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五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帝王亦不能常化,假令內安,必有外擾。當今遠夷率服,百谷豐稔,盜賊不作,內外寧靜。此非朕一人之力,實由公等共相匡輔。然安不忘危,治不忘亂,雖知今日無事,亦須思其終始。常得如此,始是可貴也。”魏征對曰︰“自古已來,元首股肱不能備具,或時君稱聖,臣即不賢,或遇賢臣,即無聖主。今陛下明,所以致治。向若直有賢臣,而君不思化,亦無所益。天下今雖太平,臣等猶未以為喜,惟願陛下居安思危,孜孜不怠耳!”
貞觀六年,太宗謂侍臣曰︰“自古人君為善者,多不能堅守其事。漢高祖,泗上一亭長耳,初能拯危誅暴,以成帝業,然更延十數年,縱逸之敗,亦不可保。何以知之?孝惠為嫡嗣之重,溫恭仁孝,而高帝惑于愛姬之子,欲行廢立,蕭何、韓信功業既高,蕭既妄系,韓亦濫黜,自余功臣黥布之輩懼而不安,至于反逆。君臣父子之間悖謬若此,豈非難保之明驗也?朕所以不敢恃天下之安,每思危亡以自戒懼,用保其終。”
貞觀九年,太宗謂公卿曰︰“朕端拱無為,四夷咸服,豈朕一人之所致,實賴諸公之力耳!當思善始令終,永固鴻業,子子孫孫,遞相輔翼。使豐功厚利施于來葉,令數百年後讀我國史,鴻勛茂業粲然可觀,豈惟稱隆周、炎漢及建武、永平故事而已哉!”房玄齡因進曰︰“陛下洲謚 荊 乒θ合攏 呂砩 劍 竟厥Д攏 枷潞瘟χ 校課┬副菹掠惺加凶洌 蛺煜掠覽怠!碧 謨衷唬骸半薰酃畔炔β抑 鶻閱曖饉氖 └ 淠耆 5 弈曄 吮憔儔 甓 畝ㄌ煜攏 甓 派 熳櫻 嗽蛭涫ヂ詮乓病I俅尤致茫 幌徑潦椋 旯 岳矗 植皇途恚 緇 荊 碇 礎P兄 輳 煜麓籩味 繅撲妝洌 有 賈遙 擻治墓 詮乓病N糝塴ぉ匾越擔 值夷誶鄭 袢值一 暈 兼 擻只吃妒エ乓病4巳 擼 蘚蔚亂鑰爸 考扔寫斯σ擔 蔚貌簧剖忌髦找 br />
貞觀十二年,太宗謂侍臣曰︰“朕讀書見前王善事,皆力行而不倦,其所任用公輩數人, 誠以為賢。 然致理比于三、五之代,猶為不逮,何也?”魏征對曰︰“今四夷賓服,天下無事,誠曠古所未有。然自古帝王初即位者,皆欲勵精為政,比跡于堯、舜;及其安樂也,則驕奢放逸,莫能終其善。人臣初見任用者,皆欲匡主濟時,追縱于稷、契;及其富貴也,則思苟全官爵,莫能盡其忠節。若使君臣常無懈怠,各保其終,則天下無憂不理,自可超邁前古也。”太宗曰︰“誠如卿言。”
貞觀十三年,魏征恐太宗不能克終儉約,近歲頗好奢縱,上疏諫曰︰
臣觀自古帝王受圖定鼎,皆欲傳之萬代,貽厥孫謀。故其垂拱岩廊,布政天下。其語道也,必先淳樸而抑浮華;其論人也,必貴忠良而鄙邪佞;言制度也,則絕奢靡而崇儉約;談物產也,則重谷帛而賤珍奇。然受命之初,皆遵之以成治;稍安之後,多反之而敗俗。其故何哉?豈不以居萬乘之尊,有四海之富,出言而莫己逆,所為而人必從,公道溺于私情,禮節虧于嗜欲故也?語曰︰“非知之難,行之為難;非行之難,終之斯難。”所言信矣。
伏惟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橫流,削平區宇,肇開帝業。貞觀之初,時方克壯,抑損嗜欲,躬行節儉,內外康寧,遂臻至治。論功則湯、武不足方,語德則堯、舜未為遠。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屢奉明旨。常許仁義之道,守之而不失;儉約之志,終始而不渝。一言興邦,斯之謂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頃年以來,稍乖曩志,敦樸之理,漸不克終。謹以所聞,列之于左︰
