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斗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

類別︰集部 作者︰俞萬春(清) 書名︰蕩寇志

    話說第二日早上,孫高問孫靜道︰“哥哥夜來怎知那陳希真是詐?”孫靜道︰“這事不難知。你想那陳希真平日最精細,諸般讓人,卻自己踏著穩步,里面深有心計,外面卻看不出。沉靜寡言,不妄交人,高太尉那般要抬舉他,他尚支吾推托。有人稱他是高俅至交,他反有羞慚之色。今日豈肯把親生女兒許配他的兒子,況又是三頭大。聞知他那女兒絕標致,又有些武藝,你們又親見來。他愛同珍寶,多少官宦子弟,正正氣氣地要同他對親,兀自不允。那高衙內浮蕩浪子,綽號花花太歲,那個不識得。倒反是他去,一說就肯?就算陳希真愛慕高俅的權勢富貴,早為何不攀親?何至廝打一場之後,越加親熱?這明是懼怕高俅生事害他,卻佯應許著,暗作遁計。卻又勒醺嗶湊庋茄 苑浪尚摹R患疵患叮 熱蝗鞜耍 緹透米 耍 恢 喂噬邪テ擰!彼鋦嚀眨 緱畏驕  潰骸案綹紓 閿蒙跫浦棺 俊彼錁駁潰骸澳惴判模 易雜屑疲 悴惶雲 棠秦俗 煌選!

    兄弟兩個梳洗畢,吃過飲食,齊到太尉府里。見了高俅,先把那起公事繳消了。高俅慰勞畢。少頃,衙內進來,也相見了,同坐。孫靜道︰“世兄恭喜,又定了一位娘子。”高俅道︰“便是,費了令弟的心,還未曾講。下月初十日,還要煩推官照應。”孫靜道︰“不是晚生多管,這事正要稟明太尉,那陳希真這頭親事,恐怕不穩。”高俅、衙內齊問道︰“推官,怎見得不穩?”孫靜道︰“昨日听見舍弟這般說,猜將來,他未必情願。”高怵道︰“我與他聯姻,又不辱沒了他,為何不情願?”孫靜道︰“便是太尉不辱沒他,那廝卻甚不中抬舉。他那女兒,不知要養著怎地,東說不從,西說不就。今日太尉去一說就肯,他非貪太尉富貴,實畏太尉的威福,不敢不依。他得空必然逃遁,沒處追尋,須準備著他。晚生雖是胡猜,十有九著。”衙內道︰“孫老先生,你也太多心。他若要走,那一日走不得,挨著等甚?多少人扳不著,他卻肯走?”孫靜道︰“衙內不要這般托大說。陳希真那廝極刁猾,他豈肯一番廝打之後,便這般撳頭低?他走雖不能定他日期,或者因別事糾纏,卻隨早隨遲也難定。不是孫某夸口說,肯听吾言,管教他走不脫。”高俅看著衙內道︰“何如?我說早知他同你廝打,你還瞞著我,說耳朵自己擦傷,今日破出了。”衙內漲紅了臉道︰“實不曾廝打,只不過爭鬧,他女兒推了我一把。”高俅道︰“你這廝老婆心切,甘心吃虧,我也不管。今事已如此,推官之言不可不听,萬一被他溜了韁,卻不是太便宜了他!——你且說,計將安在?”孫高道︰“家兄說有條妙計,那怕他插翅騰雲也飛不去。”孫靜道︰“依著晚生愚見,最好乘他說要虛明閣,就把與他,勸他把老小移來同住,拚著撥人伏侍他,好來好往的絆著。只待成親後,便放下心。”高俅道︰“這計恐行不成,他推托不肯來,不成捉了他來。”孫靜道︰“他不來,便是有弊。既不便行,還有一計,請屏左右。”

