晤嘆言歌,積勤自是獲功多。若使神馳情復漾,難望進誼修身卻是謊。
勸世休忘,務專心志莫芒芒。謾道年華過不迅,回瞬才惜鐘鳴旋漏盡。
這兩闋南鄉子詩余,為著世之學者居常獨處,閉戶掩關,讀書談道,最宜澄神滌慮。須要與物疏遠,與俗隔絕,自然神清氣爽,心靜志專,允迪中和。不但輝映先達的英豪,亦且領袖後來的俊彥。這是第一等要緊的方法。為人在世,切勿輕輕的放過了。所以有兩句詩道得甚好︰
欲為一代經綸手,須讀幾篇緊要書。
比如人生在世,清靜簡默,所居之處無一毫塵雜,亦無庶事擾亂。有國君所賜的書史可誦讀,正宜樂其名教之樂,與那些高士們結社作文,登山賦詩,臨池摹帖,下帷講學。果能用功日久,聲名自著于外,何愁神靈文思的君王,聰明聖哲的宰相,不遣了使臣來征聘,不開了館閣而招延?盡道某某一向養素丘園,因此把台階虛位,宰輔缺官,如今幸有鴻才夙抱之人當速速征拔,才不枉了聖朝之上,有恁般耆英碩德做了股肱心膂之任,使外夷邊遠的人,聞知中國天子旌德禮賢,尊才掄俊,紀綱畢張,政事咸舉,國富兵強,年豐民樂,普天之下勝如鐵桶一般。誰敢興兵作亂,伺隙窺邊,施奸用詐,好僻行非?其間縱有小丑逆命,未有不受雷霆的顯誅,亦未有不速滅亡的大禍。列國之時,天下紛爭,豺狼當道,人民囂薄,盜賊蜂起,這些為非作歹的人,往往多見。若將道義之賢,振拔在位,流遁之習,盡行劃革,自然頹風衰弊,因他也鎮一了;囂陵世族,因他也教訓了;又安有招殃取禍之事哉?況刑罰貧賤是人所痛惡的,富貴寵榮是人所酷愛的。天下之人,寧忍棄了所愛的,反甘心于所惡的。此萬萬無是理,這也不勞多說。可見學者必有十宜,切須體認。這十件事體︰
心宜靜,養宜純。理宜剖,道宜親。眼宜下,志宜神。交宜擇,過宜悛。口宜慎,習宜頻。
這十宜的事理,不特是儒者用功之法,就是那百工技藝之流何事不然。這百工之事甚多,今日略舉一二件。即如那良冶必定作馬排去吹炭,捻繩必推首工去督率,決銀必定煉活火去煎銷,學畫必定要調勻顏色,學歌必定要辨白宮商,至若方技更比這百工尤多。如那黃盧氏,姓葛名越,能入水中召龍行雨。北海道士,能令死者與生人相見。其時,有同郡之人喪了妻子已經歲余,他又能召來與他相見,說話還如平生。又有個白較書嘗從兩脕之間出五色彈子兩枚,化為雙燕而飛,呼曰燕奴,復化做兩口小劍。你道有多少長短?止長得五寸有余,飛舞不肯遽止。那休胥國還有一個尸羅道人,能在他自己的指端之上現出十層浮屠有三尺余高,多人在塔上行走,手中各執著幢幡寶蓋,繞塔旋轉,不可殫說。那劉綱的唾盤忽變成鯉魚,其妻樊夫人的唾盤又能變成水瀨,將鯉魚吃在腹中。那費長房能縮地脈,便千萬里的路程聚在一隅之地。至于醫卜,更是極難。如彥伯煮藥,或是病寒的,飲了寒涼藥便痊。或是病熱的,飲了熱藥便好。卜的如孔夫子大聖人使其門人端木賜遠行他方,久而不返,佔得鼎卦無足。其時,弟子輩皆說道︰“子貢此去決不來了。”眾人相對黯然。那日,顏亞聖在側,預知其故,說道︰“鼎若無足,豈為不祥,必定子貢不從陸路上行,決然乘舟來了。”已而果如其言。可見技藝精妙,神異至此。有詩為證︰
