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新新理说序

类别:子部 作者:宋·晁逈 书名:昭德新编

    愚以引年,退居杜门,佚老日开,书帙甘味,道腴触绪,油然发为辞句,虽渉真性之外事,斯盖宿习之胜縁,乗兴而书,兴尽而止,潦倒踈阔,不切才情,鋭思钩深,时得新意,意之所立,独谓当然,大率己心多以道胜为主,今复就而详择,取其不甚骇众者,杂而録之,凡一百六十七条,目之曰“新新理说”云尔。

    晋羊祜起平呉之策,而议者多不同。祜叹曰:“天下不如意,常居十七八。”又唐权徳舆《古兴辞》有句云:“沈忧戚戚多浩叹,不得如意居大半。”愚因知世间事差别龃龉,自古而然,率以为常,夫何足怪?

    古人有“琴心酒徳”之言,愚谓闲邪纳正,宣和养素,以此为琴之心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以此为酒之徳也。二者深趣,诚足多尚。然必因物自娱可得而言也,至若无所思之心,无所得之徳,不假于物而恬愉,羙妙不可得而言也。

    愚之至愿,酷爱天马行地之骏也。旦刷幽燕,昼秣楚越。又爱鲲鱼乗流之迅也,朝发昆墟,暮宿孟诸,虽爱其如是骏、如是迅,自励进速,不望处世而乗亨衢,唯望出世而登妙道也。

    必然之期,素定之分,谓之命;其理自然,谓之天命;知识此理谓之知命,委顺此理谓之委命;命与情两不相制,而于命中起一切之情,徒自苦耳,能不尔者,谓之达人。

    上徳至人之心理有四大:清而容物,豁然如大空,羣有不能碍;明白四达,皦然如大眀,五翳不能障;中立不倚,﨑然如大山,八风不能动;寂湛生光,晏然如大海,万象不能隠。四者备矣,此名自觉,圣智境界。

    夫人之在道,如鱼之在水,得水即活,失水则死;人顺道则吉,违道则凶。此皆必然之理。故曰:“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造极之语,信而有凭,茍能渉道深广,则不屑求于人矣。

    学日益之道,譬如习射,非于一日之内,便得箭箭中的。学日损之道,譬如习驭,非于一日之内,便得歩歩如意。有应未应,此理当然,或顺或违,其事各别,无烦过悔,姑务渐成。

    有一径直简当之论,不烦养身,但勿纵外物来伤;不烦修心,但勿纵外事来伤,守之有常,为法中王。

    今之三教虽分明,立相有所不同,其实都是道也。故儒书《礼记》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道书《老子》云:“道可道,非常道。”佛书《华严经》云:“如来自在力,无量刼难遇,若生一念信,速登无上道。”此各举一端,其诸类例抑亦多矣。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愚谓此言处世之道也,因而别得新意。设使有人学出世之道者,闻而复思,思而复修,日月岁时相继不已,比夫朝夕之促,不亦多乎?比夫不及思修,不亦幸乎?是知虽在暮年,学道必为殊胜若少年能尔,又何以加焉?

    谚曰:“扬汤止沸,不如散薪。”愚因拟之别为偈句曰:“制心息虑,不如简縁。”

    唐独孤及送李白序有语云:“才全者无亏成,志全者无得失。”愚爱之、重之,因而比拟别为偈句云:“道胜者无穷通,智胜者无忧喜。”

    晋乐广以王澄胡母辅之,皆任放为达,广曰:“名教内自有乐地,何必乃尔?”愚甞出其意表,复维之以言曰:清静内自有乐地,不得同日而语矣。

    公孙鞅初见秦孝公,为谈帝王之道,公则睡而弗听;后谈霸强之术,则不觉膝之前席。魏文侯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今人闻说仁义之道,世间法也,己不乐闻,而况道徳之士、理性之论、糠粃仁义,宜乎懵然不知也。

    古徳云:“能忍于事谓之有力大人。”愚以为能达于理,谓之有智大人,能遣于情,谓之有断大人。

    古人悯乎执炙者,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因与啖之,其后报恩焉。愚亦悯乎诵经者,终日诵之,而不知其义,因与说之,为恵之大则与锡炙不同,若能感悟,其可忘此恩乎?