    高俅便將左右叱退,房里只得四個人。孫靜悄悄地道︰“莫如太尉叫人預先遞一張密首的狀子,告他結連梁山泊,將謀不軌等語,把來藏著里面。他如果真是好意就親,俟完姻後就銷毀了,不使人得知。這幾日卻差心腹,不離他家左右,暗暗防著他。見他如果行裝遠走,必系逃遁,便竟捉來推問,這狀子便是憑據,他有何理說?看他還是願成親,還是願認罪。”高衙內听罷大喜道︰“此計大妙!”高俅道︰“須得幾個人出名才好。”孫高道︰“晚生做頭。”衙內道︰“薛寶、牛信、富吉,都與他寫上。”孫高當時起了稿底。出名的是孫高、薛寶、沒頭蒼蠅牛信、矮腳鬼富吉。——那富吉便是富安的兄弟。——狀子上寫著“密首陳希真私通梁山賊盜,膽敢為內線,謀為不軌”的詞語。孫靜道︰“公呈只四人不好看,再加幾個。”又想了四個人上去,共八個原告,當時謄清。

    高俅收好,方喚左右過來道︰“喚魏景、王耀來。”須臾把那兩個承局喚到面前。這兩個是高俅的體己心腹,那年賺林沖進白虎節堂的,就是他兩個。當時高俅吩咐道︰“你二人精細著,到東大街闢邪巷陳希真家前後左右羅織,私自查察。暗帶幾十個做公的遠遠伏著,但見陳希真父女兩個行裝打扮出門,不問事由,只管擒拿,我有定奪。我再派軍健將弁臨時助你。須要機密,不可打草驚蛇。他若隨常出門,不是行裝,亦切不可造次。只等過了四月初十,方準銷差。那時自有重賞。”二人領諾去了。孫靜對衙內道︰“世見不時到他那里去走走,兼看他的動靜。”衙內道︰“我就要去。”

    當日人散之後,衙內換了大衣,把個子婿帖兒,帶了僕從,便到希真家來。進得門時,只見許多錫匠、木匠在那廳上打造妝奩。希真背著手在那里督工,見衙內來,連忙接進。那衙內忙遞過帖兒,撲翻身便拜道︰“泰山,小婿參謁。”希真大笑,連忙扶起,讓進里面。只見後軒又有些裁縫在彼趕做嫁衣,麗卿倩妝著立在桌案邊看,一見衙內來,笑了一聲,飛跑的躲去樓上。衙內叫聲“妹子”,麗卿那里應他,只顧上去了。希真笑道︰“他同你已是夫妻,新娘子應得害羞,你也該回避。”衙內大笑。希真道︰“不知那個興起什麼害羞,難道下月初十就不做人了!”二人大笑,那幾個裁縫也都笑起來。希真叫養娘道︰“快與你姐夫看茶來。”