陛下貞觀之初,無為無欲,清靜之化,遠被遐荒。考之于今,其風漸墜,听言則遠超于上聖,論事則未逾于中主。何以言之?漢文、晉武俱非上哲,漢文辭千里之馬,晉武焚雉頭之裘。今則求駿馬于萬里,市珍奇于域外,取怪于道路,見輕于戎狄,此其漸不克終一也。
昔子貢問理人于孔子,孔子曰︰“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子貢曰︰“何其畏哉?”子曰︰“不以道導之,則吾仇也,若何其無畏?”故《書》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為人上者,奈何不敬?陛下貞觀之始,視人如傷,恤其勤勞,愛民猶子,每存簡約,無所營為。頃年以來,意在奢縱,忽忘卑儉,輕用人力,乃雲︰“百姓無事則驕逸,勞役則易使。”自古以來,未有由百姓逸樂而致傾敗者也,何有逆畏其驕逸而故欲勞役者哉?恐非興邦之至言,豈安人之長算?此其漸不克終二也。
陛下貞觀之初,損己以利物,至于今日,縱欲以勞人,卑儉之跡歲改,驕侈之情日異。雖憂人之言不絕于口,而樂身之事實切于心。或時欲有所營,慮人致諫,乃雲︰“若不為此,不便我身。”人臣之情,何可復爭?此直意在杜諫者之口,豈曰擇善而行者乎?此其漸不克終三也。
立身成敗,在于所染,蘭芷鮑魚,與之俱化,慎乎所習,不可不思。陛下貞觀之初,砥礪名節,不私于物,惟善是與,親愛君子,疏斥小人。今則不然,輕褻小人,禮重君子。重君子也,敬而遠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則不見其非,遠之則莫知其是。莫知其是,則不間而自疏;不見其非,則有時而自昵。昵近小人,非致理之道;疏遠君子,豈興邦之義?此其漸不克終四也。
《書》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人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弗育于國。”陛下貞觀之初,動遵堯、舜,捐金抵璧,反樸還淳。頃年以來,好尚奇異,難得之貨,無遠不臻,珍玩之作,無時能止。上好奢靡而望下敦樸,未之有也。末作滋興,而求豐實,其不可得亦已明矣。此其終不克終五也。
貞觀之初,求賢如渴,善人所舉,信而任之,取其所長,恆恐不及。近歲以來,由心好惡,或眾善舉而用之,或一人毀而棄之,或積年任而用之,或一朝疑而遠之。夫行有素履,事有成跡,所毀之人,未必可信于所舉,積年之行,不應頓失于一朝。君子之懷,蹈仁義而弘大德;小人之性,好讒佞以為身謀。陛下不審察其根源,而輕為之臧否,是使守道者日疏,干求者日進。所以人思苟免,莫能盡力。此其漸不克終六也。
陛下初登大位,高居深視,事惟清靜,心無嗜欲,內除畢弋之物,外絕畋獵之源。數載之後,不能固志,雖無十旬之逸,或過三驅之禮。遂使盤游之娛,見譏于百姓,鷹犬之貢,遠及于四夷。或時教習之處,道路遙遠,侵晨而出,入夜方還。以馳騁為歡,莫慮不虞之變,事之不測,其可救乎?此其漸不克終七也。
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然則君之待臣,義不可薄。陛下初踐大位,敬以接下,君恩下流,臣情上達,咸思竭力,心無所隱。頃年以來,多所忽略。或外官充使,奏事入朝,思睹闕庭,將陳所見,欲言則顏色不接,欲請又恩禮不加,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雖有聰辯之略,莫能申其忠款。而望上下同心,君臣交泰,不亦難乎?此其漸不克終八也。