    効官者严明,公正人不敢干以私,必然矣。学道者纯直,坚固物不能惑以邪,亦如之。

    学道之人,当务深居絶迹以成妙,先当安置其身,深居絶迹,世俗不能见之,一妙也;又当安置其心,深居絶迹,鬼神不能见之,二妙也。此二妙者次第,愈难于难,而能者得道必矣。

    身老浸衰,理之常也。心老浸髙,道使然也。身相人可见,心相人不知。

    夫曲终而奏雅,犹胜终不变其淫声。年老而修善,犹胜终不改其前过。

    贤人君子但能持二种胜心,亦不可多得矣。俗心则义胜于利,真心则性胜于情是也。

    愚夙慕白乐天之为人,虽才识不逮乎乐天,而志愿阃域其殆庶几乎?乐天有新制布绵裘诗,其末句云:“安得万里裘,盖覆周四垠。稳暖皆如我,天下无寒人。”愚有《击壌辞》,其末句云:“安得大金柅,制彼日月轮。免同流水车,今人续古人。”

    触情之境,直视为空,情未能空,所应如响,响应即止,岂复有余?情之不留,亦当如是。此一法者,至简至竒难,然能然,乃妙中妙。

    《书》云:“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愚因拟之,就改两字,别立意云:“教人斯无难,惟受教俾如流,是惟艰哉!”前言谓改过之人也,此言谓学道之士也。

    愚思至理有三胜:力胜者,可以举大器;智胜者,可以断大事;志胜者,可以适大愿。愚既愚且老,智、力二胜,素非所能,志胜之一期乎?适愿不敢废志,所谓志于道者是也。

    老子教人“知止足、惊宠辱”,荘子教人“齐物理、和天倪”,非权教,是实教,深识之士,必以为然。

    古教以践言为信,愚好践意为信,行之虽未多,亦甞行之矣。何谓也?意之所及,未始轻许于人,惧口恵而实不至耳。践言之信,当如子路无宿诺,践意之信,当如季札挂劔之类是也。

    万物空,万念空,万事空,万世空。唯有一不空为四万空之主,自古以来,人日用而不知者多。

    羿基之矢,百发百中;和缓之药,百法百用。愚之立意,亦欲尽妙;愚之立言,亦欲百辞百要。区区之心,务乎破苦的,疗迷病,其理一也。

    曲礼曰:“博闻强识而譲,敦善行而不怠,谓之君子。”庄子曰:“以仁为息,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薫然慈仁谓之君子。”愚据此儒、道二书各言君子之事,人能兼而有之乎?人能得其少分乎?称君子者,不亦难乎?

    常人发意,率多妄想,不名实想;常人发言,率多戱论,不名至论。能反是者,非常人也。若能自得于言意之表者,又于非常人中非常人也。

    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是知万物皆有数矣。夫人以有涯之数,而营无涯之事,多见其不知量也。

    天地之大徳曰生,生者死之根,一死而不可见,故智者尽心焉。

    老子曰:“名与身孰亲?”愚因而展转,别得新意而自言:身与心孰亲?心与性孰亲?若有人极深研几,贯彻洞宻,臻乎理性之妙,然后知甘蔗氏之法味,渐入真境也。

    甞见前軰有诗句云:“但知行好事,不要问前程。”诚如是言。夫君子第専修名莭,不必専求所利,且顾名实相称,不可与愚俗雷同。反自亏损,而况为美事,必然有美利。

    言有是非,口之过也。意有爱憎,心之过也。自踈及亲,次第化服,入道之理,孰曰无阶?

