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客诣空空主人,见其箕坐于榻,手持彘肩,大嚼不已。
客曰:“先生休矣。”
空空主人大嚼不顾。
客又曰:“先生休矣。”
空空主人曰:“坐,自取食。”
客起,夺彘肩,曰:“先生何不知摄生若此?”
空空主人曰:“予得摄生之要,故为此也。”
客怨曰:“先生得摄生之要,安得为此害生之行?”
空空主人曰:“饮食男女,人之所以为人也。何以害生为?”
客曰:“凡病百种,积食为本。人之得病,先言减食。先生不得摄生之要,而饕餮终日,寿岂可期耶?”
空空主人怫然曰:“先生何为而发诅咒耶?”
客曰:“人本寿,以嗜欲之故多早夭。今之僻陋淳古之处,寿星比比皆是,以其无欲也;即有欲,亦无泄欲所也。”
空空主人释然曰:“先生以嗜欲之多为害生之行欤?”
客曰:“然。”
空空主人曰:“嗜欲之多故为害生之行,然则何为养生之道也?”
客曰:“减饮食,寡声乐,远女色,读圣贤书,行君子之道,庶几可以养生,可以长寿。”
空空主人笑曰:“敢问何谓圣贤书、君子道?”
客曰:“先生明知故问耶?圣贤书、君子道者,古今之大道至理也,灭人之大欲,养浩然之气,以天下是非为己任,先生胡为乎不知也?”
空空主人曰:“先生陋矣。”
客怫然作色,曰:“适所言,皆天经地义、自古不变之至理也。予虽不敏,何陋之有?”
空空主人笑曰:“夫欲行摄生之道,须先明害生之源,且知其轻重缓急也。”
客曰:“敢问何谓害生之源?”
空空主人曰:“予以为害生之道,思虑甚于酒色,酒色甚于饮食。”
客求详解。
空空主人曰:“疾病大多起于酒色,富贵之家,多以酒色伤生,而帝王尤甚。虽然,酒色之害不及思虑之害远矣。夫悲哀伤心,忧伤伤肺,惊恐伤肾。而先生所谓读圣贤书、行君子道之摄生也,皆思虑之极者。”
客不解。
空空主人起而曰:“夫读书、行道,出入朝廷,立于君侧,不时有悲哀、忧伤、惊恐之状,虽减饮食,寡声乐,远女色,然殚精竭虑,昼无甘味,夜有警梦,无片刻安宁,是安可清静而摄生也?”
客唯唯。
空空主人又曰:“思虑多则心火上炎,火炎则肾水下涸,心肾不交,人理绝矣。故文人多无子,亦多不寿。”
客坐,持彘肩,亦饕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