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混沌初分氣磅礡,人生稟性有愚濁。
聖君賢相共裁成,文臣武士登台閣。
忠良聞者盡歡忻,邪佞听時俱忿躍。
歷代相傳至宋朝,罡星煞曜離天角。
宣和年上亂縱橫,梁山泊內如期約,
百單八位盡英雄,乘時播亂居山東。
替天行道存忠義,三度招安受帝封。
二十四陣破遼國,大小諸將皆成功。
清溪洞里擒方臘,雁行零落悲秋風。
事業集成忠義傳,用資談柄江湖中。
話說梁山泊好漢,水戰三敗高俅,盡被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殺害,盡數放
還。高尉許多人馬回京,就帶蕭讓、樂和前往京師听候招安一事。卻留下參謀聞
煥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時,親口說道︰“我回到朝廷,親引蕭讓等面
天子,便當力奏,親自保舉,火速差人就便前來招安。”因此上就叫樂和為伴,
與蕭讓一同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梁山泊眾頭目商議,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實。”吳用笑道︰
“我觀此人生的蜂目蛇形,是個轉面無恩之人。他折了許多軍馬,廢了朝廷許多
錢糧,回到京師,必然推病不出,朦朧奏過天子,權將軍士歇息。蕭讓、樂和,
軟監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勞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猶可,
又且陷了二人。”吳用道︰“哥哥再選兩個乖覺的人,多將金寶前去京師,探听
消息,就行鑽刺關節,斡運衷情,達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的,此為上計。”
燕青便起身說道︰“舊年鬧了東京,是小弟去李師師家入肩。不想這一場大鬧,
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卻是天子心愛的人,官家那里疑他。他自必然
奏說,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來驚嚇。已是奏過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
去那里入肩。枕頭上關節最快,亦是容易。小弟可長可短,見機而作。”宋江道︰
“賢弟此去,須擔干系。”戴宗便道︰“小弟幫他去走一遭。”神機軍師朱武道︰
“兄長昔日打華州時,嘗與宿太尉有恩。此人是個好心的人。若得本官于天子前
早晚題奏,亦是順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應著
此人身上。便請聞參謀來堂上同坐。宋江道︰“相公曾認得太尉宿元景麼?”聞
煥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如今和聖上寸步不離。此人極是仁慈寬厚,待人
接物,一團和氣。”;宋江道︰“實不瞞相公說。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
招安一節。宿太尉舊日在華州降香,曾與宋江有一面之識。今要使人去他那里打
個關節,求他添力,早晚于天子處題奏,共成此事。”聞參謀答道︰“將軍既然
如此,在下當修尺書奉去。”宋江大喜,隨即教取紙筆來。一面焚起好香,取出
玄女課,望空祈禱,卜得個上上大吉之兆。隨即置酒與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
珠細軟之物兩大籠子,書信隨身藏了,仍帶了開封府印信公文。兩個扮作公人,
辭了頭領下山。渡過金沙灘,望東京進發。戴宗托著雨傘,背著個包裹,燕青把
水火棍挑著籠子,拽札起皂衫,腰系著纏袋,腳下都是腿繃護膝,八搭麻鞋。于
路上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
不則一日,來到東京,不由順路入城,卻轉過萬壽門來。兩個到得城門邊。
把門軍當住。燕青放下籠子,打著鄉談說道︰“你做什麼當我?”軍漢道︰“殿
