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為天下者,養民之生;後之為天下者,听民之自生。夫听民之自生可也,又從而取之;取之可也,而不求所以為可繼之道,則我之取者無窮,而民之生日蹶。民蹶而我之取者將不我應,國計民生,兩困而俱傷,其何以善其後?是不可不深思而熟慮之也。
我國家建都北平,歲輸東南之粟以入京師者數百萬。舳艫相餃,接本江淮。加以方物土貢,金帛錦繡,以供大官王服者,歲常不絕。其取于民不少矣。而比年以來,民生日瘁,國課日虧,水旱薦告,有司常患莫知所以為計。然惟知取于民,而未知所以救 捍患、與民莫大之利也。大抵西北之田,其水旱常听于天;而東南之田,其水旱常制于人。蓋其地有三江、五湖之灌注,而東南又並海,有堤防蓄泄,雖恆雨恆D,而可以無虞。故昔之言水利者先焉。
《禹貢》“三江既入,震澤底定”。震澤即今太湖。周禮所謂具區、五湖,蓋地一而名異也。《爾雅》︰「具區。」郭景純雲︰「吳、越之間有具區,周五百里,故曰五湖也。」其言五湖,猶江之言九江爾。春秋越與吳戰于五湖,豈太湖之外復有四哉?其所謂具區、洮隔、彭蠡、青草、洞庭,及季氏圖彭蠡、洞庭、巢湖、太湖、鑒湖為五湖者,非也。禹治揚州之水,西偏莫大于彭蠡,而東偏莫大于震澤。欲寧震澤之水,在于疏其下流。三江入于海,而後震澤無泛濫之虞。震澤固吐納眾水者也。西北有宣、歙、蕪湖、荊溪、宜興、溧陽、溧水數郡之水,西南有天目、富陽、分水、湖州、杭州諸山諸溪奔注之水,瀦聚于湖。而由震澤、吳江長橋,東入松江青龍江而入海。溧陽之上,古有五堰以節宣、歙、金陵、九陽江之水。宜興之下,有百瀆以疏荊溪所受之水。江陰而東,有運河泄水以入江。宜興而西,有夾苧、干與、塘口、大吳等瀆泄四水。此治其原委之法也。三江,東南泄水之尾閭也;三江之流不疾,則海潮逆上,日至淤塞,而下流不通。此吳淞江之疏導,不可不先,而凡太湖以下諸江之入于海者,皆不可以不加之意也。
昔宋單鍔嘗疏東南水利書,甦文忠以為有利于民,條其事于朝,而亦莫能行之者,大抵承平日久,人習于苟安,稍有建國家之計,必以為迂遠動眾而不可用;故經國之慮,每至于格而不行。夫自漢以來,天下之用,不盡于東南。至唐、宋,而東南之民始出其力以給天下之用。然自吳、越竊據于此,乃能修水利以自給。外以奉事大國,而內不乏于朝府之用。是以其國不困,而民猶足以支。及天下全盛,江南不熟,則取于浙右;浙右不熟,則取于淮南。于是圩田河塘,因循隳廢,而坐失東南之大利,以至于今。夫錢氏以一方用之,惟其治之也專,故常足于用;今以天下用之,惟其治之也泛,故常不足于用。嗚呼!以天下之大而無賴于東南,則可以坐視而莫為之所;以天下之大而專仰給于東南,其又何可不考其利病而熟圖之也?
先朝周文襄公、夏忠靖公治之常有成績矣。然百余年來,已非其故。有司案行修舉故事,已漫然莫知其故跡之所存矣。至又委之國貧民困。夫國貧民困已矣,任其困而貧也,則將何時而已乎?夫亦延訪故老,炭嘉羧酥 郟 蠼袢罩 耍揮植槐刈 嚶詮胖 # ┤臃蛩 浦 場8槍漚裉焓鋇厥疲 旯惹鷦 斜湟疲 賾 淇找匝骯始# 崢至τ 停 延 悖 豢刪停 次 棟材殼罷咧 托ΑS碇 興 釁淥 奘露 岩印N逖 黌攏 篩叢蚋粗 話昨埂 餐ゃぉ嗔 煽 蚩 ;蛭 鄭換蛭 崽粒換蛑醚睪 恚 枚訪牛 骨 又 U擼 諱斡誄蹦啵壞燙林 椿頰擼 恢劣詿蓴怠6 佷匠傷 J畢嗍櫻 蝗撕蘭夷胙新 哨樘痢ゞ瞻 狹鰨 慮 弦歐 脹薊} 們逯 洌 鑰V 6 罄 碩 刪茫 Ω鋃 癲煥⑴2蝗唬 緗 叱 0總猓 負問薄 М彎穩 絲沙鴕病=穹蚋蝗擻辛繼錈雷 灘皇怪 奈叨 右庋桑 齠 弦怨┤煜輪 押 br />