“傲不可長,欲不可縱,樂不可極,志不可滿。”四者,前王所以致福,通賢以為深誡。陛下貞觀之初,孜孜不怠,屈己從人,恆若不足。頃年以來,微有矜放,恃功業之大,意蔑前王,負聖智之明,心輕當代,此傲之長也。欲有所為,皆取遂意,縱或抑情從諫,終是不能忘懷,此欲之縱也。志在嬉游,情無厭倦,雖未全妨政事,不復專心治道,此樂將極也。率土V安,四夷款服,仍遠勞士馬,問罪遐裔,此志將滿也。親狎者阿旨而不肯言,疏遠者畏威而莫敢諫,積而不已,將虧聖德。此其漸不克終九也。
昔陶唐、成湯之時,非無災患,而稱其聖德者,以其有始有終,無為無欲,遇災則極其憂勤,時安則不驕不逸故也。貞觀之初,頻年霜旱,畿內戶口並就關外,攜負老幼,來往數年,曾無一戶逃亡、一人怨苦,此誠由識陛下矜育之懷,所以至死無攜貳。頃年已來,疲于徭役,關中之人,勞弊尤甚。雜匠之徒,下日悉留和雇;正兵之輩,上番多別驅使。和市之物不絕于鄉閭,遞送之夫相繼于道路。既有所弊,易為驚擾,脫因水旱,谷麥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寧帖。此其漸不克終十也。
臣聞“禍福無門,唯人所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伏惟陛下統天御宇十有三年,道洽寰中,威加海外,年谷豐稔,禮教聿興,比屋喻于可封,菽粟同于水火。暨乎今歲,天災流行。炎氣致旱,乃遠被于郡國;凶丑作孽,忽近起于轂下。夫天何言哉?垂象示誡,斯誠陛下驚懼之辰,憂勤之日也。若見誡而懼,擇善而從,同周文之小心,追殷湯之罪己,前王所以致禮者,勤而行之,今時所以敗德者,思而改之,與物更新,易人視听,則寶祚無疆,普天幸甚,何禍敗之有乎?然則社稷安危,國家治亂,在于一人而已。當今太平之基,既崇極天之峻;九仞之積,猶虧一簣之功。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微臣所以郁結而長嘆者也。
臣誠愚鄙,不達事機,略舉所見十條,輒以上聞聖听。伏願陛下采臣狂瞽之言,參以芻蕘之議,冀千慮一得,袞職有補,則死日生年,甘從斧鉞。
疏奏,太宗謂征曰︰“人臣事主,順旨甚易,忤情尤難。公作朕耳目股肱,常論思獻納。朕今聞過能改,庶幾克終善事。若違此言,更何顏與公相見?復欲何方以理天下?自得公疏,反復研尋,深覺詞強理直,遂列為屏障,朝夕瞻仰。又尋付史司,冀千載之下識君臣之義。”乃賜征黃金十斤,廄馬二匹。
貞觀十四年,太宗謂侍臣曰︰“平定天下,朕雖有其事,守之失圖,功業亦復難保。秦始皇初亦平六國,據有四海,及末年不能善守,實可為誡。公等宜念公忘私,則榮名高位,可以克終其美。”魏征對曰︰“臣聞之,戰勝易,守勝難。陛下深思遠慮,安不忘危,功業既彰,德教復洽,恆以此為政,宗社無由傾敗矣。”
貞觀十六年,太宗問魏征曰︰“觀近古帝王有傳位十代者,有一代兩代者,亦有身得身失者。朕所以常懷憂懼,或恐撫養生民不得其所,或恐心生驕逸,喜怒過度。然不自知,卿可為朕言之,當以為楷則。”征對曰︰“嗜欲喜怒之情,賢愚皆同。賢者能節之,不使過度,愚者縱之,多至失所。陛下聖德玄遠,居安思危,伏願陛下常能自制,以保克終之美,則萬代永賴。”
【 譯文】
貞觀五年,太宗對侍臣說︰“自古以來帝王也不能經常教化天下。假使國內安定,必然又有外部的侵擾。現在遠方外族順服,莊稼成熟豐收,盜賊沒有出現,內外都寧靜。這不是我一人的力量,實在是由于你們共同幫助輔佐的結果。然而安全不要忘了危險,太平不要忘了禍亂,雖然知道今天沒有出事,也必須考慮它的從始到終。經常能夠這樣,才是最可貴的。”魏微回答說︰“自古以來,君王和輔佐大臣不能完全具備。有的當時君王聖明,大臣卻不賢良;有的遇到賢良的大臣,卻又沒有聖明的君主。現在陛下聖明,因此達到大治。過去如果就有賢良的大臣,而君王不考慮教化,也不會有什麼好處。現在雖然天下太平,我們仍然擔憂,不能以此而高興,只希望陛下處在安定的時候要想到禍亂,勤奮努力不要懈怠罷了!”