帥府有鈞旨︰梁山泊諸色人等,恐有夾帶入城。因此著仰各門,但有外鄉客人出
入,好生盤詰。”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將著自家人,只管盤問。俺
兩個從小在開封府勾當,這門下不知出入了幾萬遭,你顛倒只管盤問。梁山泊人,
眼睜睜的都放他過去了。”便向身邊取出假公文,劈臉丟將去道︰“你看這是開
封府公文不是?”那監門官听得,喝道︰“既是開封府公文,只管問他怎地!放
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懷里,挑起籠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聲。
兩個逕奔開封府前來,尋個客店安歇了。有詩為證︰
兩挑行李奔東京,畫夜兼行不住程。
盤詰徒勞費心力,禁門安識偽批情。
次日,燕青換領布衫穿了,將搭膊系了腰,換頂頭巾歪帶著,只裝做小閑模
樣。籠內取了一帕子金珠,分付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師師家干事。倘
有些撅撒,哥哥自快回去。”分付戴宗了當,一直取路,逕投李師師家來。到的
門前看時,依舊曲檻雕欄,綠窗朱戶,比先時又修的好。燕青便揭起斑竹簾子,
便從側首邊轉將入來。早聞的異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見周回吊掛名賢書畫。階
檐下放著三二十盆怪石蒼松。坐榻盡是雕花香楠木小床,坐褥盡鋪錦繡。燕青微
微地咳嗽一聲。婭環出來見了,便傳報李媽媽出來。看見是燕青,吃了一驚,便
道︰“你如何又來此間?”燕青道︰“請出娘子來,小人自有話說。”李媽媽道︰
“你前番連累我家壞了房子,你有話便說。”燕青道︰“須是娘子出來,方才說
的。”李師師在窗子後听了多時,轉將出來。燕青看時,別是一般風韻。但見容
貌似海棠滋曉露,腰肢如楊柳裊東風。渾如閬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姊。有詩為證︰
芳蓉麗質更妖嬈,秋水精神瑞雪標。
鳳眼半彎藏琥珀,朱唇一顆點櫻桃。
露來玉指縴縴軟,行處金蓮步步嬌。
白玉生香花解語,千金良夜實難消。
當下李師師輕移蓮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里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
桌上,先拜了李媽媽四拜,後拜李行首兩拜。李師師謙讓道︰“免禮。俺年紀幼
小,難以受拜。”燕青拜罷,起身道︰“前者驚恐,小人等安身無處。”李師師
道︰“你休瞞我!你當初說道是張閑,那兩個是山東客人。臨期鬧了一場。不是
我巧言奏過官家,別的人時,卻不滿門遭禍。他留下詞中兩句,道是︰‘六六雁
行連八九,只等金雞消息。’我那時便自疑惑。正待要問,誰想駕到。後又鬧了
這場,不曾問的。今喜你來,且釋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隱瞞,實對我說知。若不
明言,決無干休。”燕青道︰“小人實訴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驚。前番來的那
個黑矮身材,為頭坐的,正是呼保議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面皮,三牙髭須,
那個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小旋風柴進。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
保戴宗。門首和楊太尉廝打的,正是黑旋風李逵。小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
喚小人做浪子燕青。當初俺哥哥來東京求見娘子,教小人詐作張閑,來宅上入肩。
俺哥哥要見尊顏,非圖買笑迎歡。只是久聞娘子遭際今上,以此親自特來告訴衷
曲。指望將替天行道,保國安民之心,上達天听,早得招安,免致生靈受苦。若
蒙如此,則娘子是梁山泊數萬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閉塞賢