抑是法也,非特可以行之東南也。齊魯之地,非古之中原乎?數日不雨,禾俱槁死;黃茅白葦,一望千里。父子兄弟,束手坐視,相率而為溝中之瘠。凡以溝渠之制廢也。謂宜少仿古匠人溝洫之法,募江南無田之民以業之。蓋于古吳則通三江、五湖;于齊則通 、濟之間;滎陽下引河,東南為洪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衛,與濟、汝、淮、泗會;而朔方、兩河、河西、酒泉皆引河;關中,渠、靈軹引諸水;東海引巨定;泰山下引汶水︰皆穿渠溉田萬余頃。豈獨三江、五湖之為利哉?舉而行之,不但可興西北之利,而東南之運亦少省矣。天下之事,在乎其人。毋徒委之氣數,而以論事者為迂也。【此文,諸家選本皆顛倒舛訛不可讀。今從錢牧齋先生藏本】
隆慶元年浙江程策四道【按隆慶元年丁卯浙江鄉試時,太僕府君以長興令入外簾,此乃主考委代作者】
問︰自昔帝王立極垂統,為後世計,如禹有典則,湯有風愆,文武有謨烈,其子孫能敬承之,故夏商皆饗國長世,周過其歷至于八百年。漢唐而下,蓋莫能比隆焉。我太祖高皇帝受天明命,誕受多方。在御日久,萬幾之暇,輒親著述。睿思玄覽,自身心以至于天下國家,無一事不有垂教。而《祖訓》一書,為聖子神孫慮,尤諄悉矣。其大經大法,世世遵守,昭如日月,固不待贊述也。乃若微言至論,為今日聖天子之繹思者,可得而詳言之歟?
我世宗肅皇帝憑幾之言,告戒深切。皇上孝思罔極,遵承末命,改元一詔,風行雷動。乃至荒陬絕徼,含齒戴發之民,靡不拭目以觀德化。伏讀詔旨,稱郊社等禮,各稽祖宗舊典,斟酌改正,有以仰窺聖天子法祖之盛心矣。詔條所列,固首奉皇考之教。中間與皇祖之訓相符契者,亦可述其 # br />
夫臣子為君父陳烈祖之訓,蓋忠愛之至也。即有大美而弗彰,何以仰答鴻庥于萬一乎?
諸士子具悉以對。將為爾聞于當寧。
帝王之御天下也,欲垂萬世之統者,必欲其謀慮之遠;欲保萬世之業者,必致其嗣守之勤。謀慮以垂統,仁之周也;嗣守以保業,敬之至也。是故德業光昭,而心源繼續;顯承丕大,而佑啟無疆。自古有天下者,其祖宗肇之于前,而子孫繼之于後,所以長世而不替者,用此道也。請因明問而陳之︰
昔唐、虞之際,以天下相授受,而示之以“精一”“執中”之旨。彼其平時都俞吁潁 喔嬗鎘諞惶彌 險擼 薹譴說饋H揮套擅 蛔徽擼 弦蘊煜輪仄鰨 荒懿晃 ケ且病9室蘊煜掠肴耍 災沃 烙脛 怪 雜 煜亂櫻皇莧酥 煜攏 え渲沃 朗苤 怪 允芴煜亂印2蝗唬 揭蘊煜孿啻 蚍且 允謁矗 粗 允謨硪病7蛉 Ь嗣嫦嗍謔埽 倘鞜耍 鱟孀謚 煜攏 鈾錚 懿晃 ケ嗆 砍夏 袢盞彌 眩 氈V 饒眩 蝕寡狄暈 鈾錛普擼 蝗薟幌昵儀醒傘J槍省笆ж洶友擔 髡鞫 !保 砦┬惺茄狄玻 渥鈾錟芫闖兄 揮邢鬧 了陌倌輟!笆н友笱螅 窩鑰漬謾保 牢┬惺茄狄玻 渥鈾錟芸舜又 猩討 亮 倌輟N奈洹靶 毓猓 炖齔陸獺保 首鈾鎪檬卮笱擔 薷一櫨澹 兄苤 漣稅倌輟8怯懟ぎ饋ぐ摹ぐ湮 渥鈾 翹煜掄擼 鞜似渲埽 簟ぎ 住 傘 擔 員L煜掄擼 鞜似渲烈病 br />
我太祖高皇帝受命自天,奄有函夏。聖武神文,天經地緯。削平僭亂,海宇V寧。登天下之賢俊,相與修明政刑。暇則又親灑宸翰,睿思所及,動輯成書。如《存心》、《省躬》諸錄,以至《孝慈》、《女戒》、《昭鑒》,其大者如三編《大誥》、《資世通訓》、《洪範》之注,及又以意命 臣纂修《寶訓》、《律誥》、《職掌》、《集禮》諸書,自古帝王著作之盛,未有如此之富也。若《祖訓》錄,特為聖子神孫深遠之慮,尤詳且切矣。嘗自敘以為“創業之初,備嘗艱苦,人文情偽,亦頗知之。自平武昌以來,豫定律令,頒而行之。至于開導後人,復為《祖訓》一篇,立為定法。大書揭于西廡,朝夕觀覽,以求至當。首尾六年,凡七謄稿而定。我子孫欽奉朕命,不負朕垂訓之意,天地祖宗,亦將孚佑于無窮矣”。于是頒賜諸王,且錄于謹身殿、乾清宮、東宮壁。因顧侍臣曰︰“朕著《祖訓錄》,所以垂訓子孫。朕更歷世故,創業艱難,常慮子孫不知所守,故為此書。日夜以思,具悉周至。抽繹六年,始克成編。後世子孫守之,則永保天祿”。大哉皇言!誠萬世聖子神孫,所宜欽承而敬守之者也。
是書之目,有曰聖訓首章,又有曰持守,曰嚴祭祀,曰謹出入,曰慎國政,曰禮儀,曰法律,曰內令,曰內官,曰職制,曰兵衛,曰營繕,曰供用。其篇 簡要,而條貫靡遺;綱領宏大,而精微具悉。歷世保之,以為大訓。至于朝廷之典章,百官有司之所行,有不待盡述者。請舉一二明言之。