    二人坐談一歇,希真道︰“賢婿,你前日說要到箭園里去,今日老漢陪你去看看。”便同衙內起身,轉過那游廊後,到了箭園。只見一帶桃花,爭妍斗麗,夾著中間一條箭道。左首一條馬路,盡頭篷廠里,拴著兩匹頭口。這邊居中三間箭廳。箭廳之前又一座亭子,亭子內有些桌椅。走到廳上,只見正中一方匾額,乃是“觀德堂”三字,兩邊俱掛著名人字畫;靠壁有四口文漆弓箱,壁上掛滿箭枝;又有兩座軍器架,上面插著些刀槍戈戟之類;當中一座孔雀屏風,面前擺著一張藤床,床上一張矮桌。二人去床上坐定,望那桃花。衙內道︰“這園雖不甚寬,卻恁般長。”希真道︰“先曾祖置下這所箭園,甚費經營。亦有人要問我買,我道祖上遺下的,不忍棄他,如今教小女卻用得著他。”猛回頭,只看床側屏前朱紅漆架上,白森森的插著那枝梨花古定槍,希真道︰“這便是你夫人的兵器。”衙內立起,近前看一看,那槍有一丈四五尺長短。衙內一只手去提,那里提得動,他便雙手去下截用力一拔,只見那枚槍連架子倒下來。希真慌忙上前扶住,道︰“你太魯莽,虧殺老漢在此,不然連人也打壞。”衙內道︰“有多少重?”希真道︰“重便不大重,連頭尾只得三十六斤。”一面去把那槍架扶好。衙內道︰“不過雞子粗細,怎麼有這許多重?”希真道︰“這是鐵筋,不比尋常鐵,選了三百余斤上等好鑌鐵,只煉得這點重。又加入足色紋銀在內,剛中有柔。你方才拔他下截,那上稍重,你力小吃他不住,自然壓下來。”衙內道︰“這般重,卻怎好使?”希真笑道︰“你怕重,你那夫人手里,卻像拈燈草一般的舞弄。”衙內听得,雖然歡喜,卻也有些懼怕,暗想︰“前日玉仙觀里,真錯惹了他也。”再細看那槍時,只見太平瓜瓣尖,五指開鋒,頭頸下分作八楞,下連溜金竹節一尺余長;竹節當中穿著一個古定,也是溜金的,上面鏨著梨花;梨花里面,露出如意二字。那一面也是一樣的花紋。再下來一個華雲寶蓋,撒著一簇干紅細纓;底下爛銀也似的槍桿,繞著陽商雲頭;槍桿下一個三楞韋馱腳,也是溜金的。希真道︰“這槍本是老夫四十斤重一枝丈八蛇矛改造的,費盡工夫。今重三十六斤,長一丈四尺五寸,小女卻最便用他。”衙內稱贊不已。希真又道︰“我這小女舞槍弄劍,走馬射飛,件件省得。只是女工針黹,卻半點不會,腳上鞋子都是現成買來,紐扣斷,也要養娘動手。將來到府上,還望賢婿矜全則個。”衙內道︰“泰山說這般話,小婿那里怕沒人伏侍他。”二人又說了一回,希真就在箭廳上邀衙內酒飯。

    那衙內因不見麗卿,也不耐多坐,就去了。出巷口,正遇著魏景、王耀在那里。衙內在馬上叫過二人,輕輕吩咐道︰“下次我在他家,你等離開些不妨。”二人應了。衙內回去,一路暗忖道︰“希真這般舉動,那有不肯,卻不是老孫多疑。”見了老子說及此事,高俅道︰“我也這般說,他如果不肯,卻為何問我要虛明閣,又要約定那兩件事。但是孫靜的計備而不用也好。”衙內又去了兩次,總不能見麗卿,覺得無趣,也懈了,連日不到那里。只恨那輪太陽走得慢,巴不得就是四月初十。

    卻說那希真自許親之後,進出時常在巷口遇著王魏二人,有時邀希真吃茶,有時回避著。希真有些疑忌。一日,希真早上自開門出,見那王耀已立在門首張看。一見希真,便問道︰“提轄好早?”希真道︰“承局有何貴干?”王耀道︰“等個朋友說話,卻不見來。”慢慢的踱出巷去了。希真忖道︰“這巷里面又走不通,他尋那個?”下半日,又見那魏景在巷口立著,看見希真便避開。希真走出巷外,卻不見了。心中愈疑,半晌亦不見他。希真便去茶店內坐下,叫那茶博士泡碗茶來。茶博士笑道︰“你老人家今日難得,從不曾到小店來。”希真笑道︰“便是緊鄰在此,照顧你一次。”遂問道︰“那兩個承局模樣的,常在這里吃茶做甚?”茶博士道。“便是不識得,兩個輪流來坐著,兩三日了。開著茶永不肯走,討厭得狠。想不知是那座衙門里有察訪的案。”希真道︰“你听見他說些什麼?”茶博士道︰“不曾听得。”希真道︰“他可問起我麼?”茶博士道︰“昨日那個穿紫衫的,他卻問小人,說提轄要出行,到那里去。小人答他不曉得,他也不問下去了。”