一法通時萬法分,直須專致用殷勤。聖賢往鑒原非錯,技術余材果是君。
落落人寰知者少,悠悠俗性不堪雲。何如解脫空禪老,面壁棲岩絕世紛。
看起來前面的故事無非要研幾揆勢,吃苦受辛,自然做得來。切不可鄙而不為,為而不精,笑為拘腐,視為庸易,悠悠忽忽,轉盼已成衰老,將若之何?嘗聞唐朝有一個堅心克志的人,姓趙名顏。遇著其鄰一個畫士,善于丹青,有至聖入神之妙,四海咸知其名。這趙顏平素知他手段精妙,聲名聒耳,心中十分仰慕,乘了個空閑的時節,到他的畫所相訪。兩人相見坐下吃茶,敘了些寒溫的說話。趙顏問道︰“先生妙染,真為當世杰出,四海馳名,不佞企慕已極。近日可有些得意的,乞賜一二幅,與不佞摹仿,尊意何如?”畫士道︰“小弟拙筆,皆是粗心浮氣描成的。止可應酬于人,只恐執事不取。”趙顏道︰“今日正為請教而來,不意先生如此見拒。”說畢再三求教。畫士道︰“既蒙誠心枉顧,敢不出枕秘相贈。”趙顏道︰“自當厚禮相謝。”畫士道︰“只求不鄙罷了。若說到厚謝,豈不俗殺。”即向畫匣中先取出幾幅山水花鳥,與趙顏觀看。那趙顏看了這畫上的布置局勢果然是︰
道子之流,邊鸞之亞。描形著色,說不盡畫隱有呈。布景臨圖,夸不了神奇古怪。既精六法,又擅十眉,抵多少竇家翁,把官綾瑞錦制陵陽;恰何如吳氏弟,將異傀妖魔棲障軸。更堪憐,稜伽不得傳心訣;最可惜,季成且號水墨仙。試問當今,休題往古,儼然有應手生枝的伎倆,的是伊人;恍乎有數月一日的精神,豈非此老。
這趙顏看了心下駭然,口中嘖嘖稱贊不休。那畫士又道︰“這數幅也未足為奇,還有一幅軟障,實是小弟用心畫的,頗有些好處,拿來請教何如?”趙顏道︰“極妙。”畫士急取那一幅軟障圖出來,便雙手遞與趙顏。趙顏展開看時,卻是一幅美人,畫得山眉月眼,杏臉桃腮,妖嬈絕世,艷麗非常。趙顏看了,凝楮半日,似有所思,便問道︰“如此美人,可惜在畫圖中,省識了春風面,怎能夠得他飄然而下,與之品竹彈絲,吟香琢羽,也完卻了俺趙顏的一生覓緣之願。”畫士道︰“這個何難之有?我平生作畫雖多,惟這幅頗有神氣。可擬仙筆,要他生活,亦是易事。但恐足下立意不堅,或至中道而廢,將前功盡棄耳。”趙顏道︰“先生妙筆,果然神化。畫上美人大有生氣。方才所言決不誣我,不知先生將何法術,可以使他得生呢?”畫士道︰“此美人有名,喚做真真。你若忘其勞苦,呼他的名,到了一百個日子,滿足其數,這美人自然應聲走下圖來,與足下結為夫婦,固是天緣所致,亦見余言有驗。”趙顏素與畫士相好,信而不疑。將軟障收拾,放于衣袖之中,長揖作謝辭別走到家里,疾忙打掃了一所靜室,便把美人圖掛起,擺了香案焚香頂禮,極盡殷勤。朝也一聲真真,暮也一聲真真,不拘出入進退,行住坐臥,飲食吟哦,只把那畫士所說的真真二字就像個說平話的張維,又像個持梵唄的唐三藏,喃喃不休,一眼也不肯放空看了別處,一心也不肯兼用想著別人。剛剛到了百日,果然那美人在軟障圖上應聲而下。聲音笑語,容貌腰肢,脂粉妝束,衣衫裙褶,宛然與生人無異。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