有曰︰“凡古帝王,以天下為憂。守成之君,常存敬畏,以祖宗憂天下為心,則宜永受天之眷顧”。夫聖祖起自布衣,同時僭王叛國,芟夷殆盡,海內曠然,尤且惴惴然懼天下之起而相軋也。況自古承平之久,無常靜之國。而南面之奉,可以娛耳目,悅心意者,交引于前,人主能時懷警懼,而淵涓蠖C之中,此心卓然清明,則宴安之欲不生,而慮周于天下,釁孽之萌無所作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憂常在心,則民安國固”。蓋惟望風雨以時,田禾豐稔,使民得遂其生。又謂︰“四方水旱,當驗國之所積,優免稅糧。歲雖無災,擇地瘦民貧,亦優免之”。夫聖祖雖在深宮之中,乃至祁寒暑雨,靡不關心。當時庶事草創,建都封邑,征伐四方,用度廣矣。而免租之詔,無歲不下。今天下宴然,而大司農往往告乏。歲一不登,議改折帶征,有司且相顧以為曠恩矣。使閭閻不被免租之惠,民何以聊生!聖主顧長民唬 夾:裰 潰 蜊顆┬ 泐麼 螅 蠔D謚 窶稚 印=袢罩 幣鎪頰嘰艘病 br />
又謂︰“帝王居安,常懷警備。動止必詳人事,審服用。仰觀天道,俯察地理,皆無災變,然後運用”。【疑有闕文】
夫聖祖躬擐甲 鋈氡 洹<拔 熳櫻 探鞅鋼 鞜恕H酥鞅氐闢采衩髦 櫻 鋈脛 剩 斯澳慮澹 萁饕恰︰宛街 冢 宓藍 校豢 佑 螅 緣強 陘勸 浚 ρ嗉 橐錒宋剩 脊叛榻瘢 蚴Д氯招蓿 煬烊章。 嗖煥托撓詵且庵 酪印=袢罩 幣鎪頰嘰艘病 br />
又謂︰“平日持身之道,無優伶近狎之失,無酣歌夜飲之歡。正宮無自縱之權,妃嬪無窺恣之專”。又謂︰“內府飲食常用之物,設局于內,職名既定,要在遵守”。故當時日歷聖政記所稱,後妃居中,不預一發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無敢恃寵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給掃除之役。本朝家法,超絕前代如此。至今陰教修明,後宮順序,尤望體聖祖述周禮設局之義,修掖庭永巷之職,使戴金貂之飾者,有濟濟謹孚之美,無戲敖驕恣之過。左右敕正,則王爵天憲不至旁落矣。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又謂︰“四方諸戎,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吾恐後世子孫,倚中國富強,無故興兵,致傷人命。但胡【“胡”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戎與西北邊境,至相密邇,累世戰爭,必選將練兵,以謹備之“。今日御西北之虜,其上策在于不攻,其無策在于不善守。謹備邊塞,驅而出之中國,御之之道,惟此而已。若欲開邊隙以快心于狼望之北,必無幸矣。聖祖嘗戒諸王遠出開平,謂︰“守邊之要,未嘗不以先謀為急,故朕于北鄙之虜 【虜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尤加慎密”。今日之所當繹思者此也。
我世宗肅皇帝導揚末命,告戒深切。我皇上改元一詔,實奉皇考之教。明詔所謂“仰惟末命之昭垂,深望繼述之兼善”者也。夫郊社等禮,所以遵祖訓者,莫大于此。若夫言官加恤錄之恩,方士致左道之闢,宗室解甸人之系,若盧施寬釋之仁,百司嚴黜陟之典,銓選破資格之條,冗員申裁省之令,郡縣別望緊之差,沒虜【虜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布招懷之惠,殪敵速上功之簿,至于重貪墨之罰,督勘核之報,舉大臣之贈謚,如閑散之名服,听監司之薦闢,所謂推類以盡義,通變以宜時,有難盡述者。