    处世仕宦之人,有进有退,是也。越世髙尚之人,有退无进,是也。出世超絶之人,有进无退,是也。此明大意,不复具陈。

    过去无始,生灭常尔。即今非坚,生灭自然,未来无终,生灭何穷?既能知之,不当恋厌,有恋有厌,尽为障碍;无恋无厌,是名逍遥。

    《论语》云:“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愚因拟之,别作四句云:“形神之候,不可不知,一则勿喜,一则勿惧。”何谓也?夫学道之人,当知形是空相,随气运而终衰;神是实相,得冲和而必盛。盛而勿喜,避客气而养恬,衰而勿惧,悟幻质而成觉。

    曲士所见大槩颇同,或观像貌而争论【二字去声】,或闻言语而争论,或临文字而争论。三者皆虚妄矣。不到真实之处,真实之处无可争论,此理尤难和会,湏得有自然智、入无师觉,始可为愚莫逆之交。

    教文中有语云:“鞭心入里”。愚爱此四字,有如荘子所说“鞭羊着羣”之意。彼以养生而设喻,此以入道而为言,摄念归真,其法当尔。

    学世间法致人伦钦服者,其道浅;人伦不知者,其道深。学世间法致鬼神钦服者,其道浅;鬼神不知者,其道深。

    《论语》云:“君子忧道不忧贫”。愚以为何必患于贫?贫乃士之常也。是以贤人,人不堪其忧而独忘忧,道则湏求道乃理之善者也。是以圣人,人谓无所得,自谓有得。

    见天机者必因根夲智、自然智,成妙道者湏得法,忍力胜定力,此语至当,真学乃知。

    三教利益,大约体同,不必湏归局分,妄称彼我。愚于保身之要,甞究嵇康《养生论》,此乃儒家之文也,非求术于錬丹道侣。又于清心之要,甞究李翱《复性书》,此亦儒家之文也,非传法于拥毳禅师,茍未该明,则多滞固。

    道则湏臾而不离,静则刹那而可贵。仁则造次颠沛必于是。古圣贤之言,意何如哉?噫!学道、习静、修仁,此三者安可怠忽?

    唯道可信。观錬薫修,入无有之郷,吾其逍遥;到自得之场,吾其优游。知我者谓我驯柔,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一气未判,万物未生,名曰混沌;一念不动,万縁不起,名曰禅那。故湏达夲识先,方可栖真入道。

    学多増智,定胜成功,至理所归,此言居最。

    素王及隐君子之书,多渉外事,明在世智,而在人言意之内。古先生之书,多渉内事,明出世智,而出人言意之外。此二者,亦可见其圣神分限。

    夫歆然之欲,■〈忄敝〉然之忿,隐然之忧,皆逆道,心于道为损;翛然自得,怡然自适,恬然自息,皆顺道,心于道为益。去彼取此,服之无斁。

    《酉阳杂爼》中有辞句,题曰“闲中好”,其第一首云:“闲中好,尽日松为侣,此趣人不知,轻风度僧语。”愚因拟之,别作一首,名曰“静中好”,其辞云:“静中好,冥心归宴寂,斋已不虚吟,静是真消息。”

    学而成道,始终四法,闲、静、寂、照是也。先以智断一切事,皆空尽拨去外,方得身心闲,闲而后能静,世间境界可得而言也,可得而至也。寂与照,出世间境界,不可得而言也,不可得而至也。至而当自知,言之不能及。

    具信根之人,先有信心后有深心,所以于道弥近。不具信根之人,先有戏论,后有争论【二字并去声】,所以于道弥逺,顺违向背,其理如此。

    民之行法【行音徳行之行】,刚柔以合理,勤俭以足用,止于此而备矣,可以为良民。施之于士,士有百行,亦宜包此,可以为良士也。

    法相之学,习气未巳,若论至当,唯有穷理尽性以为观,澄神定灵以为止。二者足矣,

    旧说云:凡言合圣道,信有之矣。俗语云:言多伤行,食饱伤心。愚知此意,从正经根夲中来,变雅成俗耳。《周易》頥卦象曰:“君子以慎言语,莭饮食。”此是根夲之言也。

    荘子云:“嗜欲深者天机浅。”愚因别立一句以拟之,云:“障碍多者道眼丧。”

    一真夲无,自无而有,有万灵,分万类;一心夲静,自静而动,有万念,成万事,还源返夲,谓之妙一。

    愚甞自省尚有微细劳扰之事焉,目有观书究理之劳,心有立言助化之扰,此二者,在无为法中为动相,在有为法中为善縁,盖由积习而然,未能顿除者也。

    愚详观字之法有其二焉:观照之观【去声并同】,此乃烛理之妙智,学法者用,必居先观想之,观此,乃小根之权术,结想为化,只会三归一之阶渐耳。上根大达者,不必用之也。道家者流,多存想成物,过当则入邪,皆属有为之法,愚所不取。