路,下情不能上達。因此上來尋這條門路。不想驚嚇娘子。今俺哥哥無可拜送,
只有些少微物在此,萬望笑留。”燕青便打開帕子,攤在桌上,都是金珠寶貝器
皿。那虔婆愛的是財,一見便喜。忙叫奶子收拾過了,便請燕青,教進里面小閣
兒內坐地,安排好細食茶果,殷勤相待。原來李師師家,皇帝不時間來,因此上
公子王孫,富豪子弟,誰敢來他家討茶吃。
且說當時鋪下盤饌酒果木,李師師親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個該死的人,
如何敢對花魁娘子坐地?”李師師道︰“休恁地說!你這一般義士,久聞大名。
只是奈緣中間無有好人與你們眾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陳
太尉來招安,詔書上並並無撫恤的言語,更兼抵換了御酒。第二番領詔招安,正
是詔上要緊字樣,故意讀破句讀︰‘除宋江,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
赦免。’因此上又不曾歸順。童樞密引將軍來,只兩陣殺的片甲不歸。次後高太
尉役天下民夫,造舡征進。只三陣,人馬折其太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
不肯殺害,重重管待,送回京師,生擒人數,盡都放還。他在梁山泊說了大誓,
如回到朝廷,奏過天子,便來招安。因此帶了梁山泊兩個人來。一個是秀才蕭讓,
一個是能唱樂和。眼見的把這二人藏在家里,不肯令他出來。損兵折將,必然瞞
著天子。”李師師道︰“他這等破耗錢糧,損折兵將,如何敢奏!這話我盡知了。
且飲數杯,別你商議。”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飲酒。”李師師道︰“路遠風
霜,到此開懷,也飲幾杯,再作計較。”燕青被央不過,一杯兩盞,只得陪侍。
原來這李師師是個風塵妓女,水性的人。見了燕青這表人物,能言快說,口
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間,用些話來嘲惹他。數杯酒後,一言半語,便
來撩撥。燕青是個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卻是好漢胸襟,怕誤了哥哥大
事,那里敢來承惹。李師師道︰“久聞的哥哥諸般樂藝,酒邊閑听,願聞也好。”
燕青答道︰“小人頗學的些本事,怎敢在娘子根前賣弄過?”李師師道︰“我便
先吹一曲,教哥哥听。”便喚婭環取簫來。錦袋內掣出那管鳳簫,李師師接來,
口中輕輕吹動。端的是穿雲裂石之聲。有詩為證︰
俊俏煙花太有情,玉簫吹出鳳皇聲。
燕青亦自心伶俐,一曲穿雲裂太清。
燕青听了,喝采不已。李師師吹了一曲,遞過簫來,與燕青道︰“哥哥也吹
一曲與我听則個。”燕青卻要那婆娘歡喜,只的把出本事來,接過簫,便嗚嗚咽
咽也吹一曲。李師師听了,不住聲喝采,說道︰“哥哥原來恁地吹的好簫!”李
師師取過阮來,撥個小小的曲兒,教燕青听。果然是玉佩齊鳴,黃鶯對囀,余韻
悠揚。燕青拜謝道︰“小人也唱個曲兒伏侍娘子。”頓開喉咽便唱。端的是聲清
韻美,字正腔真。唱罷,又拜。李師師執盞擎杯,親與燕青回酒,謝唱曲兒,口
兒里悠悠放出些妖嬈聲嗽,來惹燕青。緊緊的低了頭,唯諾而已。數杯之後,李
師師笑道︰“聞知哥哥好身文繡,願求一觀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賤體雖有
些花繡,怎敢在娘子根前揎衣裸體!”李師師說道︰“錦體社家子弟,那里去問
揎衣裸體。”三回五次,定要討看。燕青只的脫膊下來。李師師看了,十分大喜。
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師師再與燕青把盞,又把言事
來調他。燕青恐怕他動手動腳,難以回避。心生一計,便動問道︰“娘子今年貴
庚多少?”李師師答道︰“師師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說道︰“小人今年二十有
五。卻小兩年。娘子既然錯愛,願拜為姐姐。”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
拜了八拜。那八拜,是拜住那婦人一點邪心,中間里好干大事。若是第二個在酒
色之中的,也壞了大事。因此上單顯燕青心如鐵石,端的是好男子!