明詔又曰︰“各地方官以武備為不急,以玩寇為苟安,得賊盜妖逆,隱蔽縱容,不早撲滅,往往釀成大患”。祖訓所謂憂天下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天下軍民,十分窮困,國用雖詘,豈忍照當征派”。四方聞之,孰不感泣!田租逋負,改折蠲免,與夫大官之所增派,尚方之所趣辦,繕部之竹木,兵曹之子粒,多所停罷,則祖訓所謂憂民者,明詔得之矣。又曰︰“內府各衙門供應錢糧,朕加意節省,自有余”。又令戶工二部科道,稽查各監局庫段疋軍器香蠟等物,祖訓所謂內府設局,與《周禮》天官之義合者,明詔得若矣。若夫求賢納諫,不一而足。凡可以正士習,糾官邪,安民生,足國用等項長策,仍許諸人直言無隱。此即祖訓所謂防壅蔽而通下情也。然則與皇祖之訓,蓋無不相符契者。宜天下之人,如蹶而起,如聵而聞,含齒戴發,靡不拭目以觀德化之成也。顧愚生猶 秤諢噬現 鎪頰摺J黨甲又野 啦蝗菀訊 J樵唬骸拔沂芴 粲邢睦 輳 轎 嬗幸罄 輟S 躋孕:袷芴 爛 薄S耷砸暈﹦袢帳а熳鈾萄傘 br />
問︰我祖宗列聖,世有實錄。表年紀事,撰述功德,以為信史。邇者皇上深詔近臣,纂修世宗肅皇帝實錄,載筆之臣,必能仰體宸衷,勒成巨典。然竊以先皇帝享國最久,年載曠悠,又無前代記注之書,編摩搜輯,成一家之言,若有未易然者矣。夫實錄之名,何所起歟?
抑古之論史,每難其事。昔劉子玄與宰相言二史不注起居,而歐陽永叔論日歷之廢,蓋近代為史之通患。而子玄又謂史有三長。至曾子固序《南齊書》,其論美矣。二子之言,後世多稱之,可得而備述歟?
茲者先皇帝匯進史館,當下之學官,諸士子皆得而與知者。宜以所聞著之于篇,其毋讓焉!
經綸世道者,立一時之功;纂述先猷者,垂百世之訓。大哉國史,所從來久矣。上古帝王,繼天立極,功德與天地同流,其不可傳者,與化而往矣;其可傳者,獨賴有史以存之。故巍然煥然之跡,亦與天地而同久。雖在千百世之下,而神明之號,天下之人皆得指而稱之,何者?其托于史者無窮也。夫垂徽名而記往號,昭邃古而示方來,史之所系,其重如此。邇者明詔纂修我世宗肅皇帝實錄,通行海內,博采遺事。明問特舉以策諸生,敢不具述所聞以對︰
夫左右史以記言動,自夏殷以前已有之。周官大史、小史、內史、外史、御史,皆史官之職事。而諸侯各有國史。迄于戰國紛爭,秦滅典籍,而史官尚存。漢武帝以司馬氏為太史。東京則班固為蘭台令史,劉珍等著述東觀,皆天下之選。故《史記》、兩《漢書》,冠絕後代。自後史館著作,莫不妙簡其人,雖其文辭不能方駕前古,亦各一時之美。而陳壽以下,悉仿漢書之體,往往類萃諸家別錄,而斷代以為正史。正史之外,自唐武德間,房【房原刻誤作「唐」,依大全集校改】玄齡、許敬宗、敬播等,相與立編年之體,而實錄之名自此始。太宗以下十五帝,每至易位,必纂實錄。惟獨宣、懿之後,以亂故缺。然及五季、宋元,皆因之。而後之為史者,以之為依據。至我朝列聖相承,一如前代故事,每世必命纂修。固已敷宣景耀,崇闡大猷,金匱之藏,永世作典。祖宗之洪業,真與天地永久矣。
我皇上嗣登寶位,甫當朝廟之日,即降綸音,特命纂修實錄,天下皆仰聖人孝思罔極,繼志述事之大也。洪惟我世宗肅皇帝以上聖之資,撫中興之運,上比列聖二祖五宗,饗國獨為長久。嘉靖以來四十五年,振古之事,曠世之勛,特異疇昔。包括旁羅,錯綜銓次,在于今日,實為重難。嘗考國初猶設起居注。而《大明日歷》、《聖政記》,則學士宋濂所撰。其序以為幸得日侍燕閑,十有余年,書之頗為得實。使他日修實錄者,有所采掇,以傳信于來世。自起居之官不設,而史館論撰亦鮮,則今之修史,可以藉手者蓋寥寥矣。夫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也;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也。史家所因,惟有博采。自司馬氏猶取《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班書則世皆以為司馬遷、王商、揚雄、歆、向之筆。自古以來,未有不裒聚眾家而成者。故唐宰相撰《時政記》,史官撰日歷。而宋則宰相主監修,學士主修撰,兩府撰時政,三館修起居注。此等之類,今並廢缺,而欲以責成于一旦,蓋因仍者之易為力,而創造者之難為功也。