貞觀六年,太宗對侍臣說︰“自古做好事的帝王,大多數都不能堅守他的成就。漢高祖不過是泅水亭的一個亭長罷了,最初還能夠拯救危亡,誅滅暴秦,因此成就了帝王大業;然而經歷十幾年以後,由于放縱逸樂的過失,也就不能保往當初的功業了。根據什麼知道這些呢?漢惠帝劉盈有嫡長子繼承人的重要地位,又溫和、恭敬、仁愛、孝道,而漢高祖卻因愛姬的兒子而心意迷亂,想廢劉盈而立如意為太子。蕭何、韓信的功勛業績很高,而蕭何後來被亂加拘囚,韓信也被隨便貶官、殺害,其余功臣如英布這些人,自然懼怕而不安寧,因此發展到反叛劉邦。君臣父子之間荒謬到這種地步,難道不是很難保住功業的明白驗證嗎?所以我不敢倚恃天下的安寧,常常考慮到危險敗亡的事情而使自己謹慎懼怕,用來保持到最終。”
貞觀九年,太宗對朝廷中的高級官員說︰“我端坐拱手無為而治天下,四境外族全部歸服,難道是我一人的力量能辦得到的,實在是靠諸位的大力扶持啊!應當考慮到善始善終,永遠鞏固宏偉的事業,子子孫孫,一代代互相輔佐協助,使偉大的功勛、深厚的利益延續到後代,讓幾百年以後讀我朝歷史的人,感到偉大的功勛、美盛的事業,光輝耀眼很值得一看。難道只是沿襲周朝、西漢和東漢光武帝、明帝的典章制度嗎?”房玄齡借機陳述說︰“陛下謙讓的心意,把功勞推讓給群臣。治理達到天下太平,根本在于陛下的大德,我們有什麼能力呢?只希望陛下有始有終,那麼天下永遠可以得到好處。”太宗又說︰“我觀察古代前朝撥亂的君主年齡都超過了四十歲,只有漢光武帝三十三歲。但是我十八歲就領兵,二十四歲平定天下,二十九歲升為天子,這就是武功勝過古代。我從年輕時就參軍,沒有空閑時間讀書,貞觀以來,手不釋卷,明白了教育感化的根本辦法,發現了治理國家的根源。施行了幾年,天下大治,風俗習慣大變,兒子孝順,臣子忠心,這又是文治勝過古代。過去周、秦以來各朝,外族向中國侵擾,現在外族跪拜投降,都作臣屬,這又是安撫遠邦勝過了古人。這三方面,我有什麼德行可以承受得起?已經有了這樣的功勛業績,怎麼能不考慮到要善始善終呢?' '
貞觀十一年,太宗下詔說︰“我听說死亡是生命的終止,是希望人復歸自然;埋葬是隱藏尸體,是希望別人不能見到。古代遺留下來的風俗,沒有听說要堆墳種樹;後世傳下的規矩,才使用棺掉。譏刺過分奢侈的人,是不喜歡他那巨大的浪費;贊美儉約節省的人,是貴重他沒有危險。所以,唐堯是聖帝,葬在谷林,有在墓的四周種樹作標記的傳說;秦穆公是明君,葬在真泉宮不見墳堆在何處。孔子是孝子,在防這個地方合葬雙親有墓無墳堆;延陵季子是慈父,在贏、博之間遠離家鄉之地安葬兒子。這些人都心懷長遠打算,有獨特果斷的明智,只是讓死者在地下身體安適,不是想在千百年後顯揚名聲。及至闔間違背禮制,墓中用珍珠美玉作亮雁;秦始皇不守禮法,驪山墓中用水銀造江海;季平子專斷魯國大權,死後用國君佩帶的瑪蟠裝鹼;恆魅獨攬宋國政權,用石撐埋葬。這些人沒有一個不是由于過多地貯藏金玉珠寶而加速了災禍,由于使人覺得墓中有利可圖而招來恥辱。墓室既已打開,以致尸體在墓穴中被焚燒;黃腸題湊被拆散,尸骸和黃腸木一起在曠野暴露。仔細思考過去的這些事情,難道不可悲嗎?由此看來,奢侈的人可以當作警戒,節儉的人可以作為榜樣。我處在全國最尊貴的地位,承接了百代帝王的弊端,不懂得考慮教化,半夜也恐懼憂慮。雖然埋葬死者的禮制詳細地記載在《 儀禮》 中,禁止不合禮法的條文,寫明在刑法下,但勛貴皇親之家大多隨從習俗,平民百姓之中也有奢侈浪費而敗壞社會風氣的。