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德二年戊戌,孛羅以故相齊國公子,拜宣徽院使。奢都剌為僉判,東平王榮甫為經歷,三家聯住海子橋西。宣徽生自相門,窮極富貴,第宅宏麗,莫與為比。然讀書能文,敬禮賢士,故時譽翕然稱之。私居後有杏園一所,花卉庭榭,冠于諸貴。每年春,宣徽諸妹諸女,邀縣判、經歷宅眷,于園中設秋千之戲。盛陳飲宴,歡笑竟日。各家亦隔一日設饌,自二月末至清明後方罷,謂之秋千會。適樞密同僉帖木耳不花子拜住過園外,聞笑聲,于馬上欠身望之。正見秋千競就,歡哄方濃。潛于柳陰中窺之,睹諸女皆絕色,遂久不去。為閽者所覺,走報宣徽,索之亡矣。
拜住歸,具白于母。母解意,乃遣媒于宣徽家求親。宣徽曰︰“得非窺牆兒乎?吾正擇婿,當遣來一觀。若果佳,則當許也。”媒歸報,同僉飾拜住以往。宣徽見其美少年,心稍喜,但未知其才學。試之曰︰“爾喜觀秋千,以此為題,賦《菩薩蠻》南詞一闋,能乎?”拜住揮筆,以國字寫之,曰︰
“紅繩畫板柔荑指,東風燕子雙雙起。夸俊要爭高,更將裙系牢。 牙床和困睡,
一任金釵墜。推枕起來遲,紗窗月上時。”
宣徽雖愛其敏捷,恐其預構,或假手于人,因盛席待之,席間再命作《滿江紅》詠鶯。拜住拂拭剡藤,用漢字書呈宣徽。其詞雲︰
“嫩日舒晴,韶光艷、碧天新霽。正桃腮半吐,鶯聲初試。孤枕乍聞簫管悄,曲屏
時听笙簧細。愛綿蠻柔舌韻東風,愈嬌媚。 幽夢醒,閑愁泥。殘香褪,重門閉。巧
音芳韻,十分流麗。入柳穿花來又去,欲求好友真無計。望上林,何日得雙棲,心迢遞。”
宣徽喜曰︰“得婚矣。”遂面許第三夫人女速哥失里為姻。且召夫人,並呼女出,與拜住相見。他女亦于窗隙中窺之,私賀速哥失里為得婿。擇日遣聘,禮物之多,詞翰之雅,喧傳都下,以為盛事。
既而,同僉豪宕, 簋不飾,竟以墨敗,系御史台獄。得疾囹圄間,以大臣例蒙釋放回家醫治。未逾旬,竟弗起。闔家染疾盡亡,獨拜住在。然冰消瓦解,財散人亡。宣徽將呼拜住回家教而養之,三夫人堅然不肯。蓋宣徽內嬖雖多,而三夫人秉權專寵。見他姬女皆歸豪門,恐貽譏笑,決意悔親。速哥失里諫曰︰“結親即結義,一與訂盟,終不可改。兒非不慕諸姊妹家榮盛,但寸絲為定,鬼神難欺,豈可以其貧賤而棄之乎?”父母不听,別議平章闊闊出之子僧家奴。儀文之盛,視昔有加。暨成婚,速哥失里行至中道,潛解腳紗縊于轎中,比至而死矣。夫人以其愛女,輿回,悉傾家奩及夫家聘物殮之,暫寄清安僧寺。拜住聞變,是夜私往哭之,且叩棺曰︰“拜住在此。”忽棺中應曰︰“可開棺,我活矣!”周視四隅,漆釘牢固,無由可啟。乃謀于僧曰︰“勞用力。開棺之罪,我一力承之,不以相累。當共分所有也。”僧素知其厚殮,亦萌利物之意,遂斧其蓋。女果活。彼此喜極,乃脫金釧及首飾之半謝僧。計其余,尚值數萬緡。因托僧買漆整棺,不令事露。拜住遂挈速哥失里走上都。
住一年,人無知者。所攜豐厚,兼拜住又教蒙古生數人,復有月俸,家道從容。不期宣徽出尹開平,下車之始,即求館客。而上都儒者絕少。或曰︰“近有士自大都挈家寓此,亦色目人,設帳民間,誠有學術。府君欲覓西賓,惟此人為稱。”亟召之,則拜住也。宣徽意其必流落死矣,而人物整然。怪之,問︰“何以至此,且娶誰氏?”拜住實告。宣徽不信,命舁至,則真速哥失里。一家驚動,且喜且悲。然猶恐其鬼假人形,幻惑年少,陰使人詣清安詢僧,其言一同。及發殯,空櫬而已。歸以告宣徽,夫婦愧嘆,待之愈厚,收為贅婿,終老其家。拜住三子俱貴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