    天地间有形而无灵者,有灵而有形者,统而言之曰:万物也灵之又灵,而形肖天地者,谓之人伦,人伦赋象者,无邉无数,其中有英、妙二识焉。英识者秀出人伦,有处世之识而入于尘,已不可多得,而妙识者,又秀出英识,有出世之识而入于神,尤不可多得也。

    世间法妄生分别种种名相,若以实际照之,都是一大虚妄。作是观者,名为达观。

    人伦大槩之理应縁而生,随类而化,触境有恶欲【恶字音污】,系情有忧喜。若以道眼谛观,斯皆真性之尘垢也。

    诗云:“虽有兄弟,不如友生。”愚以为:诚哉是言也夫!兄弟虽亲,或有阋墙寻戈之衅;朋友虽踈,或有同方莫逆之契,而况以至真之道相知者,其可忽之乎?

    荘生有言云:“死生为昼夜。”愚因独断其事云:昼夜虽殊,都在十二时之数也;死生虽殊,都在三世之数也。常昼不夜,必无此理;长生不死,其可得乎?是故达人混然一致。

    人无古今,不可荣,不可陋;性有智愚,□□有,可移如此,相知□难深【此章疑有缺文】。

    古人戒筮数占梦,不许无疑而问卜。愚达此旨,盖縁习性过多,一则入邪见,一则稔贪心也。

    观恶徳,当如恶物而去之;观美徳,当如美物而取之,此乃己之美利也,而多不然,岂非厯劫以来,习成颠倒之想乎?

    晋陶侃在荆州日,无事輙运百甓于斋外,暮运于斋内。人问其故,荅曰:“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其事。”又常语人曰:“禹圣者,乃惜寸阴,至于众人,当惜分阴。“愚详侃之志力精勤,而能建功名、升爵位有之矣,此乃世间之事,可思议耳。若有人移其志力以求出世之事,此不可得而思议也。

    汉桓谭欲借班嗣荘子之书,嗣不许而报云:“吾子既系恋于世教矣,何用夫道?”晋陶侃又谓“荘子非先王之法言”。夫陶、班二贤,所见不同,盖其适用有伦类致,意有分限,未可轻议其取舍。愚能唯变所适,无可无不可。

    《坐忘论》云:“旧縁渐断,新縁莫结。”愚谓学道之士,固当然也,犹以为该明未尽耳。夫累身新縁,则宜勿结,结之则尘劳覊绁;入道新縁,岂宜勿结?勿结则胜因断絶,二者不同,在乎区别。

    唐贤文章,有状其法门之语者,精集殊絶,愚甞耽味乆之。因而比喻夫古圣经论,有如具陈品物,唐贤文章,有如用其品物,造为珎膳,得而食之,不亦幸乎哉?

    愚老矣,日进妙道,唯守二法,可以足用,存灵明之心,期乎长不昧;习安住之心,期乎永不动。此外世故变移,物情差别,自古而然,不能顾问之也。

    俗语云:匹上不足,匹下有余。愚详此语,亦是变雅成俗耳。其根夲出于晋张华《鹪鹩赋》,赋中有语云:“阴阳陶烝,万品一区;巨细舛错,种繁类殊。鹪螟巢于蚊睫,大鹏弥乎天隅,将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余。普天壌以遐观,吾又安知其大小之所如?”