他們把鋪張埋葬當作用禮埋葬死者,把修建高大的墳墓當作實行孝道,于是使衣裳棺撐,極盡雕刻的華麗;靈車葬器,盡量用金銀珠玉作裝飾。富貴人家超過法度而互相炫耀,貧窮人家用盡財產而無法辦到。這只是破壞教化的規矩,對地下的死者毫無好處,為害已經很深了,應當把它廢除。王公以下,到平民百姓,從今以後,送葬的器物有不依照法令規定的,切望各州、府、縣的官員明確地加以檢察,根據情節按法律定罪。在京城中的五品以上的官員及勛貴皇親之家,仍然記錄情況上奏。”
貞觀十二年,太宗對侍臣說︰“我在讀書時發現前代帝王做過的好事,都盡力照著去做而不厭倦。我任用你們幾位,確實認為你們是賢良的大臣。然而國家達到治理的程度比起三皇五帝時代,還是比不上,是什麼道理呢?”魏微回答說︰“現在四境外族順從入貢,夭下平安無事,的確是從古以來沒有過的盛況。然而自古以來,凡是剛登上寶座的帝王,都想振奮精神治理好國家,事跡可與堯、舜相比;等到他安樂時,就驕奢放縱,不能把好事做到底。凡是剛剛被任用的臣子,都想輔佐君王挽救時局,趕上翟、契的功績;等到他們富貴了,就只圖苟且保住官職爵位,不能把忠誠節操保持到底。假如君臣經常不松懈懶惰,各人都能堅持到底,就不用憂慮不能治理好天下,自然可以超過古代了。”太宗說︰“確實如你說的這樣。”
貞觀十三年,魏微擔心太宗不能最終保持儉樸節約,近幾年又很喜歡奢侈放縱,上奏章規勸說︰我觀察古來的帝王接受天命建立王朝,都想把皇位傳到萬代,為留給子孫作打算。所以安坐在朝廷上垂衣拱手,對天下宣布政令。他談論治國的方法,推崇質樸敦厚,抑制虛浮華麗;議論人物必定尊重忠誠賢良,輕視邪惡奸滑;講述政治法度就杜絕奢侈浪費,崇尚儉樸節約;談論物產就重視谷物布帛,輕賤珍寶奇玩。開始接受天命時,都遵循這些原則以達到政治清明;稍微安定之後,大多違反這些原則而敗壞社會風俗。這是什麼緣故呢?難道不就是因為處在極尊貴的地位,擁有天下的財富,說話沒有誰敢不順從,做的事別人都必須服從,公道被個人的情感所淹沒,禮儀法度被嗜好欲望所損害的緣故嗎?古話說︰“不是知道它困難,是實行它困難;不是實行它困難;是堅持到底困難。”說的很實在啊!陛下二十歲左右,就大力拯救混亂的天下,平定了全國,開創了帝王的基業。貞觀初年,正當陛下年青力壯之時,抑制減少嗜好欲望,親自實行節儉,內外安樂寧靜,于是出現了極清明的大治局面。論功勞就是商湯、周武王也不能相比;講道德,就是與堯、舜相比也相差不遠。我從自被提拔在陛下的左右,十余年來,常在討論軍國大計的地方侍候陛下,多次接受英明的指示。陛下時常贊許仁愛、正義的治理方法,堅持下去而不放棄;稱許儉樸節約的志向,自始至終不改變。一句話可以使國家興盛起來,說的就是這個道理。陛下的話音還在耳中回響,怎麼敢忘記它呢?年以來,陛下稍微違背了原來的志向,敦厚純樸的精神,能堅持到底了。謹把所了解到的,貞觀初年,陛下不煩擾百姓,漸漸不列舉在下面︰沒有貪欲,清明寧靜的教化,遠遠遍及荒僻地區。現在來考察一下,這種風氣漸漸喪失了。听陛下的言論,遠遠超過上古的英明帝王,論陛下的作為,還沒有超過中等品德的君主。憑什麼這樣說呢?漢文帝、晉武帝都不是古代的英明帝王,漢文帝不接受干里馬,晉武帝燒掉錐頭毛制的裘。現在陛下卻派人到萬里之外去尋求駿馬,去外國購買珍奇之,被沿途的百姓責怪,被外族所輕視,到底的第一條。這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衣物
