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曰︰“性無善無不善也。”此言似之而非也。夫性無性也,況可以善惡言?然則性善之說,蓋為時人下藥雲。
夫性無性也,前人之言略矣。自學術不明,戰國諸人始紛紛言性,立一說,復矯一說,宜有當時三者之論。故孟子不得已而標一善字以明宗,後之人猶或不能無疑焉。于是又導而為荀、楊、韓,下至宋儒之說益支。
然則性果無性乎?夫性,因心而名者也。盈天地間一性也,而在人則專以心言。性者,心之性也。心之所同然者理也。生而有此理之為性,非性為心之理也。如謂心但一物而已,得性之理以貯之而後靈,則心之與性斷然不能為一物矣,吾不知徑寸中從何貯得如許。性理如客子之投懷,而不終從吐棄乎?
盈天地間一氣而已矣,氣聚而有形,形載而有質,質具而有體,體列而有官,官呈而性著焉,于是有仁義禮智之名。仁非他也,即惻隱之心是;義非他也,即羞惡之心是;禮非他也,即辭讓之心是;智非他也,即是非之心是也。是孟子明以心言性也。而後之人必曰心自是心,性自性,一之不可,二之不得,又展轉和會之不得,無乃遁已乎?至《中庸》,則直以喜怒哀樂逗出中和之名,言天命之性即此而在也,此非有異指也。惻隱之心,喜之變也;羞惡之心,怒之變也;辭讓之心,樂之變也;是非之心,哀之變也。是子思子又明以心之氣言性也。子曰“性相近也”,此其所本也。而後之人必曰理自理,氣自氣,一之不可,二之不得,又展轉和會之不得,無乃遁已乎?嗚呼,此性學之所以晦也!
然則尊心而賤性,可乎?夫心,囿于形者也,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也。上與下,一體而兩分,而性若踞于形骸之表,則已分有常尊矣。故將自其分者而觀之,燦然四端,物物一太極。又將自其合者而觀之,渾然一理,統體一太極。此性之所以為上,而心其形之者與?即形而觀,無不上也;離心而觀,上在何所?懸想而已。我故曰︰告子不知性,以其外心也。
先儒之言曰︰孟子以後,道不明,只是性不明。又曰︰明此性,行此性。夫性何物也,而可以明之?只恐明之之盡,已非性之本然矣。為此說者,皆外心言性者也。外心言性,非徒病在性,並病在心。心與性兩病,而吾道始為天下裂。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則謂之性本無性焉亦可。雖然,吾固將以存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