我先皇帝大制作,大建置,固昭然揭諸日月,天下之人所共知之。若夫深宮秘庭,動靜起居, 臣不能記也。聖性之淵懿,聖德之精微,如堯之安安,如舜之浚哲, 臣不能測也。至于類取諸司供報,博采 臣墓銘家狀,夫進退百官,剖決章奏,裁處萬幾,錢谷甲兵四夷之事,百官有司典籍雖在,視諸故府,似乎有征,然曹分局別,歲殊月改,綴緝穿聯,欲無抵牾,固亦勞矣。而一時臣工人品之淑慝,心跡之疑似,殊功偉德非常之事,奸宄凶慝杌嵬瑣之形,墓志家狀不足盡也。蓋古之為史者,易于有所因;雖遷、固之才,不能無因而為也。今之為史者,難于無所述;雖有遷、固之才,無以自見矣。
當唐、宋之世,史官尚未放失。而劉子玄為蕭至忠言五不可︰其一謂漢郡國上計太史,以其副上丞相,後漢 臣所撰,先集公府,乃上蘭台,故史官載事為廣;今史臣惟自詢采,二史不注起居,百家弗通行狀。若今之起居廢失,得無如劉子玄之所論乎?歐陽修以為史官職廢,其所撰述簡略,百不存一,至于事關大體,沒而不書,加以時政、日歷、起居注,例皆積滯相因,故追修前事,歲月既遠,遺失莫存,聖人典法,遂成廢墜。若今之追修積滯,得無如歐陽修之所論者乎?
然則所貴良史裁酌體例,旁采異聞,考求真是,發憤討論,使歸于一。古人有言︰“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先朝之事,尚在所見,則已異于所聞與所傳聞遠矣。抑嘗讀武帝本紀,諸志、表、傳,皆史遷當時撰述。而班固、陳宗、尹敏、孟冀,共成光武本紀,後漢例傳、載記。當時紀志,蓋不廢也。自實錄【實原刻誤作「寶」,依大全集校改】專行,則紀志殆廢。此尤史家之闕典。竊以為實錄之外,宜用擬古遷、固之書,此不當待後世而定也。先皇帝大禮、郊祀、九廟、明堂、先聖祀典、籍田、親蠶、章服、禮儀、河渠、刑法,諸所興建,散入紀年,難以會通。當令首尾貫串,包絡匯萃,可仿司馬遷八書而為之。宰相百官,報罷不常,可仿公卿志、表為之。 臣之善惡,四夷之叛服,則列傳、載記皆不可廢。此即一代之史,非直俟數百年之後而為也。徒恃實錄一書,所軼多矣。此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
愚又謂漢史成于班固,唐歷緝于吳兢、柳芳、崔巍,唐書成于吳兢、韋述、于休烈、令狐`,宋國史凡三書,後洪邁復請合為九朝,而續通鑒長編,成于李燾。本朝二百年,歷列聖而未有統會之史。此亦方今史館之所當議者也。
抑劉子玄又雲︰“史有三長,才、學、識。有學無才,如愚賈操金而不能殖貨;有才無學,如巧匠無F楠斧斤,不能成室;善惡必書,使亂臣賊子知懼,此為無可加者”。曾子固為《南齊書》目錄序雲︰“古之所謂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萬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適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難知之意,其文必足以發難顯之情,而後其任可得而稱也”。噫!能如子玄之論,得為良史矣;若子固所稱,則又追遷固而上之,蓋唐虞三代之史官也。
茲者明詔采取遺事,諸生幸得躬逢其盛。惟時金馬、石渠之彥,宜有其人。愚生草茅下士,獨能誦習舊聞而已。述作大義,何敢僭及之!
問︰古者國有大事,必合天下之議,所以集眾思也。王通氏著續書,嘗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夫黃帝有合宮之听,堯有衢室之問,舜有總章之訪,皆議之謂也”。黃帝、堯、舜尚矣!三代以下,惟漢近古。請舉漢之議者,其或是或非,或罷或行,亦有可論者乎?
夫匡衡、張譚郊社之說何據?貢禹、韋玄成祖廟之議何本?
董仲舒、師丹之請建限田,何罷而不行?祝生、唐生之請罷監鐵,何議而不用?
公孫卿、壺遂、司馬遷改朔之議何取?賈讓、關並、韓牧、王橫治河之策孰得?