    《论语》所云子絶四,愚因推而演之,明其大槩:夫毋意、毋我,谓其以道为度,无纵越逸之情也;毋固、毋必,谓其唯变所适,以备周圆之智也。茍有执其旧语,斯则名为竖儒。

    汉班嗣有言:“荘子独师友于造化。”噫!愚未能然,但师友古圣贤尔。每览前言往行,布在方策之善者,窃忻慕之,而克己践履,兾少分焉,不求名,不求福,庶乎内无深愧而已。

    夫隠君子之道,淡乎无味,古先王之法,妙而难思。愚于无味而得味,难思而能思,所以三径就荒,絶来宾之迎送;九阳奋发,不驾言而出逰,恬然块居,怡然自适。

    世间之法,顺理而动,鲜不成,逆理而动,鲜不败。出世之法,顺理而动则符会,逆理而动则违碍。此直言大槩尔。凡诸委细,智者详而行之。

    昔孔墨车不停轨、驾不俟旦,力行化导,不求名利,为立名教。今老先生手不释卷,笔不停缀,多所采述,亦不求荣利,为明心法,自用自知,有如此者。

    人或气之逆滞服名药以攻之有时觉药力之胜其气消融而和畅也人或情之欎结原至理以发之有时觉理道之胜其情开释而恬愉也学人渐修之法固当如是

    夫陆行縁崖谷,同途者视险易,而醉不如醒;水行冒风波,同舟者共安危,而醒不如醉。智人处世也,外释利,内忘忧,当思此法。醉坠者身不伤,比夫専气致柔,此则为假也;病忘者心不乱,比夫坐忘遗照,此亦为假也。假犹若是,而况真乎?

    《文中子》有言曰:“通变之谓道,执方之谓器。”又曰:“通其变天下无弊法矣,执其方天下无善教矣。”愚以为通其变者,周万物之大智也;执其方者,守一隅之小智也。故先生以通字为名,愚知其才与智、名与迹咸相应也。

    《文中子》中说云:子读《无鬼论》,乃曰“未能知人焉知鬼”?愚详此言,有以见此书叶得中之说,不以无鬼为然者恐违。《系辞》有云:“知鬼神之情状”,且必知晋阮瞻着论而亲经鬼,证其论不胜,若执以为无,是令人入断灭之见,又不言有者,恐渉《论语》语怪之事,令人起幻惑之心。此颇与孔圣意同。先生儒宗之宏达者,后人发言肆意,岂能出先生之域?

    愚有所得,甞试陈之。老子云:“知足不辱”,荘子云“佚我以老”,言念克谐式符乆祷,日省已往之非,驯致未来之道,自天授之永以为寳。

    鋭智钩深以穷理,渐见理多而有余,冺相归真以尽性,未到性空而无余,若到性空,其道成矣。

    事有二如意,人多愿外如意,罕有愿内如意,此理可以智取,不可以言及。

    究观万化不测者,灵灵而,形形而,情情而,声声而,名觉而,唯识者混而为一觉,而唯智者莫之与京,至凝至融,其道大成。

    愚今于儒书经史中两处,各取四字一句以为精修胜进之法。《周易》文字中取“闲邪存诚”四字,《后汉书》文字中取“清心释累”四字,依言入理,可以足用矣。智者详之可也。

    或问愚曰:“先生深居不出,何以自娱?”愚对曰:“甞闻逸士隐身止依蜗舍,髙僧送客不过虎溪。驾言冩忧,愚无此意。”

    古今名贤多好读老荘之书,愚知大意以其于无为无事之中,有至美至乐之理也。

    愚于三教,自得三全。三全之说,儒教夲法务在言行相合,以全其名;道教夲法务在神气相合,以全其形;释教夲法务在理性相合,以全其灵。大率如此,无烦具陈。

    蜀丞相诸葛亮与李丰书云:“思道则福应,自然之数也。”余今采而书之,以为法言。

    愚有二好,非因外奨,好济其困苦而不求福报,好遵乎善道而不求人知。

    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愚因言见意,虽圣人矫激太过,而善利之心极于深切,人能不耽耳目之娱,不纵口腹之美,勿问有得,决定无失。

    天时、人伦、形器,此三者,愚观其势数,皆于四也定矣。天时,则春夏秋冬;人伦,则婴壮耄终;形器,则成住壊空。此三者之好乃琐琐者也,若于其中有一枉用智力,保无变衰,愚不信也。

    上智之士,有如刷燕秣楚之神骏,指郑麾晋之利刃,以此骏利,学出世法,何所不可?

    愚有二大顺:外顺世间法,无所碍,内顺出世间法,无所违。内外无违碍,强人大自在。

    古徳有云:妄执有为之法,名为邪见,若遂落于空,亦名邪见。唯不有不空之理,湏是自然明了而符契之,不可以茟舌缕陈也。于事得自在,故曰“无可无不可”,于道得自在,故曰“无为无不为”,何必多言?率由深智。

    身从造化而有不可尽如意,事从因縁而亦有不可尽如意,遇乐贪乐,遂荒于乐;遇苦患苦,重増于苦。观照裁处,名具足智。

    一气暂聚,万縁皆空,身与事何所有哉?此智断之道也。深入实相,安住妙境,志与行不可无之,此力致之法也。非此二者,愚将畴依?