過去,子貢向孔子請教治理人民的方法。孔子說︰“要像用腐朽的緩繩駕馭六匹馬的車子那樣小心謹慎。”子貢問︰“為什麼這樣擔心呢?”孔子說︰“不用仁義之道去引導人民,人民就會仇恨我,怎麼不擔心呢?”所以《 尚書》 上說︰“人民是國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國家才安寧。”在人民之上的君王怎麼能不謹慎呢?貞觀初年,陛下對待人民就像對待自己身上的傷口一樣,關心倍至,憐憫他們勤懇辛勞,愛護人民就像愛護自己的子女一樣。自己總是保持簡樸節約,沒有營建什麼宮室。近幾年來,心思在奢侈縱欲方面,一下忘記了謙虛節儉,輕易地使用人力,還說︰“百姓沒有事干就會放縱,勞累就容易駕馭他們。”自古以來,沒有由于百姓清閑安樂而造成國家傾覆敗亡的,哪有反而害怕百姓放縱而故意去勞累他們的呢?恐怕這不是振興國家的正確言論,又怎麼是安撫人民的長遠辦法呢?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二條。
貞觀初年,陛下減少自己的享受而使他人得到好處。到了現在,放縱個人的私欲而勞累人民。謙虛儉樸的作風一年年地改變,矜驕奢侈的性情一天天地不同。雖然口中不停地說著關心人民的話,心中卻非常關切使自己快樂的事情。有時想營建宮室,擔心臣下來規勸,就說︰“如果不這樣做,對我自身不方便。”礙于君臣的情面,臣下怎麼能夠再爭諫呢?這是一意封住勸諫人的口,還能說是選擇好的意見而照著實行嗎?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三條。立身的成功與失敗,在于一個人所接觸的環境。接觸蘭草、白芷,或是接觸鮑魚,都會受到它們的影響。對親近的人要謹慎,不能不認真思考。陛下在貞觀初年,注意磨煉名譽節操,對人不偏私,只要賢良就接近,親近愛護君子,疏遠斥退小人,現在就不是這樣了,輕率地押近小人,很有禮節地尊重君子。名為尊重君子,實際上是敬而遠之;名為輕視小人,其實是親熱地接近他們;親近小人就看不見他們的壞處,疏遠君子就不知道他們的好處。不知道君子的好處,不用別人離間就會自己疏遠他們;看不見小人的壞處,有時就會自己去親熱他們。親熱地接近小人,決不是國家達到治理的辦法;疏遠君子,難道是振興國家的作風?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四條。
《 尚書》 上說︰“不要做無益的事來損害有益的事,事業就能成功;不珍貴奇異的東西不輕視日常用品,人民才會富足。犬馬不是本地生長的不要畜養,珍禽奇獸不要在都城中養育。”陛下在貞觀初年,行動遵循堯、舜,拋棄黃金美玉,回復了淳樸的本性。近年以來,特別喜愛稀奇怪異的東西,難以獲得的物品,再遠也要弄到手;珍奇玩物的制作,沒有停止的時候。陛下愛好奢侈浪費而希望群臣百姓敦厚儉樸,過多地興辦工、商業而求農人豐足厚實,這不可能辦到已經很明顯了。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五條。