先誅先零之謀,何以卒從趙充國?罷邊塞置吏卒之請,何以卒用侯應?
此皆漢之大事,而有國家者之所當考。昔韓退之“非三代、兩漢之文不敢觀“,諸士子皆通經學古,以待有司之求,必有能及之者。請言之以觀所學。
欲盡天下之理者,必並天下之智;欲並天下之智者,必兼天下之謀。並智合謀,而天下之公盡矣;天下之公盡,而天下之理得矣。故古者國有大事,常令議臣集議,不專于一人,不 于一說,惟其當而已。是故大臣之言必用,小臣之論必庸,眾思之集必繹,一夫之見必伸。故丘山積卑而為高,江河合水而為大,大人合並而為公。此古之帝王所以用天下之議也。王通氏論帝制恢恢乎無所不容,天下之危,與天下安之;天下之失,與天下正之。千變萬化,而吾守中焉。故曰︰“議,其盡天下之公乎“?
漢制,大夫掌論議事。有疑未決,則合中朝之士雜議之,自兩府大臣,下至博士議郎,皆得盡其所見,而不嫌于以小臣與大臣抗衡,其道公矣。若明問所及,皆一時朝廷之大務。然非當時能詢采博議,盡天下所欲言,何以粲然著于簡策如此。請為執事言其略︰
古之帝王,郊祀天地,以冬日至,于地上之圜丘,以降天神。夏日至,于澤中之方丘,以出地 。故祭天于南郊,就陽位也;祭地于北郊,即陰之義也。漢之郊祀,多襲秦故。武帝巡祭天地諸神名山,金泥石記,淫誣甚矣。成帝初,匡衡、張譚始建南北郊之議。以甘泉、河東之祠,非神靈之所饗,宜就正陽太陰之處。于是始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祠。漢二百年間,郊祀不經。文帝賢主,猶拜灞、渭之會。相如文士,獨留封禪之書。匡衡能本周禮,正一代之大典,論者或恨其不能盡復三代郊祀、明堂、配天之文,然其所論建亦偉矣。
禮王者受命,為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毀。毀廟之主,藏之太祖之廟。五年而再殷祭,則毀廟未毀廟之主,合食于太祖。父為昭,而子為穆,孫又為昭。王者 其祖之所自出,而以祖配之。以其始受命而王,故尊以配天。而不為立廟,親盡也。太祖以下五廟,則親盡迭毀,示有終也。漢之祖廟,至元始之際,大禮未備。貢禹始發之。韋玄成已議罷郡國廟,又本禮經所雲,而建議如此。惟獨以高帝為太祖之廟,而孝文以後,皆以承後屬盡宜毀。故許嘉、劉向更議以文、武皆為宗。漢二百年間,祖廟無準。賈生通達,不著宣室之對;劉向博惟,附會家人之語。玄成能依古義,至一代之大法,論者猶疑其五廟七廟廟數之殊,然其所考據亦正矣。
自秦用商君之法,開阡陌,除井田之制。漢初不為限制。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貲數巨萬,而貧弱愈困。故董仲舒欲稍近古,限民名田,以塞兼並之路。師丹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可致太平。今未可詳,請略為限。武帝方事四夷,內興功利,宜未及此。而丁傅、董賢,隆貴用事,詔書雖下,亦寢不行。然至後魏孝文獨用李安世均田之法,則仲舒、師丹之說其果泥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井田雖未可復,而均田之法亦可少仿也。
自齊用管子之術,正鹽 ,斂山澤之利。漢初以屬少府。武帝用東廓咸陽、孔僅 其利,郡國多不便。昭帝始詔賢良文學之士,問民所疾苦、教化之要。九江祝生等抗言,皆願罷鹽鐵酒榷均輸,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約。而桑弘羊獨以為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夷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 安邊足用之本,竟不果罷。自此迄于永平,尋罷尋復。然後魏宣武嘗采甄琛弛禁之表,則賢良文學之議其果迂乎?後之有天下者,能知此意,則鹽 雖未可廢,而取利之法亦不當甚密也。
漢自襲秦正朔,晦朔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張蒼明習歷,而仍水德之謬;公孫臣建改朔,而信黃龍之誕;百年歷紀之廢甚矣。司馬遷、倪寬等,始謂帝王創業,改制不復用傳序,則今夏時也。三代之統,絕而不序。請定考天地四時之極,則順陰陽,以定大明之制,為萬世則。于是招致方土唐都,分其天部,洛下閎運 轉歷,然後日辰之度與夏正同。昔孔子論為邦,言“行夏之時“,馬遷之議,實本于此。此古今治歷者之不能易也。
