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丁未，孟夏之初，明水子泛彭蠡，游匡庐，穿鹿洞，登香炉，寻三级之雪瀑，穷九叠之云屏，奇搜兴阑，乃返故庭。
是岁九月，怀壮秋风，乃与二客，复策藜于庐阜，将诛茅于谷中。草木摇落，气肃山空。道拾徂栗，和歌春容。乃复游天池，披月宫，陟五老之绝巘，仅一客之余从。究神禹之逸轨，追子长之遗风。僲僲乎，若邀云将于扶摇，参广成于空同。
是日也，长空无云，四顾万里。东眺越瓯，北俯淮济。乃举酒属客，长啸仰天，诵黄鹂之逸词，歌白云之遗篇，赓之以商音，叩石而长吟，曰：“驾虬龙兮御长风，揭日月兮分西东。怀哲人兮不作，悲余心兮忡忡。”客乃愀然置杯而起，曳杖凌空，问紫霄之洞，寻丹砂之峰，究玄鸟之幽岩，俯白鹤之琳宫。良久而返，若有欲而未充。
明水子笑而问曰：“子亦何所慕乎？”
客曰：“陶栖栗里，周徙莲峰，李娱洞鹿，朱卜卧龙，乐天堂西，太白巢东，其余登游不可胜穷之。数子者，或道或文，或行或藏，小大不齐，斐然成章，皆兹山之光也，而其骨俱朽矣。身后遗荣，何足补偿？今先生遁迹求道，登高赋诗，非以数子为师资乎？然才逾半百，种发如丝，曾不及时采灵药于名山，驻颓龄于将衰，而复悲乐相寻，流光几时，吾恐后之伤今，亦犹今之为昔悲也。先生独不闻昔之至人托迹兹山者乎？匡氏七人，羽化而仙，奉游人间，聊三百年。蔡李弱质，冲举于天，清虚简寂，亦复蛇蝉。竹林群真，时见周颠。虽尊卑有序，皆能万古一朝，八极目前，驾鹤乘麟，时憇兹巅。俯视吾属，朝菌蟪蛄，非其所深怜者哉？”
明水子曰：“子亦闻乎？紫阳学儒，脱屣不居，濂溪无欲，列仙之符，陟降帝则，非群圣欤？子曷不仰观日月，吾精所浮，俯察江汉，吾神所流。蕞尔幻躯，孰有短修，天地委蛇，性海浮鸥，固仙徒之所屣弃也。子顾欲以其生灭为休戚乎？且所贵乎人，为天地心，旋干斡坤，调阳变阴。吾且握神之枢，为万物炉，动则天游，静则神居，岂徒欲私其精灵，摄形化躯，久视于太虚者乎？”
客乃豁悟，跃然而乐，返乎天池，日流西壑。余亦浩歌，如发钧天之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