    希真暗暗點頭,已是明白,辭了茶博士回家,對麗卿道︰“你看那廝們習猾麼!我這等不動聲色,他還如此備防著我。”麗卿道︰“恁地時,我到干陪了小心。我看不如先結果了那廝再走。”希真道︰“你不要著急,我自有道理。”希真立在廊下,捻著須,想了半歇,尋思道︰“高俅必不能料得,不知是那個獻勤,莫不是孫靜那廝歸也?自古道︰輔強主弱,終無著落。還不如用這個法門破他。”當時叫蒼頭來︰“你把我一個名帖,去殿帥府號房處投下,說我要請衙內來說話。”蒼頭去了。希真對女兒道︰“明日二十九,正是都簽圓滿之日,午時送神。這個月小盡,後日初一日,一黑早我同你就要走了。又難得撞著是個出行大吉日,不爭被他作梗,只可用這條計,略愚他一愚。即被他識破,我已走脫矣。”

    正說著,蒼頭先回來道︰“衙內就來也。”不多時,衙內歡歡喜喜的進來,道︰“泰山喚小婿有何見諭?”希真放下臉來道︰“那個是你泰山,你是誰的女婿?我的女兒須不臭爛出來,一定要ж 恪!毖媚詿缶 潰骸案梢  味    猩醭遄玻 畢U嫻潰骸拔液靡獍雅  漵 悖 倚氬輝缸錚 鬮 謂腥思嚳雷盼遙俊蹦茄媚諤餼洌 閌搶拙 難級話悖 檔潰骸澳恰  恰  怯寫聳攏 畢U嫻潰骸叭粢 瞬恢  羌耗  D隳橇礁齔芯擲磁濤飾液眉復危 飾頁雒歐瘛N宜稻鴕﹤夼  煌搶鍶ャXW圓豢閑牛 諼頤攀柞嚼歹餃ャS紙凶齬 乃拿媧蛺搖G胛剩赫饈鞘裁匆饉跡考嚳牢銥治姨幼 懷桑課冶悴話雅 磧 悖 乙膊環桿教印N頁孿U娑а熗 兀 醋耪 趺繽 貳N也還訓媚 獻右環 Q  職 愕娜實麓廈鰨 執砉耍 懷啥崍四歉齙某瑁空饈亂裁簧跗也還 閿胛壹仁俏絛觶 恢當惆鹽胰鞜絲創 顧悼涎夜希︿悴恍牛 心橇礁隼粗識浴!

    衙內慌忙諾諾連聲道︰“爹爹息怒,想是下人之故,孩兒去打听明白,就來回爹爹的話。”連忙出門上馬,出巷又不見那兩個承局。飛奔去見了老子,從直說了。高俅驚道︰“怎的走了風?”衙內道︰“魏景、王耀去盤問了他,被他得知。”高俅大怒,便叫︰“捉這兩個奴才來!”須臾叫到面前。高俅罵道︰“你這兩個不了事的狗頭,叫你們去暗防陳希真,那個叫你去盤詰!”魏景道︰“不過在茶店里問了一聲不打緊。”王耀道︰“小人只不過在他鄰舍處略打听些。”高俅大怒道︰“攮糠的蠢才,誰叫你打听!此等機密事,容你在茶店里亂講。左右,與我背駝起來,每人各抽五十皮鞭,教他醒睡。”眾人請免,二人亦伏地哀求,高俅喝退了兩個。衙內道︰“此事怎好?我想已泄漏了,不如意照孫靜的計,竟去捉了來硬做。”高俅道︰“胡說!你只不過要他的女兒,他已自肯了,又去冤屈了他,認真尋死覓活,卻不是自己弄壞?如今只有叫薛寶同你去,將這般話蓋飾了。這事都被那孫靜多疑,早不听他也罷,如今不必教他得知,省得他又來聒噪。”

