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曼生者,東海人。風流爾雅,從父宦游四方,年十九。自吉州還閩,僦寓城東,惡其囂雜妨功,因稅居于委巷。屋雖數椽,而主人之園圃近焉。草樹扶疏,花柳間植,有濠濮間想。生常散步園中,吟詠自適。一日,偶值雙鬟導一女郎,年可十六七,後園采花,不知生之先在也。生逡巡避之。女見生風神俊爽,且聞其善詞章,情亦不能自禁。回眸轉盼,百倍撩人。生自是神爽飛越,讀書之念頓灰。
越旬余,復于園內遇向者雙鬟,因殷勤詢之曰︰“君家女郎識字乎?”鬟曰︰“女郎時手一編,日夕不輟,豈不識字乎?”生曰︰“吾有一詩,欲致之,能為一達否?”鬟曰︰“郎君善詩,女郎稔知之。某當為作寄詩郵耳。”生遂賦一絕雲︰
春園花事斗芳菲,萬綠叢中見茵衣。
自愧含毫非子建,水邊能賦洛川妃。
女得詩,見其詞翰雙絕,吟不置口。遂次其韻以答之,雲︰
小園芳草綠菲菲,粉蝶聯翩展畫衣。
首愧一雙蓮步闊,隔花人莫笑潘妃。
自此槐黃期迫,生以省試促歸,不敢通問。及秋不第,復攜書于別業。女時時遣雙鬟慰勞之。由此荏苒,遂結同心。定情之後,倍相狎昵。因贈生玉桶牘媯紫羅囊一枚。生賦詩雲︰
數聲殘漏滿簾霜,青鳥餃箋事渺茫。
剖贈半規蒼玉停分將百合紫羅囊。
空傳垂手尊前舞,新結愁眉鏡里妝。
一枕游仙終是夢,桃花春色誤劉郎。
時生已約婚,而女亦受采。女常居花樓之下,所著有《花樓吟》一卷,其寄生詩甚多。有雲︰
重門深鎖斷人行,花影參差月影清。
獨坐小樓長倚恨,隔牆空听讀書聲。
逾年,生當就婚,女亦適人,蹤跡遂永絕焉。然詩札往來,歲猶一二。至越數載,生舉賓薦,戒行有日,女寄書以通殷勤。生賦《柳梢青》一闋別之︰
茸鶯聲吞,蛾眉黛蹙,總是銷魂。銀燭光沉,蘭閨夜永,月滿尊樽。羅衣空濕啼痕。腸斷處,秋風暮猿,潞水寒冰,燕山殘雪,誰與溫存?
後隔數月,女因念生得瘵疾,臥床日久,思一見生。實出無名,生乃托為醫以診脈進。女見生,
揮涕如永訣狀。遂不交一言而出。是夕,女一拗而卒。生哭之以詩,曰︰
玉殞珠沉思悄然,明中流淚暗相憐。
常圖峽蝶花樓下,記刺鴛鴦繡幕前。
只有夢魂能結雨,更無心膽似非煙。
朱顏皓齒歸黃土,脈脈空尋再世緣。
不數日,而生亦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