漢自武帝塞瓠子,其後河復數決,大為東郡害。平當領河堤,奏賈讓之策;桓譚典 議,集關並、韓牧、王橫之論。一代治河之說備矣。賈讓謂︰古者立國居民,疆理土地,必遺川澤之分,度水勢之所不及。大川無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為污澤;使水有所休息。因欲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復遠泛濫。讓之此策,視諸說最高。昔大禹治洪水,惟順水之道,此古今治河者之所當知也。
夫中國之御夷【夷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狄,非以極兵勢也,誠盡謀而已。西 之反,朝廷發兵及屯田者六萬人。酒泉太守辛武賢,欲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干浴U猿涔 酪暈 病韭蒼 棠 ゅ 來筧 2埂考淳萸跋眨 乜ji,必有傷危之憂。獨欲捐??干災 錚 刃邢攘闃 鏌哉鴝 7絞鞘保 湟檎 煌 6 涔 朗乇鬩耍 羰榍性穡 岵晃 W洳環潮 越饃 盍m,罷騎兵,留屯田,以待其敝。大抵西 之反,其萌在于解仇。充國急赴??干災 跡 瓜攘悴壞孟繞湓跡 慫 宰 檬ゴ 病9手埔摹疽腦 棠 ゅ 來筧 2埂恐 羰掛摹疽腦 棠 ゅ 來筧 2埂康業玫奩浣唬 侵泄 病 br />
漢自單于入朝,加賜皆倍于黃龍時。既自以親好,願保塞上谷以西至炖煌,請罷邊備塞,以休天子人民。時 臣以為便。而侯應以為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里,草木茂盛。本冒頓依阻其中,來出為寇。至武帝斥奪此地,攘之于幕北,設屯戍以守之。如罷備邊戍卒,示夷【夷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狄之大利。夫雁海、龍堆,天之所以紀華夏也;炎方朔漠,地之所以限內外也。國家苟與夷【夷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狄共地利,而無藩籬之限,則中國坐而受其困。由此言之,中國之要害,所當固守而不可失也。
夫郊祀、宗廟、井田、鹽鐵、歷律、河渠、夷【夷原刻墨釘,依大全集校補】狄,舉漢之大事,而崇論 議, 哂詿恕=衩硤梅接薪忌繾諉碇 椋 煜綠鋦澄淳 囁握墼模 徒ヴ釷謔敝 齲 炫嫠曖兄魏又 郟 A脊 粢摹疽腦 棠 ゅ 來筧 2埂糠 庥Γ 芙黨侵 實兀 病韭蒼 棠 ゅ 來筧 2埂砍玻 虼聳 噠 袢罩 絲肌N鬮膠罕岸 蛔惴 蚴牽 囁梢月宰啡 盼墓乓濉K 椒 笸跽擼 醬艘病 br />
問︰六經之教,未嘗專以仁為言,至《論語》一書,孔門之論仁始詳。今觀孔子之答問者數矣,而皆不同,何歟?
夫若然者,則仁宜可以人人而至也。然孔子之所許者蓋鮮矣。當時惟稱顏子“三月不違‘。若仲弓、冉有、子貢、公西華,門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陳文子,春秋之賢大夫,孔子概稱之,而獨不許以仁。顧惟于微子、箕子、比干而謂之「三仁」。于伯夷、叔齊而稱為「得仁」。至管夷吾伯者之佐,而亦曰「如其仁」。抑又何歟?
夫以仁之難造如此,而又謂博施濟眾,何事于仁,必也聖乎?則仁與聖猶有等歟?
後之學者,皆以為孔子未嘗言仁,而特與弟子言其用功之方耳。其果然歟?
如此,則果何以謂之仁乎?
士人自知學,即讀《論語》,而不求其意,祗見諸說之紛紛,而無所取衷也。茲欲會而通之,必有至當不易之論。試言其大旨,以觀自得之學。
甚矣,仁之難言也!非言之難,而體會之難。能體會之而自得之于心,則能以其所不同,而求其所同,以其所言,而知其所不言。雖聖人之于學者,隨人異施,不可以一端求;會而通之,而至精至粹之理,一而已矣。夫惟天下之論仁者,病于不能自得之于心,而徒言之求,是以若彼其紛紛而不一也。執事發策,以孔子之言仁為問,欲觀學者自得之學,愚生何知焉?雖然,《論語》一書,童而習之,敢不撫拾以對!