當時燕青又請李媽媽來,也拜了,拜做乾娘。燕青辭回。李師師道︰“小哥
只在我家下,休去店中歇。”燕青道︰“既蒙錯愛,小人回店中取了些東西便來。”
李師師道︰“休教我這里專望。”燕青道︰“店中離此間不遠,少刻便到。”燕
青暫別了李師師,逕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說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
恐兄弟心猿意馬,拴縛不定。”燕青道︰“大丈夫處世,若為酒色而忘其本,此
與禽獸何異!燕青但有此心,死于萬劍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漢,何
必說誓。”燕青道︰“如何不說誓!兄長必然生疑。”戴宗道︰“你當速去,善
覷方便,早干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書,也等你來下。”燕青收拾一
包零碎金珠細軟之物,再回李師師家。將一半送與李媽,將一半散與全家大小,
無一個不歡喜。便向客位側邊,收拾一間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
也是緣法輳巧。至夜,卻好有人來報︰“天子今晚到來。”燕青听的,便去
拜告李師師道︰“姐姐做個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見聖顏,告的紙御筆赦書,赦了
小一罪犯,出自姐姐之德。”李師師道︰“今晚教你見天子一面。你卻把些本事
動達天顏,赦書何愁沒有。”看看天晚,月色朦朧,花香馥郁,蘭麝芬芳。只見
道君皇帝引著一個小黃門,扮做白衣秀士,從地道中逕到李師師家後門來。到的
閣子里坐下,便教前後關閉了門戶,明晃晃點起燈燭熒煌。李師師冠梳插帶,整
肅衣裳,前來接駕。拜舞起居寒溫已了,天子命︰“去其整裝衣服,相待寡人。”
李師師承旨,去其服色,迎駕入房。家間已準備下諸般細果,異品肴饌,擺在面
前。李師師舉杯上勸天子。天子大喜,叫︰“愛卿近前,一處坐地。”李師師見
天子龍顏大喜,向前奏道︰“賤人有個姑舅兄弟,從小流落外,今日才歸。要見
聖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聖監。”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但宣將來見寡人,
有何妨。”奶子遂喚燕青直到房內,面見天子。燕青納頭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
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師師叫燕青吹簫,伏侍聖上飲酒。少刻,又撥一回阮,然
後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記無非是淫詞艷曲,如何敢伏侍聖上!”官
家道︰“寡人私行妓館,其意正要听艷曲消悶。卿當勿疑。”燕青借過象板,再
拜罷聖上,對李師師道︰“音韻差錯,望姐姐見教。”燕青頓開喉咽,手擎象板,
唱漁家傲一曲。道是︰
一別家山音信杳,百種相思,腸斷何時了!燕子不來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兒
小。薄幸郎君何日到?想自當初莫要相逢好!著我好夢欲成還又覺,綠窗但覺鶯
聲曉。
燕青唱罷,真乃是新鶯乍囀,清韻悠揚。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
地奏道︰“臣有一只減字木蘭花,上達聖听。”天子道︰“好,寡人願聞。”燕
青拜罷,遂唱減字木蘭花一曲。道是︰
听哀告,听哀告,賤軀流落誰知道,誰知道!極天罔地,罪惡難分顛倒!有
人提出火坑中,肝膽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須把大恩人報。”
燕青唱罷,天子失驚。便問︰“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
子轉疑,便道︰“卿且訴胸中之事,寡人與卿理會。”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
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無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飄泊
江湖,流落山東,跟隨客商,路經梁山泊過,致被劫擄上山,一住三年。今日方
得脫身逃命,走回京師。雖然見的姐姐,則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認得,通
與做公的,此時如可分說?”李師師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
做主則個!”天子笑道︰“此事至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誰敢拿你!”燕青以
目送情與李師師。李師師撒嬌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親書一道赦書,赦
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雲︰“又無御寶在此,如何寫的?”李師師又奏道︰
“陛下親書御筆,便強似玉寶天符,救濟兄弟做的護身符時,也是賤人遭際聖時。”
天子被逼不過,只得命取紙筆。奶子隨即捧過文房四寶。燕青磨的墨濃,李師師
遞過紫毫象管。天子拂開花箋黃紙,橫內大書一行。臨寫,又問燕青道︰“寡人
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喚做燕青。”天子便寫御書道雲︰“神霄玉府真主
宣和羽士虛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應無罪,諸司不許拿問。”下面押個御
書花字。燕青再拜,叩頭受命。李師師執盞擎杯謝恩。
