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氏日鈔》解《尚書》“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一章曰︰“此章本堯命舜之辭,舜申之以命,禹而加詳焉耳。堯之命舜曰︰”允執厥中。‘今舜加’危微精一‘之語于’允執厥中‘之上,所以使之審擇而能執中者也。此訓之之辭也,皆主于堯之執中一語而發也。堯之命舜曰︰“四海困窮,天祿永終。’今舜加‘無稽之言勿听,以至敬修其可願’于‘天祿永終’之上,又‘所以警切之,使勿至于困窮而永終者也’,此戒之之辭也,皆主于堯之‘永終’二語而發也,執中之訓,正說也;永終之戒,反說也。蓋舜以昔所得于堯之訓戒並其平日所嘗用力而自得之者,盡以命禹,使知所以執中而不至于永終耳,豈為言心設哉。近世喜言心學,舍全章本旨而獨論人心道心,甚者單摭道心二字,而直謂即心是道,蓋陷于禪學而不自知,其去堯、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遠矣。葵九峰之作《書傳》,述朱子之言曰︰”古之聖人將以天下與人,未嘗不以治之之法而並傳之。‘可謂深得此章之本旨,九峰雖亦以是明帝王之心,而心者,治國平天下之本,其說固理之正也。其後進此書傳于朝者,乃因以三聖傳心為說。世之學者遂指此書十六字為傳心之要,而禪學者借以為據依矣。“愚按,心不待傳也,流行天地間,貫徹古今而無不同者,理也。理具于吾心,而驗于事物。心者,所以統宗此理而別白其是非。人之賢否,事之得失,天下之治亂,皆于此乎判。此聖人所以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間,而相傳以執中之道,使無一事之不合于理,而無有過不及之偏者也。禪學以理為障,而獨指其心曰”不立文字,單傳心印“。聖賢之學,自一心而達之天下國家之用,無非至理之流行,明白洞達,人人所同,歷千載而無間者。何傳之雲︰”俗說浸淫,雖賢者或不能不襲用其語,故僭書其所見如此。“
《中庸章句》引程子之言曰︰“此篇乃孔門傳授心法。”亦是借用釋氏之言,不無可酌。
《論語》一書言心者三,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乃“操則存,舍則亡”之訓,門人未之記,而獨見于《孟子》。夫未學聖人之操心,而驟語夫從心,此即所謂飽食終日,無所用心,而旦晝之所為有牿亡之者矣。
唐仁卿答人書曰︰“自新學興而名家著,其冒焉以居之者不少,然其言學也則心而已矣。元聞古有學道,不聞學心;古有好學,不聞好心。心學二字,《六經》、孔孟所不道。今之言學者,蓋謂心即道也,而元不解也。何也?危微之旨在也,雖上聖而不敢言也。今人多怪元言學而遺心,孰若執事責以不學之易了,而元亦可以無辭于執事,子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又曰︰“一日克己復禮。’又已‘終日乾乾,行事也。’元未能也。孔門諸子,日月至焉,夫子猶未許其好學,而況乎日至未能也,謂之不學可也。但未知執事所謂學者果仁邪?禮邪?事邪?抑心之謂邪?外仁、外禮、外事以言心,雖執事亦知其不可;”執事之意必謂仁與禮與事即心也,用力于仁,用力于心也。復禮,復心也;行事,行心也。則元之不解猶昨也,謂之不學可也。“又曰︰”孳革為善者心,孳孳為利者亦未必非心。危哉,心乎!判吉凶,別人禽,雖大聖猶必防乎其防,而敢言心學乎?心學者,以心為學也。以心為學,是以心為性也。心能具性,而不能使心即性也。是故求放心則是,求心則非;求心則非,求于心則是。我所病乎心學者,為其求心也。心果待求,必非與我同類;心果可學,則‘以禮制心,以仁存心’之言,毋乃為心障與!“
《論語》︰“仁者安仁。”集注︰“謝氏曰︰仁者心無內外、遠近、精粗之間,非有所存而自不亡,非有所理而自不亂。”此皆莊、列之言,非吾儒之學。太甲曰︰“顧言是天之明命。”子曰︰“回之為人也,擇乎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故曰“操則存,舍則亡。”不待存而自不亡者何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