    愚谓:耀其心者致其昏,冥其心者存其明。明极见妙境,昏极落诸趣,必然之理也。学道之人,其智明了,其行真正,其断果决,其志坚乆,相资而进,何往不到?

    气质有衰,物数之常也。灵明不昧,天真之夲也。知常达夲,始可与言道已矣。

    入道之法,随用有说,因理著名。愚究其极,皆湏不取相,不留迹,方臻妙处。

    愚谓屏迹絶交逰,则軰流不能加其是非,摄心入虚无,则鬼神不能窥其朕兆。退蔵于密,故几于道。

    愚所读荘老之书,各得一法。读《荘子》得“身心虚闲以自放旷,既优既游,一如不系之舟”,读《老子》得“质性浑粹,以自镇静,匪雕匪斵,又如无名之璞。”所得如此,人其谓何?

    愚以为,自得则象前言智。老子云:“吾有大患,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愚因则而象之,自立言曰:吾有大虑,为吾有心,及吾无心,吾又何虑?噫!身心之累,其唯患虑乎?若得身心无患虑,乃为出世之人也。故荘子云 “有大觉然后有大梦”也。注云:夫人大觉者,圣人也,大觉者乃知夫患,虑在懐者皆未寤也。

    汉班嗣荅桓谭书云:“夫严子者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奸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愚尝自谓:得则象智,因复则而象之,以言己之所趣云,安身于一空,则百空不可易其居,安心于一法,则万法不可夺其志。

    士有清逺絶竒之行而能越世髙蹈,不婴患累,有如鸿飞冥冥、鳯翔千仭者,已不可多得。或于其中更有正真明微之见,而能穷理尽性,别见志趣,犹独象无侣,龙乗风云者,岂可以世智评品哉!

    情以理夺,事以道应,彼之违负,是彼之非,不当骇叹己能,不然,已则无咎,反成道胜,又何不足之有?

    夫人分一元之气,有形而成身;分一真之精,有识而成心。故曰:精气为物,物极则反,复归无物。故曰:逰魂为变,强名生死,何有彼我哉?

    愚以晩年之心,入道弥切,触目会意,皆得法门。夫注水入瓶者,器渐深则无声;灹炭入炉者,火渐炽则不动。禾穂渐重则低垂,树果渐熟则甘美。因而成法言以自规曰:观水观火,观穂观果,此法渐修,理无不可。

    荘子云:“薫然慈仁谓之君子”。又云:“能体纯素谓之真人”。愚谓人能外量己力随分,慈仁及于物内求己志随分,纯素存乎心,得与君子、真人为徒,不亦善乎哉?

    愚甞谛思养身之法,随分多少在乎动导引是也;养心之法,随分多少在乎静宴息是也。此亦自是动静交相养之一说也。

    教中之语有云:大达大观,大慧大觉,如此之类,非垂空言,非乐小法,体此存诚,不可轻废。

    观炼恬虚之法,善入无为;详求保养之方,永锡难老。二者之外,愚不知也。

    荘生之旨谓附赘悬疣以为形之累,决疣溃痈其苦乃尽。愚谓执身有我以为性之累,空藴无碍其乐自生。触类明理,固当如是。

    愚谓动心之劳不如息心之逸,多闻之惑不如独觉之得。但能观照入理而不失其正,融练臻极而不住于相,如此足矣,更复何求?