天子便問︰“汝在梁山泊,必知那里備細。”燕青奏道︰“宋江這夥,旗上
大書‘替天行道’,堂設‘忠義’為名,不敢侵佔州府,不肯擾害良民,單殺贓
官污吏,讒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願與國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兩
番降詔,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歸降?燕青奏道︰“頭一番招安詔書上,並
無撫恤招諭之言,更兼抵換了御酒,盡是村醪,以此變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
把詔書讀破句讀,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又變了事情。童樞密引軍到來,只
兩陣殺的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軍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戰舡征進。不曾得梁
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陣,殺的手腳無措,軍馬折其二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許
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帶了山上二人在此,卻留下聞參謀在彼質當。”天子听罷,
便嘆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貫回京時奏說︰軍士不伏暑熱,暫且收兵罷戰。高
俅回軍奏道︰病患不能征進,權且罷戰回京。”李師師奏說︰“陛下雖然聖明,
身居九重,卻被奸臣閉塞賢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嘆不已。約有更深,燕青拿
了赦書,叩頭安置,自去歇息。天子與李師師上床同寢,共樂綢繆。有詩為證︰
清夜宮車暗出游,青樓深處樂綢繆。
當筵誘得龍章字,逆罪滔天一筆勾。
當夜五更,自有內侍黃門接將去了。燕青起來,推道清早干事,逕來客店里,
把說過的話,對戴宗一一說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兩個去下宿
太尉的書。”燕青道︰“飯罷便去。”兩個吃了些早飯,打挾了一籠子金珠細軟
之物,拿了書信,逕投宿太尉府中來。街坊上借問人時,說︰“太尉在內里未歸。”
燕青道︰“這早晚正是退朝時分,如何未歸?”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愛
的近侍官員,早晚與天子寸步不離。歸早歸晚,難以指定。”正說之間,有人報
道︰“這不是太尉來也?”燕青大喜,便對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門前伺
候,我自去見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見一簇錦衣花帽從人,捧著轎子。燕青就
當街跪下,便道︰“小人有書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見了,叫道︰“跟將進來。”
燕青隨到廳前。太尉下了轎子,便投側首書院里坐下。太尉叫燕青入來,便問道︰
“你是那里來的干人?”燕青道︰“小人從山東來。今有聞參謀書札上呈。”太
尉道︰“那個聞參謀?”燕青便向懷中取出書呈遞上去。宿太尉看了封皮,說道︰
“我道是那個聞參謀,原來是我幼年間同窗的聞煥章。”遂拆開書來看時,寫道︰
“侍生聞煥章沐手百拜奉書
太尉恩想鈞座前︰賤子自髫年時出入門牆,已三十載矣。昨蒙高殿帥喚至軍
前,參謀大事。奈緣勸諫不從,忠言不听,三番敗績,言之甚羞。高太尉與賤子
一同被擄,陷于縲紲。義士宋公明,寬裕仁慈,不忍加害。則今高殿帥帶領梁山
蕭讓、樂和赴京,欲請招安。留賤子在此質當。萬望恩想不惜齒牙,早晚于天子
前題奏,早降招安之典,俾令義士宋公明等早得釋罪獲恩,建功立業。非特國家
之幸甚,實天下之幸甚也!立功名于萬古,見義勇于千年。救取賤子,實領再生
之賜。拂楮拳拳,幸垂昭察,不勝感激之至!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聞煥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看了書大驚,便問道︰“你是誰?”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
燕青。”隨即出來,取了籠子,逕到書院里。燕青稟道︰“太尉在華州降香時,
多曾伏侍太尉來。恩想緣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
日佔卜課內,只著求太尉提拔救濟。宋江等滿眼只望太尉來招安。若得恩想早晚
于天子前題奏此事,則梁山泊十萬人之眾,皆感大恩!哥哥責著限次,男女便回。”
燕青拜辭了,便出府來。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寶物,已有在心。
且說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議︰“這兩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蕭讓、樂和在
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舊扮作公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
等他府里有人出來,把些金銀賄賂與他,賺得一個廝見。通了消息,便有商量。”
當時兩個換了結束,帶將金銀,逕投太平橋來。在衙門前窺望了一回。只見府里
一個年紀小的虞候,搖擺將出來。燕青便向前與他施禮。那虞候道︰“你是甚人?”