貞觀初年,陛下像口渴思飲那樣訪求賢人,珍惜別人舉薦的人,相信並任用他們,發揮他們的長處,還擔心他們不能充分發揮。近年以來,憑著心中的喜好和厭惡,有時眾人說好而被舉薦任用的人,只要一人低毀就拋棄他們;有時多年相信而任用的人,有時一旦懷疑就疏遠他們。行為有一貫的做法,做事有一貫的表現。低毀舉薦的人,不一定比被舉薦的人可信;多年的作為,不應該一下子就否定。君子的胸懷,屢行仁義而發揚盛大的功德;小人的本性,喜歡挑撥是非為自己謀利。陛下不審查它的根源,而輕易地對它進行褒貶,這使得奉行道義的人一天天疏遠,鑽營利祿的人日益提拔,因此人人只求苟且無過,誰也不願盡心竭力。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六條。陛下剛登上帝位,處在高位看得深遠,力、事只求不煩擾百姓,心中沒有l ] #好欲望。在內除去畢、一弋等獵具,在外禁絕一切打獵的根源。幾年以後,就不能固守心志了。雖然沒有一長時間的逸樂,有時也超過了天子一年三次田獵的禮制。于是使游獵的歡樂被百姓譏諷;獵鷹獵犬的貢獻遠到四境外族。有時候,教練武藝的地方,道路遙遠,陛下清晨出去,深夜才回來,把馳騁當作歡樂,不考慮難以預料的變故和發生不測之禍,來得及挽救嗎?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七條。
孔子說︰“君王以禮節任用臣子,臣子用忠心事奉君王。”既然這樣,那麼君王對待臣子,禮義上不可微薄。陛下剛登上帝位,用恭敬的態度接近臣子,君王的恩惠向下流布,臣子的想法上達君王,君臣都想竭心盡力,心中沒有什麼隱諱。近年以來,有許多忽略了的地方。有的地方官充任使節,上奏事情來到朝廷,想見見天子,要陳述見到的事情,又不能和顏悅色地傾听,有所請求,又得不到恩準。有時由于臣子有不足之處,嚴責他的細小過失,這時,即使有聰敏善辯的才能,也無法表明他的忠誠,而希望上下一條心,君臣融洽,不也太難了嗎?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八條。
驕傲不可滋長,私欲不可放縱,娛樂不可極度,意願不可過分滿足。這四點,前代帝王用來求得福運,通達事理的賢人用作深切的警戒。陛下在貞觀初年,勤奮努力,不敢懈怠,委曲自己順從他人,常常還覺得做得不夠。近年以來,稍微有些驕傲放縱,仗恃功業偉大,心中輕視前代帝王,自負聖哲英明,心中看不起當代人物,這是驕傲在滋長。想要干什麼,都要稱心如意,即使有時控制情感听從規勸,始終也不能忘記想要干的事,這是私欲在放縱。志趣在嬉戲游樂,心情沒有厭倦,雖然沒有完全妨礙政事,但不再專心國家大事,這是過度的娛樂。天下安定,外族誠服,仍然在遠方勞苦軍隊,向邊遠的外族進兵,這是過分地滿足心願。親近的人迎合陛下旨意而不肯陳說,疏遠的人畏懼君威而不敢規勸,如此積累下去而不停止,將要損害陛下高尚的品德。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九條。
過去陶唐、成湯的時代不是沒有災禍,稱頌他們有極高道德的原因,是因為他們做事有始有終,無為而治沒有私欲,遇到災害就特別憂慮勤于政事,歲月平安也不矜驕不放縱的緣故。貞觀初年,連年霜災旱災,京郊的百姓全都流向漁關外,扶老攜幼,往返幾年,沒有一戶人家逃亡,一人抱怨痛苦,這確實是因為百姓體會到陛下憐憫撫育他們的心懷,因此到死也沒有逃離的人。近年以來,百姓被搖役弄得疲弊不堪,關中的百姓,勞苦疲困尤其厲害。各種手工工匠,結束服役期限後,全留下來繼續受官府雇用;正在服役的士兵,大多調到京城去作別的事情。在鄉間采購物資,接連不斷,道路上押送物資的差夫一個接一個。已經有了弊端,百姓就容易被驚擾,如果由于水災旱災,谷麥沒有收成,恐怕百姓的心,就不能像過去那樣寧靜安穩。這就是陛下漸漸不能堅持到底的第十條。