    厯年増髙而年颜衰,入道弥深而道心盛,此理必尔,何烦询求?愚今则然,勿忧有喜。

    利物者不期于福而福自应,学法者不期于慧而慧自证。故愚不忘修诣,不着希求。

    荘子云:“圣人休休者”。愚以此为合乎道也。吉祥止止者,愚以此为道之应也。愚但见读荘子者有之矣,而未见有得意而演之者也。

    愚读《易》,爱“钩深致逺”凡四字,因而点化敷演以自明其志云:鋭于求智,如専钓之钓钩重渊之深;力于行道,如専驭之驭致千里之逺。

    唐白居易有诗云:“当壮已先衰,暂泰还长穷。”此叹天均之薄也。汉马援有语云:“穷当益坚,老当益壮。”此图世间之事也。愚身虽老,不觉在己之衰穷,而觉康泰之庆幸。愚心益壮,不图世间之事而求出世之道,自谓所得多于昔贤矣。

    依于外踈逺之事,迷者之心也;依于内亲近之事,悟者之心也。智断已定,复何疑乎?

    动中有静,静是其体,不失应縁之精真;静中有动,动是其用,不伤归一之根夲。洞暁冥契,乃上上智。荘老之言,书为法利。

    愚谓调御之法,调御心气而已。大约学道之士,其心也定动相半,其气也纯杂不一,调御之浅者也。若能在心为志定而不动,専气致柔纯而不杂,此则调御之深者也。举要而言,姑务心以平寜为夲,气以和顺为夲,此名无为真见,乃法之利也,可以师之也。而有存想构致,其心又有鼓动吸纳其气,此名有为异见,乃法之病也,不可师之。统名调御之法,在乎精鉴而已。

    益其智者学也,所以观书而穷理尽性;寜其志者道也,所以宴坐而澄神定灵,古徳归心,必不过此。

    脱叶辞柯,见有时而终落,闲云出岫,仰无心而自髙。何必读书然后能觉?

    《左氏春秋》有言云:“在徳不在鼎。”愚亦自有言云:在心不在境。前言之意,盖谓国以徳,而轻重不在于鼎,鼎不可问也。愚谓居以心,而躁静不在于境,境不必择也。

    愚甞读《汉书》,见张子房事迹,始受教于黄石公者,遇彼神人也,终欲从赤松子者,学彼仙人也。愚谓子房非徒列将相之杰,抑亦神仙中人。

    昔向子平读《易》,盛称捐益二卦。愚初未详古人之意。今自读《易》至此,而爱其“损”卦惩忿窒欲,“益”卦迁善改过,损益之要,其在兹乎?

    昔晋王衍有云言:“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情之所锺,正在我軰。”愚因而自有言曰:圣人复性,最下不达于性,达而求复,正在我軰。

    愚以厯年浸衰,思道弥切,空野独歩,叹大象之絶俦;髙岸期登,愧小狐之未济。

    乐天知命,故不忧;穷理尽性,故不疑;少私寡欲,故不贪;澄神定灵,故不动。四者备矣,一以贯之。此叅用诸书,助修善行。

    自念大耋爰臻,近思愈切,观一切事,不计顺违,推理安常而已;随一切时,不以多少,息縁反照而已。止此足矣,何复言欤?

    愚读三圣之书,各是一法之妙。孔子书中,愚见大和之徳,油然而生,是谓无声之乐。老氏书中,愚见大象之道,混然而成,是谓无名之璞。释氏书中,愚见大寂之光,自然而明,是谓无心之觉。必也读书,当如是学。

    至圣御世,乃情之术,以权而济;至神出世,乃性之道,以实而致,用有攸宜,理无不可。

    唐桞公度善摄生,年八十余歩履轻便,或有求其术,公度曰:“吾初无术,但未甞以元气佐喜怒,气海常温耳。”愚详公度所言,乃摄生之法,而令元气和而复暖也。愚因类举,别得摄念之法,保护夲觉,勿以夲觉随梦幻,常令夲觉明而复正是也。彼以身而言,此以心而言,若能并用二法,何胜如之?

    晋嵇康文章有《絶交书》、《养生论》,渉乎髙邈之地矣。而孙登荅康之问,以火之光喻人之才,其言大意云:火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人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免乎今之世矣。后果如登之言。愚爱重登之所言,“识、真”二字最为精要,有以见康之赋分不识其真,未得其全,所以先于周身之防,反以薄锺会而速祻。愚谓必湏才识兼茂,表里俱济,然后可以成道器。

    愚闻古有大人先生,天真之心诚而明,天和之气虚而清,混而为一,莫之与京。愚当思古,自明而诚。

    愚以顾惜残年,详求妙道,真诚达夲,洞分了义之经,蠲忿忘忧,兼采养生之论,茍能自得,何假朋来?