    衙內便喚薛寶同到希真家,謝罪道︰“家父實屬不知,那魏景、王耀因誤听人說,泰山要遠行出外,故來問聲,以便通報,實無他意。”薛寶道︰“太尉已將那廝重責了,以戒其造次之罪。太尉還要自己陪罪。”希真道︰“這等說,老漢倒錯怪了。只因太尉這等以貴下賤,旁人多看得駭然,只道是老漢扳高,方才盤問得太蹊蹺,不由老漢不動氣。明日到太尉處陪罪,賢婿先與老漢周旋則個。”希真又款待了二人,送出門外。希真道︰“賢婿,老漢是這般仙性兒,幸勿芥蒂。”衙內連說“不敢”,辭別了,口覆高太尉去。

    孫高得知此事,那肯隱瞞,便見孫靜道︰“那兩個承局不小心,露出馬腳。如今太尉發怒,申飭他兩個,不但不去防備他,反聖哥哥多事。”孫靜只是仰面冷笑。孫高道︰“哥哥笑甚?”孫靜道︰“且等陳希真走了,叫他識得。”

    卻說希真送了二人,麗卿迎出來道︰“爹爹,這事怎的了?”希真笑道︰“好教你放心,明日就成功了。”叫進蒼頭來道︰“我有一封銀信,你與我帶去陳留縣王老爺家交付。再與你二十兩銀子盤費。只明日一早,就要與我動身。”蒼頭道︰“陳留縣去,何用二十兩盤費?”希真道︰“余多的仍好帶回。”蒼頭領了去。當夜希真仍去祭煉,事畢就睡。一清早起來,打發蒼頭出門去了,喚那養娘道︰“你也好久不曾回家,今日叫你回去看看你的爹娘,住幾日不妨。”那養娘听得這句話,好似半天里落下一道赦書,歡天喜地的應了一聲,便去換了件衣服,穿雙新鞋,搽脂抹粉,打扮了,收抬起一個包袱。希真與了他一包物事,道︰“這是與你父親的。”養娘接來收了,覺得有些沉重。麗卿又與了他十兩銀子,道︰“你去買些東西。”養娘暗想道︰“這回回去,姑娘卻為何把這許多銀子與我?”謝了收起。希真便自去叫個馬保兒,牽了匹驢子,先付了工錢,叫他送去。那養娘辭了主人,又對麗卿道︰“姑娘,我那盆建蘭,姑娘照應著,時常澆澆水,不可枯干了。”麗卿暗笑,應了他一聲,卻又看著他淒慘。那養娘跨上驢子去了。麗卿直送他出了大門,望他出了巷去,覺得鼻子一陣酸,怏怏的轉來,一所房子只剩得父女兩個。

    希真去安排些早飯,父女二人吃了。希真便去寫了封辭高俅的信,叫女兒把衙內所贈的物件,都取來一處,預備完他。看看午時已到,希真便去靜室內撤了祭煉,又步罡踏斗誦咒,將神馬送了,方叫麗卿同入靜室來收拾。麗卿看那靜室里面,只供著一面古銅鏡子,圓可三寸,一盞燈尚點著。希真叫他將香爐、燭台、燈盞、劍、印等物都收過了。自己把那鏡子藏好,又把那書架上的圖書卷帙一切來往信札筆跡盡行燒毀,只存著自己注的《道德經》、《參同契》、《陰符經》、《悟真篇》、《青華秘錄》,及內外丹經,符秘法,一束兒交與麗卿收在包裹里。自己又去見高俅謝罪,恰好高俅著人來請陪話,便叫麗卿關了門,到高俅府里說了些克己的話。卻不見衙內,問起,說外面游戲去了。