我听說︰“禍福的降臨沒有定準,是人們自己招來的。”人們沒有疏漏過失,怪異不會輕易發生。陛下統治天下已有十三年了,道義遍布全國,聲威遠播境外,年歲豐登,禮教興盛,家家戶戶都為可以族表而喜悅,寂粟同水火一樣容易得到。到了今年,自然災害流行,炎熱的氣候造成了旱災,遍及全國各地;凶惡的壞人犯上作亂,忽然發生在京城這樣近的地方。上天會說什麼呢?顯現征兆,預先警告,這實在是陛下警惕畏懼、憂慮天下勤于政事的時候了。如果見到警誡而驚懼,選擇好的意見照著辦,如同周文王那樣小心行事,像殷湯那樣歸罪于自己。前代帝王實現大治的辦法,經常施行;目前敗壞道德的事情,考慮改正,與天下一道除舊布新,改變人們的看法和說法,那麼帝位可以萬古流傳,整個國家都很幸運,哪會有災禍敗亡的事情發生呢?那麼國家的安全與危險從治理與混亂,決定于君王一人罷了。現在太平的基礎已經達到像天那樣高,像堆積九初高山,還差一筐土就成功了。千年難逢的好時期。時機很難再得。英明的君主可以做到而不做,這就是小臣憂思郁結胸中而長嘆的原因。
我實在愚昧淺陋,不通曉政事的關鍵,略微列舉所見到的十條,借以上達聖君的耳中。希望陛下采納臣下愚妄的建議,把鄙陋之人的見解加以參考,期望有一點正確的意見,對君王的缺失有所補救,那麼就是死了也像活著一樣,甘心接受刑戮。奏章送上去,太宗對魏徽說︰“臣子侍奉君主,順從旨意容易,抵觸君主的情感尤其困難。你作我的輔佐大臣,常常論述自己的想法獻給我采納。我現在知道有過失就能改正,也許能把好事做到底。如果我違背了你說的這些話,還有什麼臉與你相見?又將用什麼方法治理天下呢?自從得到你的奏章,我反復研究探求,深深感覺到你的言語有力道理正確,我就把它貼在屏風上,早晚恭恭敬敬地觀看。又抄錄下來交給史官,希望千年之後的人,知道君臣之間應遵守的準則。”于是太宗賞賜給魏徽十斤黃金,宮中的良馬二匹。
貞觀十四年,太宗對侍臣說︰“平定天下,我雖然有這樣的事業,如果守天下失去法度,功勛業績仍然難以保持。秦始皇當初也平定了六國,佔有了天下,到了晚年不能很好地保住江山,實在可以作為警誡。你們應當想著國家而忘掉私利,那麼榮耀的名聲和崇高的爵位,就能完美地保持到最終”。魏微回答說︰“我听說,戰勝容易,保持勝利困難。陛下深思遠慮,安定時不忘危險,功勛業績已很顯著,道德教化又遍布全國,長期這樣治理國家,國家就不會傾覆敗亡了。”
貞觀十六年,太宗問魏徽說︰“我看近古帝王,有傳帝位十代的,有傳一代兩代的,也有自身取得自身就失去的。我因此經常心中憂慮恐懼,有時擔心撫養人民而人民沒有得到妥善安置,有時又怕心里產生驕矜放縱的念頭,喜怒超過限度,然而我自己不能察覺到,你可以給我講一講,我一定把它當作行動的準則。”魏微回答說︰“嗜欲喜怒的情感,有修養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是一樣的。有修養的人能夠節制感情,不讓它超過限度;愚昧的人放縱感情,大多到了失去控制的程度。陛下的大德微妙高遠,生活在平安中卻想到危險,希望陛下能夠經常控制自己,以保全堅持到最後的美名,那麼萬代都能得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