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之注四書也,畢生心力于斯,臨沒前數日,猶有改筆。但其本行世早,而世之得其定本者鮮,此注本所以有異也。又有因傳寫而異者,亦未免焉。定本如大學“欲其必自慊”,後為“欲其一于善”而定也;論語“行道而有得于心”,後為“得于心而不失”而定也;此類是也。傳寫而異,如論語“衛大夫公孫拔”,誤為公孫枝;孟子“自武丁至紂凡九世”,誤為“七世”之類耳。傳寫之誤,固注疏家之常事,若夫注是書而畢生心力于斯,沒前有改筆,則朱子之注四書也,其用心良苦,其用力獨瘁矣。
夫朱子之意,必欲精之又精,以造乎其極,亦何為也哉?立志于為聖賢,在自得躬行,而不在于注之有定本也;用以治國平天下,在體諸身,施于政,亦不在于注之有定本也;即以講論四書經文,亦在于大本大源,而不在于一句一字之閑也。然則我子朱子之苦心瘁力于斯者,何為也哉?蓋以四子之書為兩閑至精之理,為孔門至精之文。為之注者,必至當而不可易,乃與斯文為無所負焉耳,此子朱子之意也。況有非朱子原文,為傳寫所誤者耶?況不惟注也,經文歷漢以來,授受既遠,亦不免有傳寫之誤者耶!
英自癸卯而後,困于棘闈者二十余年。此二三十年間,頗亦手不釋卷,而于朱子注之異同處,不暇詳也。未嘗不研摩于朱子文集及朱門諸子集中語錄,然于其自論注處,則置之。未嘗不涉歷于朱子儀禮經傳通解、東發黃氏日抄,然于其中學庸注,則置之。何也?以為通經致用之學不系此也。十三經經義之未通而求通者,汲汲不暇,而奚暇于此也!
慨自丁卯,英與兒志忠偕入省,未數日,母病信至,與兒偕返,已抱恨終天。自是每聞人言鄉試,則心痛,盡棄所業,而就業名山。忠兒感予心之摧傷,亦不樂習帖括。今歲,忠遍覓借古本四書及疏釋四書之書,以求朱子章句集注最後改定本及傳寫未誤者,別錄一部,而私記考證附于後。有疑則折衷于予,然不能多得善本,予懼其折衷之猶未當,命付梓以廣其就正有道之帙。斯役也,固幼學壯行者所不屑為之之事也。鄉使英于屢躓場屋之年,即得所願,則兒當亦相從于青雲之路,求所謂通經致用之學而學焉,又奚暇為此學?乃今而英之所遇可謂窮矣,窮況及于家人,非听兒之不自量而為此迂遠也。四方諸君子見其書而教正其中之繆訛,尚其哀英之遇,而諒忠之情也夫!
嘉慶辛未重陽日,吳邑吳英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