    愚读经史而记得“三无闷”。《周易》云“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晋嵇康云“自得而无闷”,愚録之为心要焉。

    观微妙书,穷理尽性;生微妙智,温故知新。闲觉心而愈明,致道力以増胜。茍无旷日,夫复何言?

    愚览羣书,不拘类例,姑务唯变所适,曲尽其妙,采诸文句,立为心法。《乐记》云“和顺积中”,愚因此四字,但以气和为贵。《玄纲论》云“虚明含元”,愚因此四字,但以心虚为贵,心虚气和,可以入道,不烦致诘,乆当自知。

    自求多福,福会由乎外,非己力之能必全,故可否相叅也。驯致其道,道成由乎内,斯由己力而无不可。夫求福者众,致道者寡,盖万分或有其一尔。

    孔子之燕居申申,此表和舒之貌,适性而已矣。《荘子》云吉祥止止,此表斋明之心,致道使然也。二者不同,愚能辨之。

    情恕理遣以接物,静安闲乐以奉身,持此相资于焉是用,其它细故,何必介懐?

    愚得四法、凡八字,可以足用。何谓也?究观先觉,理遣对治【音持】。此皆羣书旧语,已之演述渉入多矣,今又畧集大端,以为细要,庶事分摄,应机而行,自能了知,不可条陈缕细也。

    虚缘而委顺,无必无固,闻法而开悟,不惊不怖,自谓真修智力粗得百分之一尔。

    善恶之事,譬诸草木,为善如植树,宜其徐也,深固则易茂;去恶如薙草,宜其疾也,滋蔓则难图。

    练天真之心,养天和之气,守天均之分,求天然之智,率兹素履,恊彼清休,人虽不知,自云有得。

    甞用三法:智照、理夺、对治是也。甞集三心:不着、不动、不退是也。大畧如斯,细分由已,六者无亏,可以足用。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愚晚年归,趣好读古圣人述作该明理性之书,其有广大精微条畅臻极者,读之令人胸中廓然,下视小学、旧百家秘物之言,一何丛脞哉?

    屈其道而不屈其身者,常情也;屈其身而不屈其道者,非常情也。常情者至多,非常情百中有一。

    俗语云:有福之人不居无福之地。愚谓此说系乎天者也。愚因拟之而言曰:有智之人不作无智之事。此则系乎人者也。

    言者,心之声也;梦者,心之影也;想象者;心之画也;无言者,譬如复雷而无声也;无梦者,譬如处阴而无影也;无想者,譬如絶笔而无像也。其理必尔,是故智人不可不知“止、观”二法。

    愚偶为五字二句以自述云:临文观众妙,就枕得三休。上句谓广求细论,智也;下句谓每觉微倦,实时而寝,寝则眼力、心念、支体三者得休息也。

    愚晚年读《周易》,颇爱其“遯世无闷、乐天无忧”,所以观外事悠悠,得中心休休。读《荘子》,又爱其“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所以杜门不出,退藏于宻,庶几葆贞,永膺元吉。

    水静极则影像明,心静极则智慧生。详此体用,其理备矣。真学不必多,多则惑也。

    日影冉冉转移,心相念念迁谢,形终归空,故强名曰“梦”。

    数必有定,势不暂停,圣人有先知,凡人都不觉,谁明此理,愚当与谈。

    夫厚于利则薄于义,束于教则咲于道,中人以下之常情也。古今而然,不当惊异。

    入道之门,愚自立法,收视返听,绌聪明以求性,抚心定气,务恬虚以养智,守而勿失,用之不匮,过此以往,则非愚意。

    外縁之动如云也,内贞不动如山也。至人虚心顺縁,不失其真,犹云山相依而不相妨也。

    夫道充于内者,岂惟捐爵屏贵可使?文侯轻其魏,而以国为累,斯可知也。

    有客问愚曰:“丈人何故乆不出?”愚对曰:“愚爱身心俱不出。愚身不出,退蔵于宻,燕居方丈之室;愚心不出,深入不二,杳冥方存之地。”人以愚为愚,愚自以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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