    希真辭了回家,已是申刻時分。那麗卿便去箭架上挑選了十五枝雕翎狼牙白鏃箭,把來插在箭袋里;弓箱內取了一張泥金塔花暖靶寶雕弓,換了一枝新弦,套在弓囊里;又去把兩匹馬喂好。那棗騮已是將息得還原,周身火炭一般赤,父女二人都騎試過,端的好腳步。希真取了兩副軍官服色,叫女兒也扮做男子,先看一看。麗卿改梳了頭,摘去耳,脫去了裙衫,裹了網巾,簪一頂束發紫金冠,穿上那領白綾戰袍,系上一條舊戰裙,戴上大紅瓖金兜兒,腳下套一雙尖頭皮靴。裝束畢,果然一個美貌丈夫。希真看了笑道︰“我真有這般兒子,卻不是好!可惜是個假的,好筍鑽出笆外。”麗卿把面鏡子來照,忍不住咯咯的笑,仍復換下了。希真道︰“天將晚了,你把干糧都收拾好。我去安排些飯食。慚愧,那廝今日倒不來。早些安歇,明早五鼓就走,頂城門出去,你醒睡些。”麗卿應了。

    正在吃飯,忽听外面叫門。希真出來接應,只見一個漢子挑著一副大盒擔,問道︰“你們這里是陳希真家麼?”希真道︰“正是。”那漢便一直挑進來。希真道︰“你們那里來的?”那漢道︰“高衙內同幾位官人,教我挑到這里來。”希真看那盒擔里,都是雞鵝魚肉果品酒肴之類,正要再問,只見衙內一個親隨進來,說道︰“只顧挑進去。”希真道︰“什麼道理,又要衙內送酒席!”親隨道︰“衙內從李師師家來,在後面就到。”那漢卸去擔兒,拿著扁擔出來,親隨道︰“賞錢明日總付你。”那漢應一聲去了。

    少頃,衙內帶著撥火棒、愁太平,又一個親隨,已有三四分醉了,踵踵跌跌的進來。希真道︰“怎的只管要賢婿壞鈔!”衙內道︰“值什麼,今日特與泰山開葷,休嫌輕微。本要早來,卻吃那李師師兜搭了半日。”希真道︰“我們何不都請去箭園里坐地。”衙內道︰“這兩位也正為箭園而來。”希真去關了大門。一干人同去箭園內亭子上坐定,看那亭子,果然起蓋得好,拱斗盤頂,文漆到底。兩個沒腦子的見那箭園,喝彩不迭。兩個親隨,一個把酒食發去廚下,一個來亭子上伏侍。那薛寶最喜的是烹調肴撰,見沒人動手,便去廚房相幫照應。希真道︰“怎好生受?”便連忙自去取杯筷安排。衙內道︰“泰山,一個蒼頭那里去了?”希真道︰“便是他妻子病重,昨夜追回去了。又沒個替工,好生不便。”孫高道︰“衙內處便撥個人來伏侍極便。”衙內對那親隨說道︰“你便在此伏侍陳老爺幾日。”希真道︰“怎好生受?”卻便講了。

    希真去里面同女兒商量安排明白,卻出來點起燈燭,陪眾人吃酒。酣飲至初更天氣,衙內道︰“小婿醉了,省得去備馬,要歇在泰山處。”希真應了。說說談談,已是二更,希真道︰“我有一瓶好酒,本留著開葷用,就請三位嘗嘗。”說罷,去里面取了出來,燙熱了,換了大杯兒,每人面前花花花的斟滿,說道︰“請嘗嘗!”三人一飲而盡,都稱贊道︰“好酒,真有力量,多吃看醉倒。”希真道︰“這二位尊管辛苦了,也都請用一杯。”使遞過兩杯去。衙內連稱不敢,兩個謝了,也都吃盡。希真重入席坐下。