燕青道︰“請干辦到茶肆中說話。”兩個到閣子內,與戴宗相見了。同坐吃茶。
燕青道︰“實不瞞干辦說。前者太尉從梁山泊帶來那兩個人,一個跟的叫做樂和,
與我這哥哥是親眷,欲要見他一見。因此上相央干辦。”虞候道︰“你兩個且休
說!節堂深處的勾當,誰理會的!”戴宗便向袖內取出一錠大銀,放在桌子上,
對虞候道︰“足下只引的樂和出來相見一面,不要出衙門,便送這錠銀子與足下。”
那人見了財物,一時利動人心,便道︰“端的有這兩個人在里面。太尉鈞旨,只
教養在後花園里宿歇。我與你喚他出來,說了話,你休失信,把銀子與我。”戴
宗道︰“這個自然。”那人便起身分付道︰“你兩個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
急急入府去了。未否如何?有詩為證︰
虞候衙中走出來,便將金帛向前排。
燕青當下通消息,準擬更深有列劃。
戴宗、燕青兩個在茶坊中等不到半個時辰,只見那小虞候慌慌出來說道︰
“先把銀子來。樂和已叫出在耳房里了。”戴宗與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
就把銀子與他。虞候得了銀子,便引燕青耳房里來見樂和。那虞候道︰“你兩個
快說了話便去。”燕青便與樂和道︰“我同戴宗在這里,定計賺你兩個出去。”
樂和道︰“直把我們兩個養在後花園中,牆垣又高,無計可出。折花梯子,盡都
藏過了。如何能勾出來?燕青道︰“靠牆有樹麼?”樂和道︰“傍牆一遭,都是
大柳樹。”燕青道︰“今夜晚間,只听咳嗽為號,我在外面,漾過兩條索去。你
就相近的柳樹上,把索子絞縛了。我兩個在牆外各把一條索子扯住。你兩個就從
索上盤將出來。四更為期,不可失誤。”那虞候便道︰“你兩個只管說甚的。快
去罷。”樂和自入去了。暗暗通報了蕭讓。燕青急急去與戴宗說知。當日,至夜
伺候著。
且說燕青、戴宗兩個,就街上買了兩條粗索,藏在身邊。先去高太尉府後看
了落腳處。原來離府後是條河,河邊卻有兩只空船纜著,離岸不遠。兩個便就空
船里伏了。看看听的更鼓已打四更,兩個便上岸來,繞著牆後咳嗽。只听的牆里
應聲咳嗽。兩邊都已會意。燕青便把索來漾將過去。約莫里面拴系牢了,兩個在
外面對絞定,緊緊地拽住索頭。只見樂和先盤出來,隨後便是蕭讓。兩個都溜將
下來,卻把索子丟入牆內去了。四人再來空船內,伏到天色將曉,卻去敲開客店
門。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飯吃,算了房宿錢。四個來到城門外,
等門開時,一涌出來,望梁山泊回報消息。
不是這四個回來,有分教︰宿太尉單奏此事,宋公明全受招安。正是︰中貴
躬親頒鳳詔,英雄朝賀在丹墀。畢竟太尉怎生奏請聖旨,前去如安?且听下回分
解。