耳。晚抵舍,返面主人畢,與老佣同草炕,闔戶就寢。
殘月明滅窗欞,目未交睫,忽見門棖下露婦人足,心憶其來,佯睡。女已入室,且倚其床雲︰“路遠弓窄,爾先我多時至?”佣不答。女曰︰“爾無怖。我固非人,然不為爾害,實與爾有夙緣。我亦善經理。垂白母,我事之,環堵室,負郭田,我當為爾辦。何必向玉川先生家作裹頭奴一世哉!”佣曰︰“此事當告我母,許則遂,不許則已,我不敢擅專。請俟異日。”俄而老佣起溲,赤身出戶。女怒曰︰“老奴太無禮!女流在,何褻?”以手指之,老佣遂以手自批其頰十餘下。佣為告免。女不得已,訂之而貽以一物,囑勿令他人見,言訖而滅。
及晨,老奴起操田事,自雲半面皆腫,不知何故。佣尋枕畔,有紙裹,啟視則繡鞋一只,折花囊一枚,持以入,告其母。母戒勿與通。易其處。而女又來,佣堅不與合。其少主人索鞋藏之,而病囈,乃還佣。後女子每夜必至,求媒合,母頗厭患之,無能治。
適濟上落拓生鄉進士劉天驥者,過仲太史家,言其事而異,繼而疑。終乃呼其母子而告之曰︰“夫鬼,人為之也。人能為鬼,鬼即可以為人。使人即與人合,而以鬼道處其人,則人亦與鬼近矣。苟人而與鬼合而以人道交,其鬼則鬼特即為人用,即人也,何鬼之有?”乃指架上通書雲︰“我當與爾諏吉。今夜天德合,河魁不房,無再諉。今不取,恐反受殃矣。”遂與之合。
後年,春夏多雨,將漫蓮堤,佣母子夫婦先其災而去之西鄉。果置產力田,今稱小裕。而佣之謹愨,見之者以為不異其初。
(七如氏曰︰佣以願守。維今之人,意其遭際窮約,殆不可以庇一身,又烏料其擁妻子享庸庸之福,而鬼神且陰護之?是故佻達儇薄,巧終見拙,又何異于所適之多不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