    不多時,希真拍著手叫道︰“倒也,倒也!”只見那五個人,口角流涎,東倒西歪的躺下去。希真大笑道︰“今番著我道兒!”正要去叫女兒來看,只見麗卿拽開箭園門,提著那口寶劍,奔上亭子來殺高衙內。希真與他撞個滿懷,連忙扯住道︰“我兒且慢下手,听我說。”麗卿道︰“說甚?”希真道︰“他雖是可惡該殺,念他老子素日待我尚好。他雖要打算你,卻不恁地使歹計坑害人。殺他不打緊,那冤仇太深,高俅必加緊追捕。——我們只走脫了罷休!”麗卿听了,氣得亂跳道︰“爹爹,你卻這般不平心!我那件不曾依你?沒來由,叫我與他做了場干夫妻。他認真便是你的好女婿?便一點得罪他不得,盡他調戲我,兀的不脹破女兒的肚子!”希真笑道︰“我兒,你恁般性急。你不省得,這廝不止一刀一劍的罪,他惡貫滿時,自有冤對懲治他。他那死法好不慘毒,不久便見。你這等結果他,倒便宜那廝。那日你在玉仙觀前要取他的表記,今日正好取,只切不可傷他性命。”麗卿道︰“這般說,還略出口氣。”便取下燈台去照著,颼颼的把高衙內兩只耳朵血淋淋的割下,又把個鼻子也割下來;又看看那兩個道︰“這廝也不是好人!”去把孫高、薛寶的耳朵也割下來。又要去割那兩個親隨,希真喝住道︰“干他甚事!快去取些金創藥,與他們止了血,恐流得太多,真個死了。”麗卿抹了手,插了寶劍,執了燈台,去取了些刀創藥來與他們敷上。希真道︰“我這蒙汗藥多年了,恐力量不足,他們醒得快,索性與你尋些麻繩來捆了這廝。”父女二人便把燈來照看,一齊動手,把那衙內同孫高、薛寶都洗剝了上蓋衣服,連那兩個親隨,都四馬攢蹄,緊緊的捆了。希真又做了五個麻核桃,塞在各人口里,俱用繩子往腦後箍了,防他吐出。就取那封信,去縛在衙內身上。並衙內送的物件,都把來放在他身邊。把那五個人,就像擺弄死尸一般。

    正播弄著,听那更樓上正交三更,麗卿道︰“爹爹,你听前面好似有人打門。”希真道︰“果然。你不要出來,待我去看。”希真提了燈,走出前面大門內看,只見外面燈火明亮,拍著門大叫︰“提轄開門!”希真問道︰“是那個?”外面應道︰“太尉府里差來接衙內的。”希真只得開了門。那人提著燈籠進來,卻是一個太尉府里的張虞候。當時見了希真,唱個喏道︰“提轄,小人奉大尉的鈞旨來尋衙內,何處不尋到,虧得李師師家指引,說在提轄府上。巷口又問了更夫,說他尚不曾去。今有要緊事,務要接他回去。”希真道︰“在便在我家,只是吃得爛醉,睡著了,怎好去叫他?”那張虞候道︰“醉也說不得,只好叫他起來。因他第二位娘子臨蓐,十分艱難,不得不接他回去。如今卻睡在那里?小人自去請他。”希真道︰“你且坐地,我去看看來。”希真慌忙提了燈進來。麗卿正把那些人伏侍停當,提了燈正要出來,遇著希真,把那事說了,又道︰“此事若破了,我你性命都休。如今事已至此,你且問在這門後等待。退得他時更好,倘退不得,竟誘他進來,一發做了他再說。”麗卿听罷,便放了手里燈,抽出那口帶血的劍來,在黑影里等著殺人。

    希真遂提了燈,到前面見張虞候道︰“衙內兀自疲乏,不肯回去,只吩咐道,教請天漢州橋錢太醫診視便好。又說明日一早就回。”張虞候道︰“他的親隨,著一個出來。”希真道︰“只有一個在里面,兀自伏侍不迭。你不信,同我進去,自己見他去說。”張虞候道︰“提轄的話怎敢不信,只是上命差遣。如今只得照提轄這般說,去回話便了。”希真一面提燈照著他,送出來道︰“明日早些來接,我也勸他早歸。”送出門外,便關了門進來。麗卿已提著燈出來,道︰“爹爹,他雖然去了,還防他再來,我們索性守著。”希真道︰“正是。你去把前前後後多點些燈燭,省得手里提進提出。”