昔孔子傳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道,志欲有所為于天下,而時不能用。退而追述三代之禮樂,序《詩》、《書》、《易》、《春秋》,以備王道,成六藝。夫子自以為教天下如此盡矣。夫子既沒,而門人記其微言,以為《論語》。顧若稍不盡同于前古聖人者,蓋其平日獨以仁之一言為教,則皆先聖人之所未嘗數數然者。雖其孫子思傳之,亦不盡用其說。孟子稍稍言之,而復以仁義對舉,又非若夫子當時之獨指而專言之也。
蓋嘗思之︰夫子以仁聖並稱,而又有仁人之號,則其所謂仁者,夫亦以其人品之至精至粹而已矣。夫如是,故以仁聖並言之。而當時學者,雖其才器不同,而其學于聖人,固其志舉欲造于至精至粹之地。是以諸子之問仁特詳,而夫子之告之不一,要其因才成就,而使之造于至精至粹之地者,則一而已矣。世之君子,見諸子之問,而夫子告之其不同如此,遂疑其所謂仁者,支離而難合,散漫而不可求,而不知其所以至之者一也。
惟其才器不同,引而進之各異。譬之于水,其可以導之于江者,引之以至于江;導之于河者,引之以至于河;導之為淮、漢者,引之以至于淮、漢。及其不已而至于海,一也。夫子之門,顏子、仲弓、子貢、子張、樊遲、司馬牛,人見其皆入聞夫子之道,而不知其才器相去遠矣。然夫子皆不逆之,隨人以為之成就,使此數子者能遵其教,而莫不可至于仁。是乃夫子之善教也。使是數子者,夫子獨舉其一而皆告之,是使樊遲而欲為顏子,夫子必不若是之誣也。
然而此數子者,亦皆可至于至精至粹之地者。何也?若孟子之所謂“伯夷聖之清,伊尹聖之任,柳下惠聖之和,孔子聖之時”也。伯夷、伊尹、柳下惠,夫豈方于孔子?顧謂之聖,則亦造于至精至粹之地而全矣。譬之于玉,為玫為瑰為琳為 之不同,而追琢之成器一也。故夫子于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而皆謂之仁,豈可同哉?管夷吾者,能以功利之術使諸侯歸齊,而不能勉其君至王也。而以為“如其仁”,管仲之仁,豈又與微子諸人可同日論哉?夫子之門人,可與語聖人者惟顏子,與夫子皆步皆趨皆言皆辨皆馳矣,而獨所謂“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未能與化為一石。然亦已進于仁矣。夫子以「“用之則行,含之則藏”,與之同其出處,則所謂“克己復禮”者,蓋以有天下之事告之,故以為“天下歸仁”也。若仲弓,出門使民,而至于邦家無怨,則南面諸侯之任而已。顏子與仲弓,同居德行,而相遠如此,其為仁者不同如此,而況子貢以下哉?子貢之聘于諸侯,所以有大夫士之交也。子張之問政,所以言“恭、寬、信、敏、惠”也。樊遲之不知禮義信以成德,所以言先難後獲也。司馬牛多言而躁,所以言 言也。然于是數者而進之,豈不亦皆至于仁哉?夫人之才器有大小,至于至精至粹之地為難。故孟子以伯夷、伊尹、柳下惠為聖,而夫子亦以微子、箕子、比干、伯夷、叔齊為仁;夫子之所謂仁,孟子之所謂聖也。然數子者,夫子告之則如此,而造而至之實難。故雖果如子路,藝如冉有,不佞如雍,禮儀如赤,使之治國家,理人民,立朝著,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為難也。當時之大夫,忠如子文,清如文子,使之事伯朝,去亂國,夫子皆許之,而不許以仁。以其至于至精至粹之地為難也。若夷、齊讓國逃隱。微子、箕子、比干之或去或奴或死,積仁潔行,以自靖自獻于先王,豈不至于至精至粹之地哉?管子者,聖人蓋未之許,若曰其于仁者之功,特如之而已。然則是數子者,夫子特進之而已,終莫能至也。
夫仁之精微,與聖同極。而他日子貢問博施濟眾,乃以為何事于仁,而必以聖當之。似若夫子之優聖而劣仁;而不知其意蓋以為博施濟眾者,聖人身外之事業;立人達人者,仁者切己之實功。子貢未可驟以唐虞之事許之,亦勉以忠恕而已矣。故曰︰“賜也,非爾所及也”。雖然,夫子之于仁也,豈終日為學者瀆言之如此,蓋皆因其有問,隨其人而告之,孟子之所謂答問者也。當時高弟弟子,如顏子之外,曾子未嘗問仁,而一貫之唯,豈不亦謂之仁哉?
而後之儒者,又謂夫子平日蓋未嘗言仁也,特言其所以為仁者而已。然則夫子之論仁,當見于何書?曰︰夫子于系易曰︰“大哉干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又曰︰“元者,善之長也”。此夫子之所謂仁者也。雖然,夫子豈有隱哉?凡平日之所以問答者,皆此理也。宋張敬夫嘗類聚夫子之論仁,以為《洙泗言仁錄》。朱子不取,謂聖人之言,隨其所在,皆有至理,不當區區以言語類求之。可謂得其旨矣。後之學者,去聖愈遠,其尊聖人為太過。至或舍其終日應用,與所以進德修業之實,而欲于虛空想像之中,求所謂仁者而名狀之。夫天下皆知佛老為空虛之說以惑世。而後之儒者,不求切實之功,舍夫子之所謂仁,而于空虛想象之中求所謂仁,此亦何以異于佛老之說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