    父女二人坐在燈光下,守了兩個更次。听那更鼓,已是四更五點,不見動靜,希真道︰“許久不見動靜,想是不來了。五更將近,我們趁早收拾,預備動身。”麗卿便去提那兩個包袱放在面前,又吃些飲食。父女二人提了包袱到箭亭子上,只見那五個人,一個個都醒來,叫喊不出,掙扎不得。麗卿把燈來照看,只見那衙內睜著眼朝他看。麗卿想到他那平素的可惡,便去弓箱內取出兩枝舊弦,折疊著一把兒捏在手里,去那衙內的背上、腿上著力鞭打,罵道︰“賊畜生,也有今日!你那風話說不說了?”打得那衙內一條青一條紫,血殷往褲子外面滲出來,好似啞子吃了黃連,肚里說不出的那般苦,喉嚨里只是阿阿阿的叫不響,身子亂動亂擺,那里強得?可憐從不曾吃過這般利害。麗卿打夠多時,希真笑著勸道︰“卿兒,也虧他受用了,饒了他罷!天不早了,我們干正經事。”麗卿丟了弓弦,又罵了幾句。希真道︰“我兒,去裝束了好走。”希真看著衙內笑道︰“衙內,你不虧我,此刻好道進鬼門關了,那得在此處受用。你癩蝦蟆想吃天鵝肉,這事不是我來尋你。你經此番後,父子二人少去作惡,萬一遇著你的冤對,性命難保。此刻我卻放你不得,明日自有人來救你。”

    麗卿裝束停當,道︰“爹爹,我們備馬去。”希真笑著,也去裝束了,同麗卿把那新買的兩副鞍轡背在馬上,扣搭好了,牽出槽來,拴在亭子柱上。麗卿便把弓箭系好,掛了那口青劍,槍架上取了那枝梨花槍。希真去提了兩個包袱,道︰“你帶著弓箭,小的這個把與你,大的我拴了。”麗卿接過來,拴在腰里。希真拴了那大包袱,便去刀槍架上拔了口樸刀;那口腰刀已是選好,跨在腰里。麗卿便來解馬,希真道︰“且慢,你去取碗淨水來。”麗卿道︰“要他何用?”希真道︰“只管取來。”麗卿便舀了一碗,遞與老子。希真取來,念了幾句真言,含那水望空e去。麗卿道︰“此是何意?”希真道︰“這便是都大法內的噴雲逼霧之訣,少刻便有大霧來也,我同你乘著大霧好走。”放下碗,更鼓已是五更三點。只見天上那顆曉星高高升起,雞聲亂鳴,遠遠的景陽鐘撞動,椽子、窗格都微微的有亮光透進來。希真道︰“真不早了,快些去罷,城門就要開也。”父女二人牽著馬往外就走。麗卿回頭看了那箭園、亭子、廳房,又看了看屋宇,止不住一陣心酸,落下淚來。希真勸道︰“不要悲切。天可憐見,太平了,我定弄回這所房子還你。”麗卿哽咽道︰“早知如此離鄉背井,那日不去燒香也罷。”希真道︰“還追悔他做甚,快走罷。”麗卿拭了淚,隨著他父親出了箭園,穿出游廊。只見天已韉鈉鷂恚 鞔Φ浦蠣髁痢C壞眉覆劍 鎏猛餉 薰囊菜頻慕鋅 牛 概 艘黃氪缶 U庖環 蠣牛 蟹紙蹋呵塾衛齲 仁雜 窞佷危磺逵男櫻 棺韉耐縭粘 U牽撼蹇 杲鴯常 蘗烈 裳 輟1暇共恢 歉齟蠣牛 銥聰祿胤紙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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